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酒澆愁愁更愁,所有人明明都曉得這亙古不變的道理。
被一通電話Call出來,走進某家GayBar的朱炎,不懂趴在眼前的項崇恩幹嘛一個勁兒猛灌酒。好像喝醉就能消除所有煩惱,還自己清靜明白的心──可笑!
梓泉不過是被父母逼去相個親,又不是準備跟人家進洞房,已經蹦出兒子來了。
世界末日沒到,梓泉也沒變心,學人家喝什麼見鬼的悶酒。
像個沒事找事幹的呆子一樣!
膽子大的話,就去相親會場搞破壞,直接向眾人宣告梓泉是他的人;
雖然真那樣做,梓泉肯定會好一陣子擺臉色給他看,但總比他現在胡思亂想、一個人煩惱來得好。
一點骨氣也沒有。
「誰喝成屎相了!」項崇恩沒好氣的撐起身體,瞪了瞪才剛到就損人的老友。
雖然喝了不少,可是他並沒有醉,腦袋也不過是……沉重些。
「你。」朱炎毫不客氣指出。
瞪著相交多年,推心置腹的換帖兄弟幾秒,項崇恩看似想反駁,卻突然頹喪地瞅著朱炎,像是抱怨的小聲咕噥:「為什麼我不是女人?」
雖然從小自信滿滿,卻因為他不是女人,不能理直氣壯在愛人的父母面前自我介紹,無法跟梓泉的父母承諾,他會給心上人永遠的幸福,這種種都讓他相當喪氣。
「神經病。」朱炎轉頭作勢要走。
崇恩若是女人,這世界豈不多個禍水?
項崇恩拉住他的手,不滿道:「罵完就想走人,你有沒有搞錯?」
連最起碼的安慰也沒有,算哪門子朋友!
虧他們還是打小認識的死黨。
「不走,我怕我會忍不住動手,親自用拳頭敲醒昏頭的人。」白了一眼酒氣熏人的項崇恩,朱炎冷冷俯視著被人拉住的手,不客氣地把話說清楚。
要不是近幾年他的脾氣已收斂不少,拳頭早就下去了。
對項崇恩這兄弟,他從來不懂何謂客氣。
「我只不過是想,要是我是女人,就不用愛得那麼辛苦麻煩了;其實,我也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你幹嘛比我還認真?」難不成,他以為他會去變性不成?怨懟不已的把朱炎壓至身旁的椅子坐下,項崇恩一副認輸的口氣。
照這傢伙的反應看來,要是他真想不開跑去變性,他肯定二話不說,跟他一刀兩斷劃清界線,老死不相往來。
「你是女人,他未必要你。」沒抗拒的在他身邊坐下,朱炎冷冷提醒。
要是梓泉能夠愛上女人,現在也輪不到他在這喝悶酒了。
「說的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項崇恩有些無奈的苦笑起來,想起好像還少了個人而猛地轉過頭,在店門口找尋熟悉的人影,奇怪問道:「小傑呢?怎麼沒跟你一起來?」
一旦愛上,人就變得不像自己,實在有點可笑。
梓泉再三保證過,在委婉拒絕相親的對象之後,會再找機會跟父母表明已跟他交往的事,他實在不應該在這裡喝酒胡思亂想,這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
要是梓泉發現,肯定會氣他不夠信任。
泉那小子的脾氣一年比一年硬,一年比一年倔傲,許多事都沒得商量、沒妥協的份,最討厭別人不相信自己──尤其是他,要是一個不小心得不償失可就慘了。看樣子得先跟炎說好,他今天喝悶酒的事,千萬別走漏風聲給梓泉知道。
「我沒找他。」朱炎不動聲色,兀自跟酒保點了杯啤酒。
搖頭晃腦,項崇恩不由得疑惑,「我找了呀!」
打電話給朱炎之後,他又打了通電話給夏傑,想約他們兩個出來陪他喝喝解悶酒。以他們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習慣來說,他自然以為他們會一起過來。
朱炎沉默,啤酒一送上便舉起,仰頭灌了一大口。
「我先走了。」驀地放下啤酒杯,朱炎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
上回的悶氣未散,他暫時不想和夏傑碰頭。
「喂喂,老大!你想白吃白喝啊,老闆會哭耶──」項崇恩不管喊聲引來注目,直到朱炎沒好氣回頭一瞪,才可憐兮兮的放低音量,無辜的想博取同情,「老大,小傑又沒有說他要來,你這樣丟下我一個人喝悶酒對嗎?」
不管朱炎和夏傑又出了什麼問題,他總要把人留下才能探聽。
生活太無聊嘛,不能怪他八卦了些。
「裝可憐對我不管用。」一個大男人還耍這套,朱炎好氣又好笑的提醒。
「裝可愛呢?」項崇恩厚臉皮眨巴著眼睛。
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你以為你今年貴庚?」不知長進的人,讓朱炎很無奈。
朱炎不笑,偷瞧他們的人都笑了。
「不滿三十。」就算滿三十,他也不會覺得自己太老,非得當老頑童不可。項崇恩起身拉朱炎回身邊坐,嘻皮笑臉道:「做人,總要偶爾放鬆自己調劑一下,老那麼嚴肅幹嘛,上班族的生活還不夠你悶嗎?」
有時候,他會覺得朱炎獨樹一幟的性格,已經被平凡的生活給磨掉了。
安於當個上班族,漸漸讓他身上有些東西不見了。
說不上好還是不好,不過讓人覺得有點可惜。
平凡,不應該套在朱炎身上才對。
反言之,如果像朱炎一樣,成熟代表要失去某些重要的東西;他寧可一輩子自我下去,被人譏為幼稚也不會認為丟臉。反正,他始終活得問心無愧,沒有對不起誰。
沉默幾秒,朱炎歎氣道:「你想要人陪,招手就有。」
雖然梓泉不喜歡天生犯桃花的崇恩,無聊的時候到GayBar招惹狂蜂浪蝶,可是偶爾光臨這家GayBar的崇恩,人氣依舊居高不下,只是想找個喝酒的伴還不簡單,實在不需要硬拖著他,讓他冒著會碰見夏傑的可能而留下來。
非常時刻,他只好選擇讓梓泉嘔一下。
反正項崇恩犯桃花是一回事,但他專一的感情可是無人能比。會讓梓泉傷心的事,這傢伙絕對不會去做。
眼中閃過惡作劇般的光芒,帶著幾分醉意的項崇恩往死黨傾靠過去,突然哀怨的趴在朱炎的肩膀上,煞有其事的埋怨著:「親愛的,你是怎麼一回事,明知道你在我心中是獨一無二的,還一個勁兒把我對你的心意往外推,你說──你對我是不是太殘忍了?」
誰都知道,他是真心拿朱炎當死黨,這可是真話喲!
「有多殘忍?」
「唉,還要問有多殘忍!說起來比殺豬的時候,聽見豬發出的慘叫哀號還殘忍……」雖然有著幾分醉意且腦袋沉重,但說完這話的項崇恩還是想笑,覺得自己形容得真好。
管他是不是在胡說八道,他自己覺得有趣便成。
「哦?意思是你真的很愛炎?」聲音的主人緩步走近。
「那還用說,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比山高、比海深,就好比不由自主愛上神父的修女,明知不可為,還是那般無法自拔啊……」犯了戲癮,項崇恩自己玩得很起勁,完全沒發現整家GayBar的氣氛突然格外安靜,好像每個人都自動停止了呼吸般。
經常來這家GayBar的常客都認識項崇恩,所以也知道梓泉是他的伴。
此刻,一堆人正等著壓軸好戲上場。
「已經這麼嚴重?」聲音的主人站定,瞪著正攬著朱炎肩頭的人。
他給了朱炎一個眼神,要朱炎暫時別說話。
「當然嚴重──」等等,這聲音好熟悉……正想繼續玩下去的項崇恩,突然察覺不對勁而湊近朱炎酷酷的臉,盯著他緊閉的嘴,「炎……好像不是你在說話……」
聲音不對。
「你有看見我張嘴巴說話嗎?」不是笨得沒藥救,就是徹底醉昏頭了,連梓泉的聲音都聽不出來,回去有他好受的。看見梓泉身後的夏傑,皺眉頭的朱炎頓口氣,給了茫然的項崇恩一句話,點醒他和他對話的另有其人。
看見朱炎往他身後瞟的眼神,項崇恩有個壞預感,卻不得不在僵硬中回頭。
對上梓泉冷漠的神情,他差點沒從吧檯前的椅子上摔下去。
「泉?你怎麼……相親……」很不可思議,但項崇恩的確在結巴。
這時間,梓泉明明應該在相親,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緩緩地吸口氣,梓泉凝望著眼前這個讓自己鬧家庭革命,卻在這裡跟別人打情罵俏的男人,從緊抿的齒縫裡,一個字一個字擠出話來:「因為怕某人因為我去相親太郁卒,會想不開跑來喝悶酒順便泡男人,所以我在相親途中蹺頭;順便在離開前親口告訴我老爸老媽,鄭重聲明我是個同性戀,準備帶個男人回家給他們看。這答案──你滿意嗎?」
此刻,項崇恩發現衝動的自己很愚蠢。
他張著口說不出話來,驚喜和震撼交錯在臉上,望著相戀多年的情人,不敢相信他會為他這麼做。之前,不管他怎麼要求、希望,梓泉都不肯同意帶他回家,更別提決定把他介紹給他的父母。
梓泉會在相親途中做出這樣的事,的確並非他所能想像。
「結果,你看我不顧一切豁出去以後發現了什麼?」望著情人驚喜的表情,梓泉的聲音卻冰冷得不像話,每個音階都帶針帶刺似的。
他並不心痛,只是生氣。
完了,這下死定了,要多久才能讓泉氣消?猶如被當頭棒喝、澆下一盆冷水,項崇恩自然顧不得眷戀美夢、繼續享受驚喜,只能跳下椅子急忙解釋:「泉,你誤會了,你知道我和炎是好哥兒們,我剛剛只是在跟他鬧著玩的……」
沒聽他解釋完,表情始終冷漠的梓泉已經甩頭就走。
不用說,項崇恩立即上前追人,連和夏傑錯身而過都沒發現。
「我好像多管閒事了。」直到兩人身影消失,夏傑才喃喃道。
「是你打電話給梓泉的?」朱炎的臉轉回吧檯,盯著桌上僅剩半杯的啤酒。
「因為我聽崇恩電話裡的聲音好像喝醉了,而且很沮喪……」唉,早知道就不要雞婆了。自己的事都亂七八糟,還管閒事管到別人家去,簡直是無聊。好意拐來梓泉,崇恩那傢伙卻在那裡耍白癡,害他跟著變成白癡二號。
望著朱炎俊酷卻無表情的側臉,夏傑話沒說完,連自己也沮喪起來了。
已經好幾天沒見面了,朱炎看起來卻是一點也不想念他的樣子。
雖然因為老是得加班,提出不用他繼續接送的人是自己,但發現朱炎似乎完全不在乎、沒注意到兩人多久沒見面的模樣,失落感很快便從他的心底冒出來。缺乏見面的理由,他才發現自己還是沒辦法因為忙碌就不去想念朱炎。
忙得昏天暗地,他反而像呆子一樣計算起他們幾天沒見面。
以為沒時間想念,其實不過是欺騙自己的謊言和笑話。原來之前認為忙得沒時間去在乎,只是因為每天早晚都還能夠見到朱炎,所以真實的感覺才被掩蓋過去。
見不到朱炎,他工作的時候反而更掛念,跟他原本猜想的根本完全相反。
「不用擔心,他並沒有誤會崇恩。」朱炎平淡地道。
誰都看得出來,梓泉不但沒有誤會,更不是真的在生氣。崇恩在他出現之前那副自暴自棄的鳥樣子,絕不是幾句不正經的玩笑話可以掩蓋,梓泉自然也看得出來,崇恩是真的為他去相親的事相當沮喪,心裡哪可能不感到甜蜜。
照他看來,那兩人恐怕走出店門外沒幾步便和好了。
「是嗎?」夏傑有些懷疑。
不過,梓泉的確不太像在生氣的樣子,反倒像是急於離開店裡。
梓泉不常來這家店,而且也不怎麼喜歡來。
「要是擔心,你可以親自去找他們確定一下,不然打電話問也成。」
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手中的啤酒,朱炎不太熱中的給他建議。
短暫的沉默之後,夏傑終於忍不住猜測:「你是不是不想見到我?」
他冷淡得讓人不知所措,真的教人沮喪。
告訴店裡其他人,他們兩個認識好歹七、八年以上,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吧?炎和他說話的態度,簡直像在應付不識相的搭訕者,很沒誠意的。
幾天不見,好像連交情都沒了。
「我有說我不想嗎?」他還以為不想的人應該是他。
側頭瞥向神情緊張的夏傑,朱炎思忖著他不安的原因,反問的話依舊沒啥熱度。被人用加班忙碌拒絕接送,讓很珍惜稀少相處時間的他無話可說。關於那個陌生人,夏傑不想解釋他也認了,只是當夏傑說不用他接送時,他的確受到打擊。
從來不抱怨等待,沒想到對方反而開口結束他們每天能夠相處的機會。
最近,他不由得開始思考一些他很少碰觸的問題。
「你沒說,可是你的態度……」
「我的態度向來如此。」朱炎轉身,直視他的眸底。
他本來認為夏傑是喜歡他的,只是喜歡的程度無法確定;然而現在,他懷疑夏傑對他的喜歡是不是早已退色,甚至已被別人代替。
一如他……害怕的短暫。
「意思是,我可以留下來……留在你身邊?」黑眸裡閃爍著不安,夏傑不想否認自己的心情,所以小心翼翼地確認──尤其是最後一句。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想留在朱炎身邊的渴望如此深切。
他好想緊緊擁抱眼前的男人,什麼都不要;可是他偏偏只能傻傻的看著對方,祈求著讓他留在他身邊的權利,可悲得不敢有任何進一步的要求。
勇氣少得令他惱起自己。
瞇了瞇眼,望著夏傑的朱炎突然牽動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問道:「你好像很久沒這麼聽話了,前陣子的跋扈和不客氣跑哪兒去了?」
找到工作之前,夏傑的情緒不穩定,對他的態度的確很不客氣。
夏傑要很久以後才會明白──只要他想留在他身邊,他沒有不能忍受的可能。
是的,只要夏傑是發自內心「想要」。
說不上意志消沉或什麼,不過是踏入社會之後,發現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確讓他改回性子了吧!
愣了一下,回想起那陣子狂妄的態度,夏傑自己都覺得尷尬。
接著,他明白了朱炎的意思。
意思是,隨他高興對吧?既然這樣,那他還客氣什麼。
「小鐘,我要啤酒。」不需要朱炎明說,夏傑已經鬆了口氣,很自動的霸佔項崇恩原本坐的位子,跟吧檯內早已熟識的酒保點了杯啤酒。
「馬上來。」小鍾回他一笑。
就跟其他常客一樣,他認識朱炎和夏傑好幾年,依舊不確定他們是不是一對。
說不是嘛,他們看著對方時給人的氣氛感覺太像,說不是一對很沒道理;說是嘛,他們之間卻有種戀人不該有的距離感,好像還差那麼一步。唉,不管了,每個人有處理自己感情的方式,不需要局外人跟著攪和。
「你不會在心裡偷偷想,我怎麼愈來愈厚臉皮了吧?」點完酒,夏傑突然側過頭一問。
楞了一下,朱炎緩緩笑了。
「光笑是什麼意思?」猛然一陣心悸,夏傑還是假裝不高興。
天曉得,他有多久沒看見朱炎真心的笑容。
朱炎微笑地搖頭,舉起自己的第二杯啤酒,仰頭喝了一大口。
雖然他沒多說什麼,可是夏傑卻彷彿碰見了從前的朱炎,心頭不由得蕩漾著一股暖暖的熱流。望著朱炎近年來因為忙碌而瘦削些,但在他眼中依舊俊酷如昔的臉龐,突然間……他好希望時光就這麼停在這一刻,不再轉動。
如果可以,他好想跟這個人永遠在一起。
永遠不用說再見,不需要感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