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身下床,猛然拉開自己的房門。一雙空靈的眼眸猛然對上他眼中的警戒,她下意識地退開了身子。他嚇到她了。她沒想到他會這麼早就起床,而且還張狂著嚴泠的暴戾。
「你來這做什麼?」他的肩因她的驚恐,而不悅地弓起來。
尹紅抬高她手中的洗臉盆,眨眨眼眸,對他笑。
他的臉蒙上了一層寒冰。他討厭她漾開那抹純真的笑,衝著他而來的模樣。
她端著洗臉水,要進門為他梳洗;而他卻杵在門邊,退也不退。
她昂起頭來看他,靈眸眨啊眨的表示她的疑惑。他為什麼不讓她進去?她只想服侍他洗臉啊!
「我還不想起床。」沒人是在寅時就起床的,老天,現在天都還沒亮,她竟然就已經起床,梳洗完畢,等著要來服侍他了!
她對他搖搖頭,比著:「沒關係,我可以等。」
天放雖然不知道她的意思,但是從她那堅定的眼眸看來,她是打算等他起床,等著服侍他。
他雙手交抱在胸前,將身子半倚在門邊,他的眼直直地盯在她清麗的臉龐上,他問:「我若是辰時起床,那你也打算等到辰時嗎?」
她重重地點頭。他若真要睡到辰時,那麼她就在門外等到辰時,等他起床。這是為人妻的職責,她雖不是因為愛他而嫁給他,但她終究是他娶進門的妻子,既身為人妻,那麼她便會努力的盡到她為人妻子的責任。
天放討厭她永遠是那副安適的模樣,似乎什麼事都左右不了她的情緒,似乎她對一切都是那麼地不在乎。
突然一股莫名的氣憤襲上他的心頭,他重重地將門甩上,只撂下一句。「那麼你就在外頭等我起床吧。」
他才不想理她。天放在床上輾轉難眠。該死的!她竟然真的一直杵在他房門口等候,沒有絲毫退怯之意。而他,竟然在床上翻來覆去,未能入睡!都是那個該死的臭丫頭,要不是她杵在外頭,干擾他的睡眠,那麼他現在早就夢周公去了。
天放側過身子,將臉面向牆壁,不讓自己整個心思全往外頭那丫頭身上兜。但是——他做不到。他雖背對著門,但他的心依舊掛懷著外頭的她。真渾蛋,她到底知不知道現在正值寒冬最冷時節,他們雖身處江南之地,但外頭的氣溫仍低得可以凍死人……而那個笨東西,她竟然為了要服侍他梳洗,一大早就杵在門外等他。
他不是告訴過她,他不會這麼早起床的嗎?那她幹麼那麼傻,不會等到他起床,召喚時再來?
門外突然傳來「鏘」的一聲,天放從床上驚跳起來。
那抹映在窗口的身影不見了!她不會因為抵不住寒冷,而暈倒了吧?他鞋沒穿的就奔到門邊,拉開房門,眼眸直覺地往地上搜尋……她蹲在地上,抬起臉來看他,而臉上掛的又是那抹該死的微笑,只是那抹笑因為天冷而顯得有點僵。她的手因耐不住長久端著水盆的重量,一失手便將水盆給打翻了,此刻她正忙著收拾。知道倒的是水盆,不是她時。他一直緊繃著的心終於鬆了一口氣,臉上立即又恢復慣有的冷漠。他瞅著眼直勾勾地瞧她。她蓮青色的鶴氅覆上一層薄薄的雪花,而她那長長的眼睫毛,也困天寒地凍而覆上白白的薄冰。她哆嗦著身子,扯著僵硬的臉皮笑著——看來她是真的凍壞了。
「進來吧!」他側過身子,讓她進屋裡來。倘若他不讓進,那麼只怕這丫頭會凍死在外頭。
尹紅歡天喜地地抬頭,用手語問他:「你想起床了?!」
他看不懂她在比什麼,但他能瞭解她的開心,他重重地點頭。
「那我再去盛熱水。」
她轉身就走,他拉不住她。搞什麼,怎麼他答應讓她進屋了,她反而頭也不回就走了?他若有所失地倚在門邊,望著她翩然離去的身影,而思忖良久。須臾,她回來了,而她手中捧著的依舊是那水盆,只是這會兒水盆上還冒著熱熱的水氣。她是去幫他盛熱的洗臉水!一種莫名的情緒從天放的心口中湧上,便在他的喉嚨中。他的眼眶突然泛著熱,他粗魯地拉她進門,不讓自己的情緒太失控。
真是莫名其妙,她盛她的水,他激動個什麼鬼?盛洗臉水服侍自已的丈夫,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幹麼亂感動一把的!他的眼惡狠狠地瞪上尹紅,企圖將自己的情緒失控轉嫁給她。但她背對著他,擰乾了毛巾,笑臉吟吟地回眸,衝著他走近。
天放惡狠狠的眸光突然凶不起來,他徑是皺著眉,任她捧著毛巾,為他擦臉。她的手勁好柔、好柔地為他拭淨他的臉龐,隨後,她又端來一盅香片,讓他漱口。
他徑是一動也不動的隨她為他張羅一切。
她走近衣櫃,拿起一襲天藍滾青的衣袍,對他比了比,並用無語的眼神問他:「這件好不好?」
他點點頭。她臉微微一曬,眸中漾滿了喜悅的神采。
神經,他只不過是順從她的意願,讓她好做事,她幹麼為了這一點點小事而樂成這個模樣!
天放突然彆扭地不想穿那件天藍滾青的袍子,他粗魯地抽走她手中的一件,將它丟進衣櫃裡,又從裡頭拿出另一件藏青色的袍子,遞給她「這一件。」
尹紅不改她臉上的笑意,乖順的接過他遞予她的袍子,輕手為他穿上。
她的手環著他的腰,為他束好衣袍的腰帶。
他們倆之間就隔著不到半吋的距離,她的手環在他的腰間上,嬌弱的身子幾乎就要嵌進他的陽剛裡。
更該死的是,她身上有著淡淡的梅花香,那香味縈繞著滿室的芬芳,撥弄著他鼻息。他猛然抱住她,將頭埋進她的青絲裡。她的身子輕盈得幾乎讓他察覺不到她的重量,她荏弱得好似一朵隨時會被折斷的水芙蓉一般。他緊緊地抱著她。
尹紅被他突然而來的舉止給嚇到了。沈天放他——他怎會……怎會突然的擁抱著她!她昂起頭,錯愕地望向他突如其來的情緒。但,她頭一昂,卻正好將唇迎上他的,她愣了半晌,驚覺自己被吻了!
雖然他們只是唇碰唇,並沒有糾纏得多深刻,但是他的唇終究是碰到了她的,她的心還是會因為這親密的接觸而變得慌亂。
她想抽開自個兒的身子,離開他的懷抱;但,他卻緊緊擁著,不放手。
他單手橫陳在她的腰際上,另外一隻手托起她羞紅的臉。
她的雙眼清澄空靈,但此時卻顯得慌亂。她此刻正因為他們剛剛的碰觸而心慌意亂。
天放低低地笑開來。「我們是夫妻呵,你不必感到難堪的。」
尹紅沒心去注意他開口說了什麼,她整副心思全在他的笑臉上。他笑了?沈天放他笑了!她雖聽不見他的笑聲,但是從他的笑臉中,她還是可以知道他的笑是打從心底的開心。
喝!原來這個男人也是會笑的。她還以為此一生,他就打算這麼泠寒著臉過下去了呢!
他在她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笑臉,天放臉上的那抹笑容突然隱去。他憤怒地推開她的身子,驚覺尹紅對他的影響力。不過才短短的一天,該死的!他竟然是真的在乎她,失去所有的防禦能力,讓她進佔他的心房與目光,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出去!」他用力地吼。
他要讓她明白他討厭她出現在他眼前。尹紅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她只知道他前一刻還笑得很開心,但下一刻他便狂暴得好像風魔。這個陰睛不定的男人是她丈夫,而她卻怕他!
尹紅飛快地離開天放的身邊,不讓他那狂暴的視線停駐在她身上。他令她感到畏懼,他那冷冷的眸光會徹底傷害她的心。她的心會因為他看她的眸光太泠寒而感到窒息難過。這是為了什麼?她無心去追究,她現在只想快快地離開他,不讓他的狂暴加諸在她身上。
她驚慌失措地逃離了他的視線。而天放的心頭像是被一顆大石頭壓得死死的,他沒有因為她的離去而感到開心,相反的,他的心像是被人遺棄了那般難過。
天放以為只要她的身影不在他的面前晃蕩,那麼他的心就可以不亂。但是事實卻證明了他是錯的。
她不在他身邊的時候,他眼角的餘光便會隨著她的身影而飄動,他發現自己常常不自覺的在偷看尹紅,偷看她的一切行為舉止。
雖然他看不懂她比的手語,但是——他的目光卻還是情不自禁地追隨著她。
「紅姨——」平雲扯扯尹紅的袖子。
她抬起眼來,黛眉微微一場。
「為什麼我會有兩個爹?」小傢伙學尹紅蹙眉,像個小老頭似的皺巴著臉。
「兩個爹?」尹紅因為這個問題,而停下手邊的工作。
「對啊,兩個爹;一個住在娘那,一個住在紅姨那。」
尹紅這下子才知道小傢伙說的是孫玉庭和沈天放。他們兩個相同的面貌讓小傢伙混亂了。尹紅將小傢伙給摟了過來,將他抱放在她的膝上
「他們只是長得像,不是兩個爹,他們之中有一個是叔叔。平雲知道哪個是叔叔嗎?」
小傢伙蹙著眉,想了一會兒才重重地點頭,他比著:「比較凶的那一個。」
「紅姨,叔叔會不會笑?」平雲仰著小臉問尹紅。
咦?這小傢伙他問的是什麼問題?
「叔叔跟平雲一樣,也有喜怒哀樂,叔叔當然會笑。」只是天放他太習慣隱藏自己的情緒,所以不常笑罷了。
「可是平雲都沒見叔叔笑過,他老是凶凶的,平雲很怕他。」小傢伙皺著他那小巧的五官,擺明了他真的很怕天放。
尹紅幽幽地歎了口氣。天放他——竟然連小孩子的心收攏不了。她抱著平雲,試著去跟他解釋天放沒有他外表看起來那般可怕。
「平雲不該怕叔叔的,他長得跟爹爹一樣,同爹爹一樣是好人,也是平雲的親人,平雲應該要喜歡叔叔的。」
「像喜歡爹爹那樣喜歡嗎?」小傢伙抬起頭反問。
「對,像喜歡爹爹那樣喜歡。」
「為什麼?」
因為……因為童年失歡的天放太需要人家來愛他,她相信只要有人願意敞開心房,真正的去接受他、去愛他,他也會像玉庭少爺那樣溫柔的。
「紅姨喜歡叔叔嗎?」小傢伙扯扯尹紅的袖子,又急巴巴地問。「紅姨會把叔叔當成爹爹那樣來喜歡嗎?」
尹紅因平雲的問題而驚愣住。她的心彷彿挨了一記悶棒,整個心房楸得緊緊的。她——曾經錯把天放當玉庭少爺來喜歡嗎?沒有、沒有,她一點都不喜歡他。她對他好,只是……只是她嫁了他,便得盡她為人妻子的責任,盡量地討他歡心,她才不是因為……因為喜歡他,所以才盼望見到他。盼望見到他?尹紅整個人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念頭而呆住了。她,有嗎?她有盼望見到沈天放他的人嗎?她極力地想否認,但是她如果夠誠實,那麼她就該清楚她的心,其實是真的盼望能看到天放他的人。他孤獨的身影佔滿了她的心,他那總是帶著冰冷的眼眸,也曾撼動她心房中最脆弱的一部分。她一直告訴自己,她是為了孫家才對他好。
但是,她心裡清楚,她是真的心疼地。天放一直在偽裝自己,把自己塑造成金剛不壞之身,他以為他這樣子就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他。但,見他總是麻痺自己的情感,更是令人感到心疼。
心疼?是的,是心疼——心疼他禁錮自己所有的情感,心疼他只敢恨,不敢愛。而這樣的他也令她感到害怕。她怕自己不能解放他那顆禁錮已久的心,她怕她解救他的後果,是將自己的心給陷了進去。她害怕自己若是沈淪了,而他依舊不敢愛,那麼。她交付出去的真心該如何收回?這就是她之所以害怕天放的原因。
尹紅突然省悟了——她一直認為天放只敢恨不敢愛,然而,她不也一樣!
她怕日後心可能會因為得不到同等的愛,而不敢承認自己對他的在乎與心疼,這樣的她跟天放的敢恨,不敢愛又有什麼兩樣?
愛,就是要大聲的說出來。
「是的,紅姨愛他。」她衝著平雲比著,回答他剛剛的問題。
「愛他。」小傢伙學尹紅比著,邊比他還邊念:「愛——他。」
「愛——他」。始終立在遠處偷瞧尹紅的天放,雖聽不到平雲的心嘴裡咕嚓著什麼,也不明白他們兩個比的是什麼意思,但是他依舊立在遠處,依樣畫葫蘆地學著。
他不知道他現在比的是他這一生中最缺乏的愛,他只知道自個兒驀然回神時,發現自己竟然在學那丫頭比手語時的震驚。
他在做什麼?他竟然在學那丫頭比手語!天放倉皇地背過身子,不願再瞧尹紅,不讓她的身影再糾纏著他整個心思。他不能再待在這個家,他必須出去,不然,他就會被這個莫名其妙的丫頭給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