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完我心中那片森林後,我整整昏睡兩天。
又過了不久,酒館裝修好了,藍月歇業後重新開張的第一晚,酒館裡湧進了大批散客,連平常久久才出現一次的面孔也在這一天出現。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藍月酒館不專屬於我們這幾個人,而是為需要它的人開放的。這城市,太寂寞,有這麼多需要安慰的人啊。
我看著傑克跟老客人閒聊,看著朵夏帶著咪寶穿梭在人群中,看著一民與幾名新面孔的女客人無傷大雅地調調情,看著維和小季站在角落環視著新的酒館,與我一樣在找尋舊的記憶。
而唯一有關舊記憶的一切,就只剩下牆角落那特意留下來的自鳴鐘和大門外的藍色弦月。
重新裝潢過的酒館一改過去的擺設風格,吧檯變成開放式的空間,小舞台設在中央,新添購的桌椅成輻射狀散置在各處。
地板上仍鋪著磨石,四周牆壁則裝潢得像一座古老的美術館。
穆特蘭把我的森林掛在牆上,每個人只消一抬頭就能看見。畫的周圍則安置了好幾個畫框,裡頭仍然空無一物。把那幅森林嵌在牆壁上時,他看著我,很認真地說:「一幅畫是一個故事,我們的,寫在這裡。」
「那麼其它的畫框呢?」
「等你想畫的時候,把它們掛在上面。」
我們沒有再討論我是不是能繼續畫的事。
但是我看著傑克,看著小季,看著瑟琳娜,看著傷心酒館的客人,心裡很明白我會再拿起畫筆。
我有那麼多、那麼多的故事想說。
傷心的故事,開懷的故事,悲欣交集的故事,如我走來的這一路人生。
九月份的時候,颱風帶回了穆特蘭。
三個月後,他再度悄然離開。
我想這輩子,我與他之間,也就是如此了。
我知道我永遠都忘不了他,也知道我也不能夠知道他是否已經將我忘記。
那將變成一個謎。
當很多年以後,新的客人無意中留意到牆上那幅畫,問起那個故事,他不會得到答案。
***
爾後幾年,穆特蘭又回來過幾次。
他不像候鳥般定期來訪,我們猜測不到他的行蹤。
他一次回來是為了小季的事。小季已經從補校畢業,通過語言考試。
那一年冬天十分寒冷,小季捨不得離開,決定放棄出國的機會。酒館為了這件事喧騰許久,最後都結論是希望她去。
「去吧,」傑克說:「去待個幾年,不喜歡再回來就是,給自己一個機會。」
小季聳聳肩。「異國的月亮哪有家鄉圓,不去了,反正放不放洋對我來說根本也沒有差別。」
但從她拚死命苦讀英文的努力來看,我們知道她只是在故作輕鬆。
她一直想到國外念建築,否則也不會跟一大堆人爭取留學的獎學金。
現在機會來敲門了,她卻反而裹足不前。
我很能體會她這種心情,換作是我,恐怕我也會猶豫。
我才不過在這裡待了三年就已經捨不得離開,更何況是年資比我久得多的小季。
這件事拖了一段時間,一直到穆特蘭回來後才解決。
那一晚他一臉風塵僕僕,一進酒館就直接把小季帶出去。兩個小時後,當他和小季再出現時,小季已經點頭答應出國。
「我出去看看,不喜歡就立刻回來。」她淚漣漣地說。「你們不可以忘記我。」
而我們沒有一個人知道當天晚上穆特蘭究竟跟她說了些什麼。
從小季確定要出國起,我就開始幫她畫畫。她不知道我在畫她,直到她臨出國前,我把完成的畫帶到酒館。
這回我畫了一幅貨真價實的人物肖像。小季看著這幅畫說:「我不知道我的眼神是這個樣子。」幽幽淡淡中透著堅毅。
後來這幅畫就掛在那幅森林的右手邊。成為藍月第二幅有故事的畫。
這回穆特蘭沒有待很久,我們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他的改變,他便又再度離開,一樣沒有留下音訊。
春天的時候,小季走了。從此酒館裡少了一個年輕的身影,每個老客人都不約而同地問起了小季的事。不知不覺中,似乎每個人都感受到一股強烈的離別氣氛在醞釀。
果然沒多久,一天晚上,一對生面孔的老夫婦突兀地出現在酒館。
向來愛玩愛笑的一民一看到老夫婦便僵直了身體。
那是一民的父母親。
兩老已經十分蒼老,一民不肯和他們談。情況僵持了好幾個禮拜,終於一民爆發了壓抑許久的情緒,悶著臉與老夫婦在酒館裡大吵一架。
傑克當機立斷地關上酒館的門,暫時停止營業。
那一吵,把許多陳年辛酸都翻了出來。最後依然沒有和解,老夫婦離開了,後來也沒有再到酒館來。
一民則失去笑容,我們於是知道遲早有一天一民也得回去他不喜愛的那個世界,在逆流裡尋找到一條自己的路,承擔責任。
就像小飛俠一樣,即使是不願長大的彼得潘,最後仍然得面對成長。
我們等著一民成長後再度回到這裡來,而那之前得先熬過一段離別與守候。
那個時候我也會幫他畫一張畫。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穆特蘭決定重新裝修酒館的用意。但也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重修酒館這件事隱隱約約地透露出某種訊息。
是的,也許是因緣際會聚集在一起的我們,用各自帶來的一段段傷心故事編織起藍月酒館這個共同的世界,但在共同的世界外,我們依然有著無法抹滅的私人過往。
那些我們窮極一生,依然無法逃避的過去。
總有一天仍然要回到那裡。
而別離僅是開始。
我沒有跟任何人討論這件事,只是悄俏地在心底作著準備。
再接著穆特蘭有整整一整年不見蹤影,後來幾次歸來,都像是一場隔夜的夢。
與藍色月亮結緣的第六個年頭,我老了很多。而他最後一次回來,是兩年前的事。
我知道他多多少少有跟傑克聯絡,但我一直鼓不起勇氣探問他的消息。
傑生依然昏睡不醒,朵夏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年輕女於,身上背著一大串遺產,可惜除了我們以外,沒有人知道。
瑟琳娜沒一點顯老的跡象,倒是傑克腦後的頭髮少了一些,而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維手上那只勞力士是從哪弄來的。傷心酒館裡一直都存在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謎,有很多已經找不到答案。
我幾乎已經想不起來關於我自己的前塵往事。
只捕捉住某種令人心痛的時刻。
尤其當我在樂團的歌手幽幽唱起藍調,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看著畫中的雪色森林時。
通常這種時候,我會忘記過去,允許自己悄悄在心裡思念填滿我靈魂那個不是我丈夫的男人。
時間在我身上失去了意義。
***
今年第一場春雨後,燕子盤旋在城市天空,呢喃燕語飄蕩在風中。
「從沒看過這麼多燕子。」每個發現看見的人都忍不住嘖嘖稱奇。
經雨洗滌後,空氣難得的透出清新,前一年冬天落了滿地樹葉的行道樹抽出了新綠,彷彿為這新的季節帶來新的希望。
我的發幾度剪短,又留長,又剪短。長長短短的發是時間自我身上走過的痕跡。
手中握著一束自花市帶回來的瑪格麗特,這幾年來,仰望天空成為一個憂傷的習慣。
走進病房的時候,剛剛好遇見0013床張太太的女兒,我微微點頭,互相打了個招呼。
來到病床前的小几打算把前幾天帶來的桔梗換掉。然而仔細一看,瓶裡的花卻不是我帶來的那束桔梗,而是一小束還透著香氣的丁香花。
這不是我放的。
值班護士經過的時候,我攔住她問:「先前有人來看過我先生嗎?」
年輕護士茫然地看著我。「不太清楚,怎麼了,有問題嗎?」
傑生家人口單薄,這六年來除了一些大學時候的同學在聽到傑生的消息後曾經來探望過傑生,大多時候病房裡並沒有時常出現訪客。
會是什麼人來探望傑生呢?
我看向那束丁香花,搖搖頭道:「不,沒什麼。對不起,你忙自己的事吧。」
瓶裡的丁香花才剛插不久,我把瑪格麗特送給了隔壁房0010病床那位幾乎沒什麼人來探望的病人。
0010病床,則另有個很悲傷的故事。
***
這天我晚了一些時候到酒館。
酒館裡少了小季,每個人平均的工作量都比以前增加了許多。
小季已經出國三年,剛開始時,我們經常收到她從美國寄回的航空信。漸漸地,信少了,音訊也少了。很怕再過一陣子,會完全失去聯絡。會嗎?
平日這種時候,酒館裡客人還不多,所以當我走進酒館裡,看到幾名生面孔的新客人時,不禁有些訝異,所以多瞧了一眼。
走到吧檯後,傑克低聲告訴我說:「小心點,這些人看起來怪怪的,恐怕會鬧事。」
鬧事?我在這裡待了那麼多年,還沒遇見過有酒客鬧事的。
不由得再偷瞄一眼。
當晚我們就戰戰兢兢地留意這群新客人的舉動。只見他們把酒一杯接著一杯喝。說話聲有些大,但還不至於帶來什麼危險。
很快的,午夜了,酒館最熱鬧的時候。到了凌晨兩點時,客人一個個散去。
我心想:大概是沒問題了,再一個小時營業時間就結束了,如果到現在都還沒發生什麼事,那麼再一會兒應該也不至於出太大問題。
就在我鬆一口氣的時候,事情發生了。
我只聽見朵夏大喊道:「我們這裡不准吸毒!」下一秒鐘,朵夏被一名生面孔的酒客拉住,再接著維和一民就和這群醉得厲害又帶了毒品的酒客打了起來。
掀桌的掀桌、開罵的開罵,客人躲的躲、叫的叫,杯杯瓶瓶四處飛舞,酒汁濺了一地。
「報警!」丟下這麼一句話,傑克立時從吧檯下捉起一根木棍,衝過去支援自己人。
局面立刻失控。
電話接通了,我飛快地說:「有人鬧事鬥毆,這裡地址是……對、對,請快來協助。」
天啊,我緊張地捉著話筒,打電話到最近的警局說明狀況。
一邊說,一邊看著混亂的現場,擔心有人受傷。
報案後,我丟開電話,捉起一張椅子準備衝進戰場。
臉頰重重挨了一記手肘,我被撞倒了。
數不清的腳踩來踩去,就在我以為我要被踩死時,一雙手臂將我撈起來,「躲到旁邊去。」接著輕輕一推,把我推出混戰外。
我還來不及反應,就見朵夏尖叫一聲,跟著被扔出來。
我趕緊扶住她。「有沒有怎麼樣?」
「沒事。」說著又要衝進去廝殺。
但沒多久,鬧事的人就被擺平了。我們瞪大眼睛,看著那腫了一隻眼睛,手臂被割傷的穆特蘭站在倒了一地的醉客中間,很無奈地說:「下次再有類似情況,可不可以不要那麼衝動?」
傑克、一民和維身上掛的傷更精采。
一片靜謐後,警笛聲從街頭遠遠地傳來。
我的眼神離不開穆特蘭,心想:他怎麼老是有辦法在我們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
***
警察終於到了,一進酒館,看見現場一片混亂。不由分說,在場的人全部帶回警局。
當天晚上,傷口才剛剛處理好,就要做筆錄,折騰到天亮才回來。
酒館因為這次的鬧酒事件決定停業三天。
桌椅損壞了不少,又要重新換過。
事後,我們聚在酒館裡喝著熱豆漿,對發生的事感到既好笑又欷吁不已。
大夥兒嘲笑起彼此身上的「彩」。
傑克的嘴差點被打歪,現在還腫得不能吃東西。
維那張俊美的臉孔雖然毫髮無傷,但肋骨硬是被打裂一根,有一點內出血。
一民呢,更慘。左手臂已經打上石膏,變成獨臂俠。
黑著一隻眼的朵夏頑皮地在他石膏上畫了一隻Kitty貓。「要不要塗成粉紅色?」還笑問。
一民使出一指神功按了她眼角一下:「你怎麼不乾脆給我畫只熊貓?」
朵夏呵呵笑道:「呵,這是什麼情況?在場唯一完好的是我們咪寶。」
穆特蘭顯得很頭痛。他還腫著一隻眼,右手臂纏了層層白紗布。他讓一隻破酒瓶給割了一條長傷口,縫了十幾針。
幾曾見過這劫後餘生的大陣仗。三天後若重新營業,客人進門來時會不會以為自己走進了傷殘病房?
當大伙還在熱烈討論的時候,我看見坐在一旁的穆特蘭若有所思地看著每一個人。當他將視線移向我時,我愣了一愣。
他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卻說不出口?
這次他回來是因為已經作出了什麼決定嗎?
「蘇西?」一民喚道:「你的臉要再冰敷一下,瘀青的很嚴重。」
「喔,我知道了。」我藉機站起來,走到吧檯後從冰櫃裡拿出一袋冰,用毛巾包妥後,輕輕按在臉上,感覺那股冰透的刺痛感。
等我回到其他人身邊坐下來時,穆特蘭深深看了我一眼,手指擦過我冰冷的頰。「可能會瘀青好幾天。」
然後他轉過頭去,面對所有人後,說出了他這趟回來的目的。
「我想把藍月賣了。」
每個人的笑容幾乎在同一時間僵住。
***
還有下文。
他對傑克說:「藍月這幾年賺了不少錢,這幾年我人都不在台灣,很難同時照顧到酒館,所以我想——」
「不要!」朵夏首先抗議。「不要把藍月賣了,我不要!」
「讓我把話說完。」穆特蘭輕聲地說。「我想即使沒有我,大夥兒還是能把酒館經營的有聲有色,最近幾年我的心思已經不在這裡,與其如此,還不如把它交給傑克。」
傑克一臉震驚。「交給我?」
穆特蘭用一種我所見過最溫柔的眼神對他說:「對,我想把藍月交給你負責經營,然後讓大家持股,如果你不要,我就把它賣掉。」
「但、但……」傑克吃驚地說不出話來。
維不敢置信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一民說:「像現在這樣一直下去,不也很好嗎?」
朵夏再度發言:「為什麼要變?」
穆特蘭鎮定地點起一根煙,抽了一口後,又把煙捻熄,折斷。一舉一動都透露出他的克制與堅定的意志。
「因為我變了。」他說。
他說謊。
「蘇西,你勸勸他。」所有人一致把矛頭對準我。
但他真的在說謊嗎?或許他是真的變了。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對我搖頭:「我決定了,想了很久才決定的。」
毛巾裡的冰塊融化後沿著頸項滴進領子裡。我顫抖著。
突然間,我知道了,他不打算再回來了,永不!「好吧,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支持你。」
「蘇西?!」大夥兒驚愕萬分,彷彿無法相信我會這樣陣前倒戈。
但我不是倒戈,我是在放開手中的線,那條線一直牽引著他,所以即使他無論走到哪個地方,他都無法忘記我。
這樣的他是不會快樂的。
我得讓他走。
「都不要再說了,」他站起來,穿上外套。「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等一等。」我叫住他。「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他站了好一會兒,不說話。突然,他伸手碰觸我及耳的短髮,說:「怎麼又把頭髮剪短了?」攏了攏外衣,「會待一陣子,要離開我會說。」
我頹喪地靠向椅背,掩著臉遮住因強忍住淚而發燙的眼。
其他人也陷入低潮中。
***
這是最後一個禮拜了。
酒館產權的移轉已經處理妥當。穆特蘭打定主意要把酒館留給傑克,是由不得人說不的。以後,藍色月亮還是藍色月亮,但穆特蘭卻再也不會回來了——儘管每個人都認為他屬於這裡。
明天,他便要離開。
連續好幾天他都有到藍月,表現得跟往常一般,像是絲毫不認為他的離開是一件多麼大不了的事。
但其他人並不。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大家心情都不頂好。
這幾年酒館裡陸陸續續進駐過下少樂團,然而我最鍾情的一個團還是那個來自紐澳良的Jazz樂團。他們每年裡會有半年的時間在藍月駐唱,剩餘的半年則到各地酒吧做巡迴。
好不容易等了半年,他們又回來了。
同樣是週三,Jazz之夜。獻給藍色月亮。
愛聽爵士的老樂迷怕沒有位置,早早已經進場,坐在自己熟悉的老位置上。從每個人點的酒上,約莫可以猜出各人今夜的心情。
比如點「藍色瑪格麗特」的客人今晚大概有一點憂鬱;而點了一杯「卡薩布蘭加」的客人可能喜歡看老電影,還有一點懷舊的心情;如果來客是一對情侶,男方點了一杯含琴酒和櫻桃白蘭地的「黑夜之吻」,而女方點了一杯「天使之吻」作回應,那麼他們大概正在熱戀中,期待著給對方一個熱吻。
酒有顏色,也有心情。我跟著傑克學了六年,才剛剛開始掌握到一點觀察的訣竅。
不到十點鐘,酒館裡已經客滿了。陸續進來的客人只好坐在吧檯前的高腳椅上,或者站著聽歌。
也許是因為今天是最後一晚的緣故,儘管客人很多,大夥兒卻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瞧見一民笑得勉強,維則已經兩度打翻客人的酒。朵夏躲在吧檯後,悶悶不樂,放任咪寶驚嚇客人。傑克也有些沒勁。
瑟琳娜也在。但她今晚沒穿那身占卜師裝束,只穿了一件連身印花裙裝,霸住吧檯前一個位置,遠遠地看著站在角落,手上端著一杯酒,不想引人注目的穆特蘭。
「蘇西。」瑟琳娜招手喚我。
「嗯?」我走近她。
「知道我為什麼這麼關心穆特蘭嗎?」
我搖搖頭。
看見傑克一臉訝異地把調好的酒拿給一民後,也走過來。「你要說?」
瑟琳娜的眼神很哀傷。「我就要失去他。」
傑克噤默。「不是蘇西的錯。」
「是我的錯。」我垂下眼。
瑟琳娜握住我的手。「你有一點愛他,是吧?」
我沒有回答。
接著便聽見了更令我震撼的事——
「他是我兒子。」
我睜大眼。「他知道?」
瑟琳娜說不出話,只好點點頭。
「天啊。」我想起那個瑟琳娜許久以前提過的故事。關於一個小母親生下孩子後不知道該怎麼做,只好丟棄小孩的故事。
她緊緊捉著我的手。「他還愛著你。」
順著她的眼神,我在角落找到他修長孤獨的身影。「是的,我知道。」這些年來,他的眼神依然憂傷,看著我時總是帶著令人不捨的掙扎與愛。但是有許多現實是無法突破的,愛,並非無敵永不失敗。
我悄悄掙開手,擦起手邊的玻璃杯,「瑟琳娜,你不要擔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薩克斯風以即興演奏秀了一手開場後,舞台上的表演便開始了。
黑人女歌手露西亞以一首輕快的外國歌曲帶動全場氣氛,接著又陸續唱了幾首歌。第一場表演結束後,休息十五分鐘,然後第二場表演又開始了。
露西亞的歌喉依然深深吸引著聽眾。小喇叭和薩克斯風也風靡全場。
時間-一漸進了午夜,快終場時,樂手奏起了一首家喻戶曉的柔美旋律。
前奏開始時,我解開身上的圍裙,在夥伴們鼓勵的眼光下定上小舞台,從露西亞手中接過麥克風,同時在人群中找尋那雙憂傷的眼睛。
毫無困難,因為他已經先找到我。
順著旋律,麥克風將我略低沉的嗓音傳送到每一個角落。
捉到那一個節奏點,我輕輕地唱出:「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
月亮代表我的心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說愛你。你能明白嗎?即使這已經是最後一夜,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時間並沒有辦法帶來任何轉機,我們需要的不是勇氣,而是奇跡。
輕輕地一個吻
已經打動我的心
深深地一段情
教我思念到如今
我始終不明白你愛我哪一點。然而問我自己為何愛你,我發現,這的確是很難說得清楚。也許我愛的是你憂傷的眼神,也許我愛的是你看著我時的專注,也許全都是也全都不是。我沒有辦法那麼細緻地剖析我的心,我只能將它以這種方式告訴你,你在我心底。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藍色月亮,我們正式結緣的地方。六年來,所有的喜怒哀樂全在這裡上演。穆特蘭,我好希望你可以不要走,最起碼不要那麼哀傷地離開。我祈禱有一天你會徹底將我遺忘,我祈禱屆時能有人像你愛我一般這麼地愛你。
我希望你比我幸福,我喜歡你淺淺的笑。
再見了、再見……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
心。
他在一瞬間排開眾人,跳上舞台,緊緊地摟住我。
我屏息著,聽見他在我耳邊,以只有我一個人聽得見的音量道:「跟我一起走。」
生平第一次,我多想拋開一切,什麼都不要顧慮,什麼都不要在乎,什麼都忘記。讓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個女人,以及他一個男人,其它一切都不存在。
「跟我走,蘇西……」
我流下眼淚。「好,好,我跟你走,現在。」因為下一刻我就會反悔了。現在,就讓我自私一回,拋開一切吧!
「現在。」他拿走我手中的麥克風,交回給露西亞,抱著我像抱著一塊珍貴的玉,往門外定去。
從互相擁抱的一瞬間起,我們已經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眼中只剩下彼此。
我緊緊地抱著他,竭力地想要記憶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