「你、你……要跟我吃飯啊?」他捧著一疊厚書,眼鏡滑落到鼻尖上,傻愣愣的模樣。
咦!同學七年了,怎麼到今天才發現他有口吃的毛病?!汪寒心頭一軟,不禁感染了某人的溫柔。又說:「我十二點半在校門口等你喔,問天天要不要一起來。」都半個月沒看見天天了,那個難纏的主人沒找天天麻煩吧?
不、不好吧!找夏天天那隻小麻雀來當電燈泡,鄢還有什麼情調啊?管家伯原本滿是驚喜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
中午,汪寒準時到了校門口,管家伯早等在那兒咧開嘴呵呵笑說:「夏天天沒有來上課。」開心啦,少了電燈泡,太好了。
咦!他講話很正常呀。汪寒又覺得奇怪了,但懶得追究。
「你想吃什麼?」她雙手環抱在胸前。才十月。已是冷風瑟瑟。
「都好啊,你喜歡就好,我、我們吃飽飯去看電影好不好?看你喜歡的。」他興奮的討好她,自然忘了緊張結巴。
她喜歡?為什麼不同的人對她有著相同的心意?蒼涼的冷空氣沁人鼻肺裡,她更緊抱住自己,突然想念起溫暖的感覺……條地,她瞥見了熟悉的身影——程亮廷倚在車邊,望著她微笑!
是她眼花了吧?!來不及將他看個清楚,忽地感到目眩,腥紅的顏色當頭罩下,耳邊響著鼓噪,人聲喧嘩……「來了、來了……新娘要上轎了。」感覺被緊緊的簇擁著,似乎是一陣強風襲來……有人大叫不得了,有人搶著看新娘,也有人追看紅巾飄揚的方向。
見到了光明,她掩不住苦澀的笑,眸光飄過亂烘烘的人群,被一雙痛苦焚燒的眼捕捉——他!
隔著馬路,他們對望著。
「汪寒?」管家伯怯怯的喚道。怎麼突然怪怪的,不想跟他吃飯了嗎?!那他會很失望很失望耶。
這次不只是幻聽,而是幻覺!她驚愕地摀住嘴巴,程亮廷在她眼前跟幻象裡的人重疊了,而她竟也身歷其境!
夢裡的「他」就是他嗎?
那麼,「她」是不是她呢?
現在,他在等人嗎?
是誰。值得他等在街頭?
連串的問號令她昏了頭,忘了管家伯的存在。她轉身就走。
「汪寒,你怎麼了?」管家伯提腳追上她。
不悅的心情令自己不解,她悶惱的告訴自己:他等誰與你何干,你不在乎的、不在乎的……快步走了幾步,她倏地頓下,不擅長自欺的回頭成全自己的想望——銀白色的轎車被啟動,和她背道而馳……
***
吃飽飯之後汪寒甩掉管家伯,像一縷遊魂漫無目的地閒逛,走著走著,她來到第一次遇見程亮廷的那家古董店門外。
透明的櫥窗裡擺了新的商品,惟不見那條手鏈。
不曾有過的失望感湧了上來,她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條街走過一條街。即使是父母離開她,她也不曾難過的,但如今,因為什麼令她悵然了?
買不起的手鏈嗎?還是……等著別人的,程亮廷!
她搖搖頭,警告自己別亂想了。怎麼會是因為他呀?雖然她有那麼一點點在意他,但他終究是不相干的人……吧?
唉!最近,怎麼老是想著那不相干的人呢?也許就是因為想著他,所以老覺得他和夢裡的「他」有些相似。就是因為他,那些怪夢漸漸地成了她的期待,像昨夜的夢境還在胸口留下甜甜的餘味呀——
***
她興高采烈地看著市集裡的玩意兒,而他伴在她身邊。
他們在飾品攤子前停下。她看看這個耳墜子、又看看那個玉鐲子,男人挑選了一條紅絲線編製的手環。問她:「喜歡嗎?」
「嗯。」她點點頭、再點點頭,忍不住就喜歡了。
他拉起她的手腕替她戴上。感覺像是被他鎖住了,但,她心甘情願呀。揚揚手,綴在環上的碎玉隨之撞擊發聲,好悅耳。
她輕快的從他身邊跑開,邊跑邊回頭。
他怔望著她,那燦爛的笑容多麼教人迷醉啊。像只美麗蝴蝶穿梭在人群裡,他來不及追上,只來得及驚喊:「小心!」
她在雪中旋身。臥倒在地。
***
汪寒蹙眉,眨了眨眼睛。這是什麼情況?她為什麼躺著?睡著了嗎?還是……男人趨近她。「哪裡不舒服?」
她瞪著他,懷疑在夢裡,反射的抬手一看沒有手鏈!
「別動。」他握住她,將她插著針頭的手輕柔地放在被單上。
她猛地想起了夢裡的手環和古董店裡的手鏈近乎是一樣的!紅線編環變成了純金鏈子。但那淡綠碎玉應該是一樣的吧?
他耐心的眼神等待著她開口。
「我……為什麼在這裡?」喉嚨乾澀,聲音沙啞。他凝重的神情令她想起了夢裡的人。那人……與床畔的他有著相似的一張臉。
一切都只是她想像嗎?!
「我被馬車撞了嗎?」她困惑地低語,想著夢境。
一隻大手輕撫她的額頭。沒發燒,他鬆了口氣。
「是小貨車。你低著頭走路。太不小心了,幸好駕駛及時煞車,否則……」略帶責備的話倏然打住,他對她扯開一抹安撫的微笑,「你的話應驗了。」
「嗯?」一幕幕的夢境在她腦海裡刷過。最後幻化成一道白幕,留下兩個字——前世!她震驚不已,傻看著他。
「送你來醫院的駕駛先生在你的包包裡找到我的名片。果然是緊要關頭才會找上我,是嗎?」他淡淡的語氣裡有些許的玩笑意味,還有一點點的無奈。
「喔……」她輕輕吐出一個音。
他頭一次送她回家那晚,給了她一張名片。不放心的交代:「拿著。有事直接打電話給我。」
「好呀,哪天我被綁票了,生死關頭一定找你。」她乖乖的接下。好笑的想:她還有什麼理由找他呀?除非再被他當一次,呵!他別想了吧。
「別胡說。」一隻大手揉揉她的頭髮。她反射的一縮,沒躲開他的觸碰,驀地心悸,他的舉動不嫌親呢嗎?
後來,他們有了第六次、第七次……見面,總是他帶人到「寒舍」談公事。或在打烊時間出現。以順路為由送她回家。她終究沒找過他。名片被她收進隨身不離的包包裡,想不到會遇上意外,讓人把他找了來。
是前世的記憶嗎?汪寒將這問號丟進大腦的角落,現下不是追究夢境的時候啊!她想到現實狀況,忙坐起身。旋即因為全身刺痛而輕呼。
「別動!」他按住她。
她暫停動作,擔憂地看他。這冷颼颼的地方像孟婆婆的地盤呀,如果他不在這兒,她……她該怎麼辦?!
他墊高枕頭讓她靠著。「本來應該留院觀察的,你不願意,等你打完點滴,我們就走。」
他知道她的想法?她接過他遞上的水杯,慢慢的啜飲著溫開水,納悶的想:怎麼連她喉嚨千澀難過他都知道呢!眸一抬,發現他專注的凝視著自己,她心頭一驚。很快地伸手遮他的眼。
「喂。別這樣看我。」
他握住她的手。暗自歎息,她令他心疼了,她可知?
「喂。你再用那種同情的眼光看我,我就跟你絕交。」她垂下眼簾逃避他憐惜的眼光,怕自己又要產生幻覺啦。
他一隻手輕撫她的發。「要我自我介紹嗎?喂,小姐。」
她偏頭笑了,懷疑自己被他當成了一頭貓,怎麼他老愛摸她的頭呀?
「我該怎麼稱呼您呢?程教授?程先生?還是連名帶姓呢?程、亮、廷?」她忍不住調皮的衝著他笑。
「亮廷,像個朋友一樣叫我亮廷。」他無奈,非得要他出口要求,才能拉近兩人的距離嗎?
「亮——」呃!她咬住嘴唇,喊不出口呀,太親熱了。
「好,很特別的匿稱,寒。」他又摸摸她的頭,笑彎了眼。
「寒!」她瞠眼。誤會啦。
***
這是第七天了,程亮廷總在她睡得正甜的時候來敲她的門!汪寒抱著枕頭,開門看見房外的人,不禁哀歎一聲。掉頭往回走。
他合上房門,扣住她的手腕,不許她睡回籠覺。
「拜託!不要煩我嘛。」她有下床氣,他何必三番兩次的來找氣受啊?
「翹課幾天了?知不知道期中考快到了。」他跟她到床邊。
管他說什麼哩,睡覺天皇老子大,倒頭睡大覺要緊啦……他被她一拖,重心不穩的跟著往床上撲去「唉!」這什麼情況哪?她輕呼,枕頭飛了出去,在他欺壓上自己之前霍地清醒了。
他護著她,沒讓她在床上摔著,也沒讓自己壓疼她。身子騰空,俯看她瞬間紅透的臉蛋,鎮定悠閒地問:「想起床了吧?」
赫!這人得寸進尺喔,都說她的屋子不歡迎人了,他還來。連床都上了!她繃著臉,不生氣,倒是心跳噗通噗通……擔心被他聽見呀。
「你、你不先起來我怎麼起來呀!』』她雙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因他灼人的氣息而心慌意亂。
可愛!他縱容地笑,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旋即利落起身。
她驚愕地摸摸額頭。這又算什麼呀?連她爸媽都不能亂親她的。他怎麼敢哪?怎麼可以啊?這不相干的人。真是太過頭嘍!還是……他對別的女人也都這樣?!
他拿著醫藥箱坐回木乃伊身邊,拆下她手肘的紗布細心查看傷口後,穩聲遭:「復原的很好,不會留下疤痕。」
她往旁邊挪位,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你……你的口氣像醫生了。」愈想愈不對勁,這人……有問題!她也有問題,怎麼擺不出冰凍過的臉嚇走他呢?。他扣住她的手,不讓她溜遠——「明天乖乖的回學校上課,我就不再來吵你。」頭也不抬的悶聲道。她忘了他的專業原屬於醫學範疇了?連著幾天入侵她的小套房、看她的臉色,她可以不明瞭他的心意,但不該毫無感受的不將他擱在心上。
「我上不上課干你什麼事啊?」她哼道。那天他不就在校門口等著接送某人嗎?她可沒興趣奉陪濫好人,即使是獨一無二的對待。她還考慮要不要呢。
他沉默,舉手細膩的上藥,熟練的纏上繃帶。
她悄眼打量他,氣氛不對了!
完成包紮,他將醫藥箱放回原處,不發一語的走向門口。
「喂?」她下意識的喊。
他扭開房門,走出她的視線。
「亮!」她反射的追出去——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她驀地怔了,眼簾無力的垂下。
得罪他了?!
好呀,想走就走嘛,反正是不相干的人,她不在乎、在乎的!
她在乎他?!
她錯愕、震驚、惶惑,心緒紊亂的低垂著頭。一道陰影緩緩罩上她的腳趾頭。她倏地抬眸——他眉峰微蹙,無奈的眼神,無奈的口氣:「你不喜歡我出現。不喜歡我管你,全依你,不好嗎?」
她搖頭。不是的,怎麼會不喜歡呢!燦亮的冬陽蒙上了陰影。擺脫不掉煩躁的感覺,她不想看見這樣的他呀。
「你、只要我喜歡嗎?」擔憂的細語。
他堅定的向前一步,沉穩道:「只要你喜歡。」
是呀!她開心得想笑,喜歡他的笑容,想要無時無刻看見他的笑容,可以嗎?快告訴他呀,他會依的。她急切得忘了修辭:「我是喜歡你的,我要你的笑容。我喜歡你……」
倏然明白了,她不愛做夢,因為夢裡的他總是這般無奈地讓她感到憂傷,而現實的他是她的陽光呀。
他又向前一大步,穩穩地摟住她,俯身……呃!她瞪著大眼,腦袋瞬間空白了,被動地接受了他輕輕柔柔的吻。
沒有悸動、纏綿,也沒有她以為的噁心,好像、好像他們以前吻過!她的舌頭沒有排斥他呀,還隱約希望他再敘舊一會兒呢。
「喜歡嗎?」他的鼻尖頂著她的額頭。給她一個最亮眼的笑容。
呀。她喜歡他。像喜歡天天、喜歡阿裴一樣啊,他又誤會啦……但!她麻木的心,確實因為他,一點一點地有了感覺呀。
再也,再也不是不相干的人了?
***
「我們逃!」她顫抖的手抓緊他,他是她的希望啊。
「皇上賜婚,違者死路一條。你不怕嗎?」他的眼底有火在燒。
「我不怕。」決絕的口氣。只要他在,她什麼都不怕。
「我怕……」
「你怕……怕死?!』,她懷疑夾雜傷痛的眼瞪視他。怎麼可能?她心目中的英雄怕死呵!他說過要陪她到老的,反悔了?
「我們……必須顧全大局……」他說得艱難,無法漠視她眼中的痛楚。
「忠孝兩全,是嗎?那我呢?」她推開他,氣嚷。
他倏地轉身。
她噙著眼淚。他怎麼可以貪生怕死?他不知道她傾全心愛戀著他呀,不知道?不知道嗎?
「回去,準備當額娘吧。把我忘了。」他挺直背脊,冷漠地說。
「不要!我不要!」她不懂,何以相愛的人不能相守。何以婚姻大事不能自主,這是怎樣一個時代啊!
他邁開步伐。她懂也好,不懂也罷,忍痛放棄她,只因為想保她周全,不願她有絲毫損傷啊。
熱鬧的街。漫天飛雪飄落而下,他……彷彿剎那間白了發。
她怔忡在街頭,望著他走遠,心……碎了。
眼看他就要轉進街尾的巷裡,她把握機會吶喊出心裡的最後希望:「我不會忘記你的……我等你帶我走……今生無緣。我會等你到來生……」
她固執決絕的語氣教他駭然,猛地頓下。
大雪,將他們困住了……
***
娟秀的字跡爬上「寒夢手札」的內頁,這是汪寒最近的夢。
鐘聲驟響,她停筆看手錶——啊!考試時間到了!
進教室後必須先確認考試科目!她再次提醒自己。忙亂地將桌上的課本筆記本掃進包包裡。飛也似的跑出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