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過這麼心情惡劣的慶功宴,倒像自己才是陪坐的降國之人。蘭陵狠狠的喝掉一口酒,希望能暫時忽略掉讓自己今晚心情惡劣的主因——左手邊一面和身邊人低語,一面用灼熱的目光盯著他的男人——那目光已追隨了他一個晚上,令的他心煩意亂。
如果可以不計任何後果的話,他真的會毫不猶豫地幹掉那個傢伙。一邊想著,蘭陵一邊又灌下一杯酒——臉上一陣熱,心裡的怒火卻燒的更熾。
「王,您喝太多了——」侍從悄悄提醒,被蘭陵冷冷一瞥之後,退了下去。
——「你喝多了,酒量不好就不要逞能——」一隻修長有力的手,伴著溫和磁性的嗓音,阻住了蘭陵正欲喝下的又一杯——今晚的不知第幾杯。一旁的人都寬心地退了下去——少昊大人在的話,就沒有問題了。
沒有問題才怪!蘭陵火大的看著少昊就著他的手,將他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真想把整個酒杯都摔到他臉上——
「想把酒杯摔到我臉上是吧?」少昊輕易就能從他那張鐵青的臉上看出他此刻的心理。
「離我遠一點!你不是希望我的想法變成現實吧。」蘭陵的語氣帶著不容忽視的認真。
少昊一笑,放開拉住他的手,退回自己的席位上去。
酒過三巡,微帶醉意的大司空日干離席來到大殿中央——
「臣,有表啟奏。」
停下了喧嘩嬉笑,整個大殿顯得格外肅穆。眾人都有些緊張地看著站在那兒的司空大人——他的確是個忠心耿耿的老臣,但是為人向來迂執,希望不要說出什麼破壞氣氛的話就好了。
少昊眉頭一皺,彷彿想起了什麼,臉色也凝重起來。
——「司馬大人,您怎麼了?我看您臉色不太好——」「噢,沒什麼——」勉強地朝身邊的將領笑笑,他此刻可實在高興不起來——那個老頭可真是會挑時間,這就是他的「時機成熟的時候」嗎?見鬼!
「我王,古人嘗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今我國大勝,四海歸心,我王當以古訓為念,迎娶王妃,誕下子嗣——這也是臣等之幸、百姓之福啊。」
哄的一下,在座的文武百官都炸開了鍋,司空大人也太不識時務了吧,明知王討厭女人是出了名的,還在這大宴之時提這個敏感話題,這回王怕是要翻臉。
比起擔驚受怕的眾人,蘭陵的反應到倒是很平靜,畢竟成家立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也並不想太為難日幹這個認真的好老頭。而且——這倒是一個擺脫那個混蛋的好機會,這樣考量起來,結婚也不是那麼壞的事。
「那麼,大司空你有什麼建議嗎?」
「臣與其他重臣商議過,為王挑出了一位德才貌慧兼備的儲妃——這是她的畫像,請王過目。」日干從袖裡拿出一卷畫軸,遞給侍從。
展開卷軸,蘭陵卻沒有真的用心在看,——說是「其他重臣」,也就是說,那個傢伙,是早就知道的了。他——在想什麼,從之前的事看起來,他並沒有對自己罷手的意思。娶親?——那傢伙到底想幹什麼?
「嗯,還不錯。大司空,就辛苦你去辦吧。」把根本沒有看過的畫卷收起來。決定了,要玩是吧?那就一起玩好了。
「臣,尊旨。」日干激動的老淚縱橫,全然沒有注意到蘭陵和少昊在空中交匯的凶險目光。「臣等另有一議,請陛下恩准。」
「奏來聽聽。」
「先皇先後均已過世,依古禮王上應守孝一年再完婚,然則王妃乃一國之母,不可輕乎從事。是以臣等請奏延長婚期三年,讓儲妃先住在宮中,也好觀察儲妃的品行是否可當國母之任。」
殿中的諸人都心知肚明,說是考驗儲妃,其實是讓他們有時間培養感情——真是用心良苦啊——
蘭陵一個凌厲的眼神掃過全場,在某個點上停留了一陣,然後淡然開口:「眾位愛卿有何高見?」
群臣紛紛起立弓身——「臣等均以為,司空大人所言極是。」
「臣附議……」「臣附議……」
蘭陵將目光落在少昊身上——「大司馬以為如何?」
少昊挑眉,洒然而立,聲音聽來分外的低沉——「臣,附議。」
………………
「不想說點什麼嗎?」
「是你吧,——那個什麼三年孝期——」蘭陵不帶一絲感情的說。
輕輕咬了一下光潔如玉的耳珠,感覺懷裡的人兒一震,少昊笑了——「順便告訴你一下,連你的儲妃也是我幫你挑的——你一定不會討厭。」
「你要控制我到什麼時候才甘心——」突然很累,很倦,不想再多說。也是,很無力吧。
「三年……不是嗎?我還能控制你到什麼時候呢?」一向自信滿滿的眼裡儘是難明的無奈和蒼惶,蘭陵卻沒有注意到,少昊繼而又無事似的:「你可以鬆一口氣了,對嗎?」
「我希望現在就殺了你——」不知為何,明明是威脅,卻顯得心不在焉,語氣裡的淡漠扯的人心口微疼。
看著那張帶著淡淡冷漠、淡淡倦意和淡淡幽遠的容顏,少昊眼裡一黯。而後想起什麼似的眼神一凌,伸手抬起蘭陵纖細的下頜,盯著那雙清明淨澈的無表情的眼——
「但是在那以前,你都是我的——我決不放開你!!——你是我的!」
昭示一樣的反覆強調,賭氣一樣的火熱擁吻,很快就陷入混沌的蘭陵有些模糊的想著——他,是在生氣嗎?把別人的人生當做遊戲,將人掌握在手心裡擺佈,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呵,那個要做自己妻子的女人,如果看到現在被男人抱在懷裡的他,會是什麼表情,什麼想法呢?——還會想嫁他嗎?——還是轉身就逃掉呢?
……真是——可憐的人……
………………
沉重的宮門緩緩打開,一隊綵衣華服的女子魚貫而入,踏入了這對她們來說完全陌生的禁地。
鎮定自若的走在迴廊與亭台之間,辛夷的心情卻並不如她的外表般平靜。不是因為她將成為一國之君的儲妃,不是因為羞怯或膽寒,而是——不知名的緊張。
這個地方,似乎是會將她的人生全部顛覆的舞台,她那比常人靈覺數倍的預感已經發出了不同尋常的警訊。——可是,如果是不能逃避的事,就去面對好了。抬起頭,希望自己能有更多勇氣——這一次攸關家族榮譽,她不能膽怯。
「儲妃殿下,請這邊走。」來迎接的宮女十分謙恭,但辛夷卻在其中聽見了大不相襯的竊竊私語——
「是襄聖公的女兒吧?」
「氣質倒是很高貴,風度也很從容,可是相貌比起我們王來就……」
「天下還能有比王更美的人嗎?你們就不要挑刺了……」
「可憐啊,王是很討厭女人的,她一定會吃不少苦頭——」
「比起來,如果叫我作儲妃,我還更寧願嫁給司馬大人呢!」
「小丫頭春心動了。司馬大人是不錯,不過他那麼花,嫁給他一定會被醋淹死的——」
「你們啊,一天到晚作白日夢,儲妃輪得到你們嗎?司馬大人看得上你們嗎?」
「想想而已嘛,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宮女們壓低的嘰嘰喳喳的你言我語,讓辛夷生起一種熟悉感——家裡的侍女們也都是喜歡這樣談論男孩子,這樣相互打趣的——看來宮裡宮外的女孩子也是一樣啊,她霎時輕鬆很多。
渴望也慢慢的隨著一步步踏近正宮加深——那個六歲登基,九歲親政,十六歲帶兵上陣,今日奇兵滅單;文武雙全,秀美無倫,卻有剎鬼王之譽的,要成為她將來丈夫的男人是怎樣的呢?
看看身邊的兩位陪侍——說是陪侍,其實也是王侯公卿之女,是為了在她這個儲妃不能勝任,或是發生意外,又或王不中意時有可替換的人,才一起選進宮來的。右邊的芷琦,是山侖將軍的孫女,溫婉動人,楚楚可憐;左邊的燕馨,司徒大人的侄女,艷光四射,活潑討喜;都是比自己出色很多女孩。在這種情況下,力排眾議挑了自己的司馬大人——是想些什麼,和怎樣的人呢?
想想走走,一路到了中庭花園,夏天的庭院鬱鬱蔥蔥的,花木扶疏、搖曳生姿。一行人走過造景假山的時候,突然聽見了另一面傳來的爭執——
「大人您不要我了嗎?是您另有新歡?!」一個嬌柔卻帶著哭腔的女聲。
「我的事需要向你解釋嗎?作個好女人吧——不要要求自己範圍之外的東西!」有些百無聊賴,有些遊戲人間,卻聽來無比低沉動人的男聲,——典型的浪子的聲音。
是誰如此大膽,居然敢在內宮中公然談論私情。辛夷好奇地猜想,其他的人也都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而幾個似是已知內情的宮女吃吃的笑,別的宮女們則是一臉的瞭然。
一個侍女掩面奔出,哭的肝腸寸斷,頭也不抬地跑遠了。而事件的男主角卻悠然的從假山後踱出來——的確是標準浪子的形貌,辛夷在心裡思忖著。比一般人高出許多的修長身軀,英俊迫人的臉孔,悍勇威嚴的氣質,再加上剛剛聽到的磁性迷人的聲音,可說是萬里挑一的出色男子。極醒目的是他剪得很短的頭髮——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而他居然剪髮,若不是別有隱情,就一定是個膽大妄為之輩。還有胸前用黑絲帶繫著的絲囊——黑色的半個手掌大的絲囊——配上他的便服和短髮,顯得人格外的與眾不同。
這個男人身上——有一股——死氣,是——咒術的感覺——辛夷隱隱地覺得不對勁,而且——她看向那男子胸前掛的黑色絲囊——那裡面裝的也不知是什麼——有很強的靈氣感——同時帶著極強咒術和極強靈力,他到底是——
「司馬大人。」一邊紛紛見禮的宮女給了她答案。原來這就是——以二十七歲之年,便戰功赫赫,權傾朝野的司馬大人嗎?
辛夷在打量對方,對方也在端詳她,然後向她展開一個友善的微笑:「你就是儲妃吧,真人比畫像上還要動人許多啊。——好好努力,抓住蘭陵的心吧——那傢伙可是比傳言還討厭女人的——」
——敵意。
這是辛夷的切身感覺,雖然笑的很友善的樣子,雖然說著鼓勵的話語,但是那雙銳利狹長的眼卻冰的讓人從腳底冒出寒氣來。明明是他力薦的自己,為什麼有最大敵意的人也會是他呢?
辛夷沒有說話,也沒有逃避那幾乎可以說是帶著恨意的眼神,只是拿出了一方白絹——「請擦擦嘴上的胭脂。」——直直的將之遞過去。
那一瞬間,她分明看到了對方的眼裡閃過的迷茫。將疑問小心藏好,辛夷不言語地看著少昊極快的恢復正常,接過手絹抹了抹嘴,然後像是習慣似的隨手丟棄在地上。
「多謝了,你——比我想的還要好很多,自己多保重。」不知為何減少了很多冰寒的感覺,少昊似有些同情她的語氣。禮貌的一點頭,就頭也不回的遠去了。
看來,自己最大的難題將是這個人了——辛夷有些洩氣的想。一邊宮女們的議論卻吸引了她的注意——
「哇,果然不愧是少昊大人——他們才好了半個月都不到吧——從戰場上回來就——」
「聽說少昊大人的情人加起來比宮裡的女孩還多呢!而且和他關係曖昧的女人有好多都是有夫之婦,還有很多是高官顯爵的姬妾——」
「要不是他功績過人、家世顯赫、權勢蓋天,又得到王的信任,肯定早就被人參了。」
「聽說少昊大人這陣子好像跟好多女人都分手了,最近也沒有什麼他的流言……」
「不會是遇見了真心喜歡的人吧!」
「——也沒有這種消息。」
「哎,有人說少昊大人得了絕症,好像活不了幾年的——」
「不對,是被他甩了的女人下了蠱——」
「你們都說錯,我聽的是……」
——是這樣的嗎?原來自己感到的咒力並不是錯覺,而能讓人發出那麼強死氣的咒術,天下只有一樣——名叫「血絕」的至毒咒術。
能身帶這樣的命運——大司馬少昊,真真是一個不簡單的人。
………………
「師傅,為什麼要我一直看著水面?」
「我要你看的並不是水面,而是你的心。——你看這水面,一有人接近就映出對方的影子,一有石頭擊入就泛起層層的波瀾。就像人的心因為別人的接近而意動,因為些許事件而搖蕩,所以我要你看這水。人走了它不留一點痕跡,石沉了它還復如初,你的心也要如它——清泉流石、雁渡寒塘,不留一跡。這樣你才能平靜,平靜了才能看清未來,你自己也應該有身為『見』的自覺了吧。」
辛夷歎了口氣,——師傅,我真的作不到不在意。一直以來,都在人群中小心地掩飾著自己的異能,都讓自己的感受淹沒在沉靜的背後,裝出各種感覺的樣子,以致完全忘記了真正的自我。
這一次,也許要破戒了吧,從踏進宮門的時候起,就向自己報警的心悸是什麼呢?是什麼樣的改變在迎接著呢?
心煩意亂的,出去走走吧。——
一個人走在皇宮的亭台樓閣間,想著這不可思議的境遇。邊想邊行,一路走來居然已是日薄西山。
糟了,來時的路是哪兒呢?好像是迷路了。她只能笑自己的不長記性,明知皇宮大的出奇,居然還一個人亂走,現在只好去找個人問問路了。
走了一段,發現這間宮室附近居然沒有什麼人,心裡不由地想起剛進宮時大總管的交待——「王住的離宮是不准人隨便闖的,那兒一般很少設守衛,王不喜歡被人打擾,要是不小心走近了就自己回來。否則要是王發現了——大家就有的受了——」
不會那麼巧吧,辛夷安慰著自己,但是在看到花園裡種的大片蘭花的瞬間,停下了腳步。沒錯了,大總管說過王喜歡蘭花,整個皇宮只有離宮種蘭。轉身欲走,一陣強烈的感受卻阻止了她——有人剛剛布下了結界,在一國之君的寢宮裡?為什麼呢?——
心裡霎時掙扎成一片戰場,——是不是去看看呢?——不好吧,被發現的話——要是有人對我王不利怎麼辦?——也許只是在作什麼術的練習呢——
第一次呢,這樣的興奮感和不確定,打破了一向平靜的心湖。算了,就去看了又會怎樣?——就動一次塵心又怎樣?——活著應是這樣子才對吧。
辛夷定了定神,走近了結界中心點的邊緣,將雙手結成不動根本印,閉眼輕唸咒語——「無色無相無聲無臭,萬法皆空,無念無…………」
手中心形成了一個霧狀的光球,漸漸在她面前撕開了花木圍牆和結界,將空間和法力構成的私秘向她展現——
辛夷緩緩張開眼睛,卻因驚愕而很快睜大了眼——
………………
「有人動了我的結界。我的一點卻也沒有破損,真是個厲害的術者——」少昊站在窗前突然地開口,有些讚歎的說。
正穿衣的蘭陵眼中寒光一掠:「誰?」
「不知道,不過我肯定以前宮裡並沒有這樣的人,——司壬今天並沒有進宮——」
——以前沒有——即是指——
少昊意料之中的看見蘭陵眼裡升起的酷寒,就像以前的每一次——走到他的身邊,拉起蘭陵白皙纖長的右手,放在唇邊吻了吻,含著一隻指尖,少昊邪笑著對蘭陵開口:「要不要我幫你解決——像以前一樣——」
驀的抽回手,蘭陵冷冷轉回身去:「不用了,我自己會解決的。你走吧。」
身後的少昊有些落寞的笑了笑:「我很同情得罪你的人。不過,我還是要幫你解決——像以前一樣,不管你准不准——」
蘭陵轉過身:「你!——」
空氣霎時劍拔弩張。
祁歷270年,秋。
祁王蘭陵,祁爵襄聖公長女辛夷約婚,儲妃入宮,孝期三年完婚。同年,單王覃誄冊封亡國王族季皇子吉康為單之景甯候,封地廣遼,賞賜豐厚。則季即日起亡,天下強豪唯祁單耳。
註釋:關於官員的職稱……
零採用的是漢代的三公制,即司馬、司徒、司空三宰相的制度。不過因為不是歷史小說,所以沒有經過什麼考證,大家就姑且聽之姑且看之吧——(無責任感作者)
司馬是左相,主管軍機,蘭陵那麼想將少昊除之而後快,但是因為少昊出身軍方派系,在軍隊中威信很高(有老爸的功勞,不過大都是自己的努力)。如果殺了他,蘭陵就很難像這樣自如的操縱軍隊了,而且少昊的軍事才能和治國能力也是極之出色的。所以……他現在還逍遙自在地在劇中將蘭陵吃的死死的。(冷汗……蘭陵,你不要瞪我,我會讓少昊得到報應的……蘭:真的嗎?……零:當、當然……一陣冷風,蘭陵走過,——安全了——好險)
司徒是管內政的,相當於國務院總理吧(少昊相當於軍委主席——什麼比喻啊)。
司空管禮部,諸如教育什麼的比較冷的部門,所以是由他提出蘭陵的婚事。
將領直接聽命於司馬和王,分為三軍,零就不細說了(其實是沒有想好的說——)
下一章的註釋將說說非人族和妖獸。
PS:辛夷是個巫女——以前曾經是——,是個超高等級的見(和司壬有的拼),是很強的,要破結界的話要有比設結界的人更高的術才可以。(不過少昊大人,用結界來安全的談情說愛,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