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不考高中,我要報考師專。」端上最後一道排骨湯,郝韞然解下圍裙坐在餐桌邊。
郝樞啟口中的高麗菜應聲掉了出來:「你考師專?你想當老師?」
「嗯!」捧起飯碗,十四歲的男孩白玉般俊逸的臉上浮著一抹羞澀的淺笑。
「不錯哦,老哥,加油,祝你金榜題名!」只比郝韞然小一歲,卻長得高頭大馬的郝韞禮豪邁地在兄長的肩膀捶了兩下,差點把他斯文的大哥打趴下地,「明年就換我了,不過我要考高中,讀理工科,我將來要做攝影記者。」
最小的郝韞霆伸出筷子,即時阻止壯碩的二哥繼續摧殘大哥的肩膀,修長的鳳眼陰陰地瞇著:「二哥,你放心,大哥又不是你,莽莽撞撞的,不必你的鐵沙掌加油也絕對考得上。」
「臭小子,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郝韞禮一拳擊掉了他的筷子。
他也不在意,伸手拿過郝韞禮放在桌上的筷子,照樣可以吃飯。
「喂,那是我的筷子,還……唔!」罵到一半,郝韞禮嘴巴被長兄塞進了一顆獅子頭,堪堪堵死了他的大嘴。
「如果你們不喜歡吃我做的菜,那從明天起,我不煮了。」郝韞然淡淡地揚著眉。
韞禮、韞霆一聽,立刻乖乖地閉上嘴巴努力吃飯。一家子都是男人,溫柔的韞然若不做飯就得輪到韞禮和韞霆了;他們兩個也不是不會做,不過有點懶罷了!至於那個被排除在輪班表之外的父親郝樞啟,他做的東西豬吃了都會拉肚子。
三兄弟安靜地吃起飯來,卻有一個人在此時放下碗筷;郝樞啟面色凝重地望著三個兒子,他們是他一生的驕傲,聰明絕頂、英俊不凡,是他……和水如新的最愛。
他這大半輩子都很辛苦,年輕時為了爭一口氣,他發誓要功成名就;後來遇上前妻水如新,她是嬌貴如花朵般的女人,他想將她好生保護起來,所以拼老命賺錢;即至離婚後,他將全副希望放在兒子身上。
為了給他們留下最多、最好的,他每日工作得戰,戰兢兢的,不敢稍、有懈怠;好不容易,事業稍有成就了,他們卻沒有一個以接掌家業為念的,這算什麼?
「你們一個要當老師、一個要做攝影記者,那爸爸的公司以後誰要接管?」
郝韞然為難地低下頭去。韞禮可就沒有那種體貼的胸懷了,他手指直指向么弟:「有韞霆啊!」
「二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沒學過啊?」郝韞霆丟過去一記白眼,「我可是立定志向要當小說家的。」
郝樞啟的臉色越顯陰沉。很好!三個兒子就把他辛苦創建下來的基業當成垃圾踢來蹋去:「閉嘴!我只問你們,將來我死後,你們誰要繼承家業?」
溫柔的天性使得郝韞然為難地抿緊唇,他並不樂意從商,但父親的要求他又不忍拒絕,進與退兩般皆難。
「別指望我!」韞禮卻什麼也不顧地衝口吼道,「公司交給我,保證不用三天就垮成一堆廢墟。」
一時間,郝樞啟氣得險些爆血管:「你再說一遍!沒有我的公司,你有辦法長這麼大嗎?」
「可是老爸,那是你的夢,不是我們的啊!」郝韞霆截口言明立場。
夢!郝樞啟突地渾身一顫。開公司是他的夢嗎?記憶回到意氣飛揚的大學時代,他確曾以當實業家為夢,但……曾幾何時,深沉的現實壓力使他成為一個生意人,惟利是圖。
早就沒有夢了;結婚之後,為了妻兒,他讓自己變成一具賺錢機器,夜以繼日地辛勤努力,所思、所想、所為,無一不是為了讓妻兒過好日子,他自覺犧牲得夠多了,然而為什麼,水如新不體諒,憤而離去;眼下連兒子都不屑於他辛苦賣老命得來的成果。
「爸,對不起!」郝韞然歉然地望著父親,「韞禮的話雖然不中聽,但卻是事實,我們兄弟都沒有從商的天分!我們無能繼承您的公司的,還是請您另選接班人吧!」
那話刺耳得像枝利箭,將郝樞啟的心活生生扯成碎片。受不了自己半生的辛苦竟成一場錯誤,他執意堅持到底。
「沒有天分就去學,你們三個誰也別想逃避責任。」憤怒地踢開椅子,他指向大兒子,「你給我考高中去,以後讀商校,不准你當什鬼老師。」話落,拋下呆愣的兒子,他氣呼呼奔出門去。
郝韞然難過地放下手中的飯碗:「你們吃吧!我回房準備功課。」
「大哥!」郝韞禮拉住他,「你管那個專制老爸做什麼?未來是我們自己的,當然是掌握在自己手上,我就是要當攝影記者,他要反對,我就離家出走,你也別擔心啦,凡事有我給你靠嘛!」
郝韞霆忍不住嗤笑:「大哥,你千萬別聽二哥的,照他的方法做,絕對什麼事也辦不好。」
「臭小子,你再說一遍!」郝韞禮放開兄長,轉而揪住ど弟的領子。
「你們別吵,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分寸。」郝韞然總希望每個人都能過得好,萬一沒有兩全之策,他也不在乎犧牲自己了。
「大哥……」郝韞禮其實很心疼這事事為家人設想周到的兄長,但要反抗的對象是自個兒父親,他也沒轍了。
「喂喂喂,你們幹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反倒是機靈的郝韞霆,什麼事都能想到鬼點子應付,「我們都想甩掉家業,又不想被老爸噦嗦對不?」
兩位兄長齊點頭,沒耐性的郝韞禮還吼了句:「你有什麼辦法就快說,少吊人胃口,小心我揍你!」
郝韞霆賊邪一笑:「辦法很簡單,等我們長大後,各娶一個聰明的老婆回家不就得了。」
「你是說……」把家業交託給媳婦,郝樞啟大抵是不會反對了,只是郝韞然擔心那會對未來的妻子造成重大負擔,「有目的地娶妻,不會太過分嗎?」
「怎麼會過分?」郝韞霆駁道,「又不是叫你們特意去娶個女人回來承繼家業,只是在選老婆時,少看人家的外表,多注意一下對方的腦袋;況且我問你們,你們想娶一個笨女人回家嗎?我可不要。」
「我們也不要。」麻煩似乎有了解答,郝樞啟的公司在三兄弟一致的同意下,繼承權扔給了他未來的兒媳婦。這方案真的可行嗎?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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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意經紀公司」的大樓,柳揚站在窗邊對著時黃意招招手:「哎,你來看一下。」
「什麼?」她一臉狐疑地靠近他,順著他的手勢往下望,「他怎麼又來了?」郝樞啟最近老愛往這兒晃,又不上樓把話說清楚,不由令人懷疑起他的居心。
「原因你還不懂嗎?」他把嘴往正在訓練新進模特兒走台步的水如新的方向努一努,「美人如玉啊!誰放得下?」
時黃意送他一記冷然的白眼:「你也很喜歡?!」
「當然,美女!」察覺到前頭兩記白眼已化成火箭,他猛地咬住唇,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那個……開開玩笑而已,如新是樞啟的老婆,朋友妻不可戲,我怎敢有妄想之心呢?」
「你有沒有妄想之心與我何干?」她淡漠地移步離去。
「怎會沒有關係呢?你明知……」
不待他說完,她截口搶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女兒在叫我,我得走了。」
「黃意!」柳揚擋住她欲離去的身影,「我……」
「你不如去勸勸如新,繼續跟郝樞啟耗下去是沒有好結果的,有問題還是談開的好。」說完,她閃過他找女兒去了。
「又被她逃走了!」柳揚頹喪地沉歎一聲!對時黃意的心情是何時變質的,自己也不清楚,但她是寡婦之身、又帶著一個女兒,在他們之間造成了一道難以翻越的高牆;她始終不讓人接近,叫有意追求的他倍嘗苦果,「唉!難道這家公司裡的人都注定感情不顧?」遙望樓下那條孤單的身影,這樣的悲劇怎能不想辦法改變?他振作一下精神走向水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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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後的郝樞啟也不知怎麼搞的,莫名其妙就走到了水如新的上班地點——「新意經紀公司」。她成名過後許久,他才發現她不只是個成功的模特兒,還是個一流的經營者。當初還真是小看她了,她並不是一朵溫室裡的小花,相反地,她是懸崖峭壁上迎風綻放的傲骨寒梅。
所以才會吸引住他的目光越來越難以離開她。從她回來發展後,他就不時地被自作主張的雙腳帶來這棟大樓下,然後,在望著她一眼後,急切地離開。
而每每在見著她後的第二天,他會更賣命地工作,不知被什驅使著?或追逐些什麼?
曾經,他以為他要的是更多的富貴名利,遠遠勝過她的權勢,然而,傍晚被兒子一番反駁給震醒,韞霆說:公司是他的夢,不是他們的,所以他們不要。
那樣辛苦地工作,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龐大壓力會是夢?這是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夢」應該是叫人愉悅的東西,而不是把人累得像條狗,沒有自我,全然地像具機器。
唉!不得不承認,他的夢早丟了很久,湮滅在無情的現實中了。
「歎什麼氣?」水如新邁著優雅的腳步,翩然下了樓梯,來到他面前,「要不要上去坐坐?」
郝樞啟臉色僵了下,沒想到自己的來訪會叫她發現。
她雙唇微抿出一朵笑花,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他佇足的身影,但她一直沒說破,因為瞭解他的自尊心比天高;今天會下來與他見面純粹是柳揚的慫恿,任何一個外人都看不得他們夫妻的兩地相思了。
他注意到她身後跟了個小女孩,相貌不錯,就是一臉叛逆樣:「這是?」
「我收養的乾女兒。」她笑著把女孩推上前:「她叫路箴茗,很漂亮吧!她會繼我之後,成為模特兒界的新女王。」
「你的……繼承人?」他心裡突生一把妒火。她居然去收養一個繼承人?反觀他,辛苦養大三個兒子,卻沒有一個願意承繼他的事業,這世上還有天理可言嗎?
「有什麼不對嗎?」瞧他震驚的,她不覺得收養一個女孩有啥值得大驚小怪,畢竟她連生了三個兒子,早就夢想有個女兒來陪伴了,收養一個很正常啊!
「只是為這女孩感到不幸,有那種拋夫棄予的父母,她的未來必定堪慮。」這並不是他真正的想法,但不服輸的自尊心卻硬生生將一番冷諷擠出他齒縫。
「你……」水如新憤然咬牙,「郝樞啟,你的嫉妒心簡直比夜叉還醜陋!」
「你有什麼值得我嫉妒!」他心中霎時燃起十把火。
「我比你成功、比你幸運、又比你得人緣;光這三點就足以叫你慚愧到天荒地老!」她雙眸亦噴出火光。
她驕傲的模樣簡直把他氣死了:「咱們走著瞧,看誰才是最終的贏家。」
「你永遠比不上我的,死心吧!」她進一步煽風點火。
郝樞啟憤怒地轉身離去,決定回家訓練那三個不肖子去。她有一個繼承人是不?哼!他將有三個接班人,一定比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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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樞啟和水如新離婚至今已有八年了。
他們在各自的專業領域上發光發熱,成為眾人競相追逐的焦點,但這對恩怨糾葛半生的夫妻,卻只把這些讚揚當成比賽的注碼。他們傾盡所有的努力都只為了壓倒對方。當然,這種名人聚集的工商宴會更是一較長短的好所在。
水如新把乾女兒打扮得美美的帶出場,郝樞啟就會命令三個兒子西裝筆挺地去吸引場中所有女性的目光。
角力持續了多年,一無改變;無聊得令人想睡覺。
比如郝韞禮,他就站在大廳上大刺刺地打著呵欠。
郝韞霆撞了下他的腰:「二哥,你想挨老爸罵了是不?微笑、拋媚眼,今天你勾引的人要是比咱們那位乾妹妹少,小心回家後老爸會剝你的皮。」
「有夠無聊耶!老是比這種分不出勝負的賽,虧得那對老人家興致不減。」十五歲的郝韞禮,身量已拔高一七五,儼然是新一代酷哥形象。
比他年長一歲的郝韞然則更生得俊逸不凡,活脫脫是童話故事書裡走出來的白馬王子。此刻他秀麗的眉峰輕蹙著,憂鬱的模樣不知勾住了多少青春少女心。
「韞禮,你瞧老爸是不是遇上麻煩了!」
「有嗎?」郝韞然凝眸望去,郝樞啟身上正掛著一彪紅通通的八爪章魚,那妖嬈模樣叫人想吐,「桃花劫。」同時,他也注意到大廳另一端他們那倔強的老媽一雙著火的利眸。
「有好戲看了。」最年幼的郝韞霆卻是越成長越古靈精怪。
「你欠揍啊!那是我們老爸和老媽耶!」郝韞禮K了他一記。
郝韞然拉過小弟:「站在老媽左後方約十步遠那個男人,你瞧清楚他了。」
「哪個啊?」郝韞霆不知為什麼,腦筋一級棒,眼力卻是一流的差。
「穿藍條紋西裝那個啦!」郝韞禮沒好氣地吼了聲。
郝韞霆瞪大眼瞧了許久:「大概記得了,怎麼樣?」
「我現在去把他們兩對湊在一起,然後你想個辦法對付那兩個妄想咱們爸媽的傢伙,給他們一個畢生難忘的慘痛教訓;我要他們此後見著爸媽就嚇得有多遠就閃多遠。」郝韞然橫眉怒道。兩個弟弟或許忘了,可他還清楚記得,當年母親離家前曾交代下一樁任務:保護他們的父親不被其他壞女人勾走,以期他們一家尚有團聚的機會。
多年來,他一直嚴格地執行著這項任務,溫柔對待週遭每一個人,惟獨對奢想他父母的傢伙,沒有第二句話,全部殺無赦。
「放心,交給我吧!」郝韞霆拍胸脯答應下,反正他最愛湊熱鬧。
郝韞然離開了一會兒,就見那對歡喜冤家各自攜著伴侶朝對方接近了。
「去吧!看你的了。」郝韞禮也是一臉興奮。郝韞霆堪稱鬼才,他變的把戲絕對有看頭。
而此時郝韞然也回到大弟身旁,和他一起含笑看好戲。
只見郝韞霆在郝樞啟和水如新面前狠狠跌了個四腳朝天。
愛子心切的郝樞啟與水如新忙不迭丟下同伴,跑過去扶起兒子。
「幹什麼,連路都不會走?」郝樞啟邊拍去他身上的髒污、邊叨念不絕。
「你才幹麼?兒子跌倒了你還罵他,你以為他喜歡嗎?」水如新可捨不得兒子被念!護衛的盾牌立刻張了起采。
「我沒事啦!」郝韞霆狀似慌張地揮著手,時時不小心碰著周圍四個大人,「我有事找大哥,跑快了兩步才會跌倒,沒事、沒事,你們別為了我的事吵嘛,我會很難過耶!」
郝樞啟和水如新互視一眼,看在兒子分上,他們暫時閉上了嘴,不過卻也不想再多看對方一眼,各自攜著伴侶往相反方向離去。
說時遲、那時快,郝樞啟女伴身上一片裙的蝴蝶結不知怎地勾上了水如新男伴褲頭的皮帶環,然後就在他們各自轉身時.蝴蝶結被漸漸拉鬆了開去,一片裙啪地一聲,脫離它原本應該在的地方,被男人勾著跑了。
「啊!」裙下風光慘遭洩盡,女人瘋狂地尖叫。
而那肇禍的男人看著皮帶上莫名其妙勾著的裙子,真傻眼了:「我……」
「下流!」女人氣極賞了他一記巴掌。
「又不是我幹的。」男人捂著臉百般無辜。
「不是你是誰?」她牽扯著那被他皮帶勾住的布料,不意……卻拉松他褲頭。
「你幹什麼?」男人急忙拉緊褲子,差點春光外洩了。
「把裙子還給我!」女人快氣瘋了。
男人只得手忙腳亂拆解著緊勾住他皮帶環的布裙。
一時間,偌大的宴會廳裡熱烈上演著荒唐爆笑的可笑劇碼。
「該死,怎會勾住呢?」男人解得一頭大汗。
女人則難堪地哭花了臉:「我怎麼會知道?你快把裙子還給我啦!」在大庭廣眾之下被脫裙子,往後她都沒臉見人了。
是啊!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呢?郝樞啟和水如新對望一眼,分別在對方眼裡找到了答案。
有這本事、有這頭腦搞出這種把戲的,場中央只怕沒幾人吧!而他們那出類拔萃的三個兒子鐵定在名單內。但有機會完成此項壯舉的,十成十隻有郝韞霆一人,可他早不知何時已溜得無影無蹤了!
「這兔崽子!」郝樞啟咬牙。
「還不都怪你教子無方。」水如新睨他一眼。
「是你的遺傳因子差。」他揮拳。郝韞霆這小子就別給他找著了,他保證一定揍得他滿地找牙。
「怎不說是你的種不好?」她也想找到那混蛋小子好生教訓一頓。
「我的種在我體內好得很,過去你那邊才不好的。」他撇嘴。
她俏臉生暈,頂上冒出了白煙:「郝樞啟,你這大混賬,自己差勁不要怪到別人頭上來。」
「呵!」他冷笑,「我差勁,那嫁給我的你又好到哪兒去?別忘了老古人常說的,王八注定配綠豆,我若是王八,你就是那綠豆啦!」
「你……」
「兩位,不論你們是王八,還是綠豆,可以暫時恢復一下人形,聽我說幾句人話嗎?」一名警察似笑非笑地睨著他們,不知在一旁聽他們詭辯多久了,瞧他一臉憋笑成內傷的樣子。,
這對前世冤家臉孔漲得通紅,原來也曉得羞愧。
水如新恨恨地低吼了聲:「有話快說。」
「有屁快放。」郝樞啟也沒好氣地送過去一記白眼。
警察先生輕咳一聲,約莫是看穿了他們的逞強,也不怪罪他們的言語無狀:「你們認識時黃意小姐和柳揚先生吧!」
「認識!」水如新搶先開口,「時小姐是我公司合夥人,請問她怎麼了嗎?」
「傍晚時小姐與柳先生開車在高速公路上發生了車禍……」
「那他們現在人呢?有沒有事?」郝樞啟臉色大變。
警察先生換上哀淒的神色搖了搖頭:「請你們跟我去認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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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太平間裡,兩襲白布蓋著兩具屍體。
「根據公路警察的報告,柳先生似乎是在開車途中,彎腰撿拾不小心掉落的戒指,才會讓車子撞上前方突然緊急煞車的大卡車,造成這起意外。」
從承辦警察手中接過這只肇禍的戒指,郝樞啟和水如新眼眶都紅了。
「這是我昨天陪柳揚去買的,他說……今天要跟黃意求婚……」摸著沾滿鮮血的戒指,水如新眼眶中的淚再也忍不住地成串滴落。
郝樞啟一手擁著她,眼睛隨著警察掀開白布,目光落在兩具毫無生氣的慘白屍體上,淚水跟著奪眶而出。
「柳揚——」郝樞啟發出沉慟的低吼,怎麼也不能相信幾個小時前才打電話通知自己,他就要結婚的好友,會在轉眼間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先前他是那麼開心地對自己描述著,將來美好生活的景況……
「嗚嗚……哇——」再也不忍卒睹合夥人的慘狀,水如新埋在郝樞啟懷裡痛哭失聲,「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
柳揚與時黃意認識八年了,兩人一見面就不對盤,可誰也想不到,感情會在日日吵嘴中滋長。約莫四年前,柳揚搶先一步發現了自己的心情,開始熱烈追求時黃意,原先時黃意也不相信的,但在他熾烈的情感中,她不知不覺也陷入了愛河。
然而時黃意是結過婚的,有一個女兒,她一直擔心女兒不能接受她再婚,於是與柳揚約定,等女兒十八歲成人之後,她做母親的責任也到了一個階段,那時再與他談論婚事。他答應了,於是兩人開始一場漫長的等待。
而今天就是時黃意的女兒,時心紫十八歲的生日;愛情長跑了八年,柳揚興高采烈地買了戒指準備跟她求婚,誰知……辛苦等待的結果卻是一場永別!
如此悲慘的事,即便如郝樞啟這等七尺男兒漢,也要痛心疾首、不能自已。
「等待」是何其不值、又愚蠢的事!人連下一秒都不能掌握了,又怎能去期待那多年後的事會有好結果呢?
「郝先生,如果沒有問題,請你簽個名吧!」警察遞給他一份紀錄與筆。
顫著手,郝樞啟接過紙筆,發著抖簽下了名字,心裡不住為柳揚抱屈。幹麼去等待那些無謂的事情?早四年前拖著時黃意進禮堂,起碼他們還能做四年的夫妻,也不至於……
他的淚止不了,又不能像水如新一樣完全失控地放聲大哭,若連他也倒下了,這殘局誰來收?一任心底翻湧著無數悲憤,他心痛得幾乎炸開。
辦妥手續後,已經哭癱的水如新任由郝樞啟扶著離開醫院。到了外頭,才發現天已經微微亮了,空氣中一股潮濕的涼意凍得人直打哆嗦,卻也相對地凍醒了她的神智。
水如新垮著雙肩,腳步蹣跚:「我以為……再過不久就能喝他們的喜酒……」
為著上天的殘忍,郝樞啟憤恨地握緊拳:「柳揚等得太不值了!」
她眨著一雙泛紅的淚眸,楚楚可憐地望著他。柳揚與時黃意苦苦等待卻換來死亡做結局,那他們呢?
他們也是相愛的,卻都很倔強,為了各自的理念,勞燕分飛八年,不是沒後悔過,卻不曾屈服;總認為會有那麼一天,對方能瞭解自己的心,然後,時間把愁怨沖淡了,獨留下堅貞的愛陪伴他們到永遠。
然而,時間是一項何等難以把握的事,會不會等他們誤會冰釋、重歸於好的那一天,即是他們進棺材的那一刻?
郝樞啟彷彿也感染到了她的悲意,淚眼相對中,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老了,賭什麼氣呢?溫柔地,他伸出手拭去了她臉上的殘淚。
她吸吸鼻子,粉頰摩挲著他粗糙的掌心:「樞啟、樞啟、樞啟……」宛如世間僅剩他一人可以依靠,她不停呢喃著他的名字。
那每一聲呼喚都化成一根針,狠狠扎進他早痛得幾乎破裂的心坎裡,淚水再度奪眶而出。
她頗為驚訝地伸手承接住那滴滴冰冷的淚珠,望著他已生出些微皺紋的臉。啊!歲月已經開始在他們身上留下痕跡了。
二十一歲結婚至今,恩怨糾葛十六年,這並不是一段淺短的歲月,其間,也發生過無數動人心魄的事,很多景物都變了,只有彼此相愛的心依然不變。
她心疼地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他低下頭,與她額抵額,四行淚水匯流成一氣,奔流、一直一直地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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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第二年,郝樞啟以三十八歲之齡淡出了社交圈,他終究未能成為天下第一富,不過他完成了年輕時的夢想,成為一個單純的實業家。
同時,他也放了三個兒子自由,任他們去追尋屬於他們的夢想。
再然後,水如新在完成輔佐時黃意的女兒時心紫順利接管公司後,徹底退出模特兒界,成半隱居之身。
不過有一點很可惜,她和郝樞啟還是沒能合好,因為他們誰也拉不下那個面子先認輸。
再再然後,他們的兒子紛紛成家立業了,郝韞禮娶了個溫和聰明的女子,唐欣;郝韞然則與時心紫配成一對,並且順利將老爸的公司也委託給喜愛從商的妻子管理,而他本人,現任T大中文講師。
最最叫人驚訝的是郝韞霆,他娶了乾妹妹路箴茗為妻,原先打的是讓兩家成一家的好主意,可惜——
不服輸的郝樞啟和水如新在教堂裡大吵了一架,吵得兒子們受不了將他們關進了房間裡,他們……還在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