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終於把車停下來的時候,他卻發現竟停在一家西餐廳外,那個他曾來過一回的西餐廳。他順手推開了門,跨步走了進去,一進門便聽到了一陣既陌生卻又熟悉的歌聲,幽幽的唱著。
宗翔有好一陣子只能這樣站著聆聽她的歌,那女子身上穿著一襲黑色連身長裙,肩上披著一件藍色薄紗,偏分的長髮柔柔的披散在腦後,婢婷地站在台上,卻在煙霧中顯得似真似幻的:站在他這個位置幾乎認不清她的容貌了,只聽到如泣如訴的歌聲迴盪在整個廳裡,稀稀落落的掌聲並不踴躍,但,這似乎完全不能打擾她似的。宗翔不禁暗想,她似乎偏愛老歌,也或者有位喜愛聽老歌的聽眾,每回到這裹來都指定要她唱這些歌。
服務生上前詢問,宗翔選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叫了一瓶威士忌,自斟自酌的喝著,讓那女了的歌聲與滿室的寧靜包圍著他苦痛煩躁的心情。
必瑋今晚是約滿到期最後一次獻唱了,如同第一次站在這個台上一樣,沒有人來迎,也沒有人來迭。長久以來,她就一直這麼唱著,不能說不感謝這種生活,因為她靠著這樣的趕場,替家裹還掉了一大筆債務。但,必瑋就是會感到孤寂、感到迷網,她害怕極了每回下台的那份空虛與寂寞,她也厭倦了這種一個人獨來獨往的日子,孤孤單單的,她也會想要有人陪,也會想擁有自己的幻夢。
歡喜傷悲老病生死,說不上傳奇,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俗塵渺渺大意茫茫,將你我分開,斷腸字點點風雨聲連連,似是故人來。
必瑋這個時候最希望有位故人,前來邀她共賞明月,共飲薄酒的啊!不經意的一甩頭,她注意到了那位獨自一人坐在角落、喝著悶酒的宗翔,他既不像在等人,也不像是來聽歌的,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
必瑋的心又劇烈的跳了起來,長久被她壓抑的情絲如今被挑了起來,她竟突然起了一個荒謬的念頭,或許他是來看她的。她的臉驀然然染上了一片紅暈,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擺明了是追守容,他的內心根本沒有其它人駐足的餘地呵!
她強按捺自己的胡思亂想,即使是最後一天上台,她也希望自己能有始有終,她荒謬的念頭已使她漏唱了一拍,她實在不該如此分心了,也許他只是偶爾進來坐坐,她這樣安慰著自己。
必瑋強自收攝心神,繼續一首首的唱下去,她已不像初見到他時那麼驚慌了,但宗翔毫無遮攔的眼光直視在她身上,依然引起她的不安與困惑。好不容易必瑋的最後一首歌唱完,她匆匆的一鞠躬便逃難他的快速下台,把麥克風交給下一對合唱男女了。
宗翔仍是一杯按著一杯,喝到微醺。這一點酒,尚不足以將他醉倒,他仍在試著釐清自己的思緒,卻發現是愈理愈亂,分不清到底什麼才是他應該堅持的。當他又再次舉起酒杯的時候,突然間有一隻纖細柔白的手伸了過來,從他手上取走酒杯,那隻手還是那麼冰涼,依然引起他內心深處沉伏的悸動。
「岳先生,妳不能再喝下去了,你今晚喝得已經夠多了。」必瑋幾經猶豫,還是不忍讓他繼續坐在這裹喝著悶酒。
宗翔抬起了頭,望了她一眼,只簡短的說了一句:「這一點酒醉不倒我的,拿來。」
必瑋堅決的搖了搖頭,在他面前坐了下來,「酒是醉不倒人的,強要借酒澆愁也不是那麼容易,你還是別喝了吧!」
宗翔微笑了一下,「妳怎麼知道我在借酒澆愁呢?我根本是無愁可澆。」微諷的語氣中竟帶有些許的無奈。
必瑋暗歎了一口氣,直望進他苦惱的眼神裡,柔柔的說:「你可願意談一談?」
宗翔過了一會兒,直到必瑋認為他不可能對她說什麼的時候,才開了口:「我和我父親起了衝突,從小,他就希望我如他所願,在商場上做他的左右手,可是我卻想走我自己選擇的路,所以,我跟他鬧翻了。」
必瑋眨著她那雙美麗柔和的大眼,「有多嚴重呢?」
「他要我別再回岳氏了,簡單的說,他把我踢出家門了。」宗翔燃起根煙,緩慢的吸著,神情似輕鬆又痛苦。
必瑋的直覺告訴她,這其中絕沒有他所說的那麼簡單,她大膽的問:「我覺得你真正的因擾似乎不是這個。」
宗翔為她的敏銳而感到吃驚,但也不否認,「是的,妳猜對了。我雖然熱愛建築,但我是可以為了我父親而放棄建築的。我痛心的是我父親從小的教育方式,我和我哥兩人,為了贏取他的寵愛與信賴必須不斷的進步,永遠要把另一個人踩在腳底下,才能博得我父親的歡心,這樣的生活太累了,我寧可選擇退出也不願傷害到我和我哥的感情,只可惜自小我和他就形同水火,成了無法彌補的缺憾了。」他說完後,只覺得一陣輕鬆舒服的情緒直從四肢百骸上竄起了來,從沒有過如此的感覺,他覺得不可思議,但卻很高興。
「原來如此,但你父親也是對你們兄弟有著很高的期望,才會導致這樣的行為,你或許可以試著獲得他的諒解。」必瑋就事論事的分析著,希望能解開他心中的結。
宗翔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很難,非常難,我每次試著讓他瞭解,但總是在咆哮的情形下不了了之,最後,仍然是他過他的,我做我的,從來沒有交集的時候。
加上每次我哥都在一旁做些恰到好處的煽風點火,使得我爸對我越來越不諒解。這次,是我爸最不能忍受的一次了,因為他安排我去岳氏上班,而我卻瞞著他到一間建築師事務所去首個小職員,結果我就被轟出家門了。」
必瑋見他神情故做瀟灑,但其實內心還是挺在意的,她沉吟了一下,「那你何不做給他看呢?用實際的成果告訴他,其實你不一定要照著他的路走,也能創造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的。每一位為人父母者,誰不是望子成龍的呢?只要你的確有了成就,我想你父親一定會很高興的。」
宗翔聽了內心真是感動,心頭湧起一陣溫暖,他從未想到這世間竟有人那麼瞭解他,在她面前,他竟也說了那麼多心底深處從不被人瞭解的秘密,他眩惑之餘,只能用他迷人黝深的黑瞬凝視著她。
必瑋望著他無言的注規,一陣心慌神亂,臉頰上也泛起了兩抹可愛的紅暈,「是我多嘴了,我無意探視他人的隱私,你就當我沒說過好了,冒犯之處,還請原諒。岳先生,你……」
「我沒有怪罪妳的意思,相反的,我是太感動了,我沒想到妳竟是那麼瞭解我,而且把心中的煩悶全說出來以後,我感覺是又舒服又快樂,從沒有過那麼輕鬆的感覺。」宗翔笑著止住她的自責,一方面欣賞她的溫柔可人,覺得他今晚真是來對地方了。
「真的,你真的那麼認為嗎?我的話竟能帶給你那麼大的幫助!?」必瑋無法置信的張大雙眸,心想這時放鬆心情的他看來是多麼英俊迷人,而這些全是因為她,而不是任何其它的原因嗎?
宗翔笑著點點頭,「所以我要感謝妳,我在踏進這家西餐膊時是有滿腹的牢騷和不滿,而現在全沒了。」
必瑋也為他感到欣慰,能看到自己心愛的人快樂,對她來說是莫大的滿足,她淺笑盈盈的望著他,「那現在呢?現在你身上還帶有著什麼呢?」
「現在啊,我好餓哦,本來我的晚餐就是一肚子的不滿加酒精,現在不滿沒了,只剩酒精,真是餓啊。」宗翔忙叫了一份炒麵,大口大口的吃著,吃相雖不算優雅卻自然流露一股帥氣的模樣,使在一旁的心瑋看著看著都快要癡了。
她不禁問起她最想要知道的問題:「你現在還愛著守容嗎?」
宗翔連頭也沒有抬起,愉悅的說:「那是當然的,從我一見到她,我就不由自主的愛上她了,一時一刻也忘不了她的一顰一笑,簡直不可自拔。」
必瑋在心中暗歎著,為自己沒有開始就已結束了的愛情,「你知道她也和你哥在交往嗎?」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守容愛玩,我也不能每天陪著她,所以她偶爾和其它人出去,也算不得什麼,我只要知道她愛著我就行了。」
他的口氣是那麼癡,使得必瑋心中又是一陣難受,她無法將守容真正的心意告訴他,又不忍見他日後受傷,她的心情直跌入淒風苦雨之中。
宗翔吃完麵後,見到的就是那麼一副若有所思的心瑋,他笑問著:「怎麼,妳有心事?」
「哦,沒有,既然你吃完了,那我們就走吧,已經很晚了。」必瑋虛弱的笑了笑,掩飾著自己的情緒。
「也好,我迭妳回家吧!」
宗翔站起身來,便要去櫃檯付帳,但見必瑋已搶先一步,和櫃檯的小弟攀談著,他只好站在一旁。
那眉清目秀的年輕人說:「嚴姊,明天妳就不用來上班了吧!」
「是啊,所以不能再記帳囉。小李,你把我以前在這裡吃的一起算算吧!」必瑋把賬單遞了過去。
「算了啦,嚴姊,妳吃得又不多,這點錢我小李還請得起,用不著妳出錢。」
他豪爽的笑著婉拒。
必瑋也微笑著,「那好吧,哪天我親自下廚,請你吃一頓大餐。」
「太好了,記得要常常回來玩哦。」小李迭他們到門口,還依依不捨的叮嚀著:他對這位漂亮的大姊姊也有著一份依戀之情。
「一定會的。」必瑋帶著微笑走出門,覺得這樣結束演唱的最後一天也不錯,比她原先孤孤單單一個人好得多了。
此時晚風微微吹動她的秀髮,沁涼的夏夜更添浪漫的氣息。宗翔喝得半醉,又被這夜風一吹,腦筋已是清醒了大半,望著身旁纖細的人影,他竟有長久如此的念頭,這想法令他自己都吃驚得不敢置信。
「下次我還可以再來找妳嗎?」
必瑋搖搖頭笑說:「下次你來就見不到我了,我以後不再唱了,今晚是我最後一天的獻唱,多謝你的捧場。」誇張的行了一個鞠躬禮,事後又扮了個鬼臉,惹人憐愛。
宗翔見到她這一臉可愛的表情,也不禁盪開了笑顏,「那可真是我的榮幸囉。
妳在這兒唱得好好的,為什麼又不唱了呢?」他們並肩在街上走著。
「我要去教書了啊,我的成績好,分到一所女子高中去教歷史,馬上就要開學了,你可曾見過邊教書邊在餐廳駐唱的老師嗎?」她說著說著就扮了個可愛鬼臉,兩人相視而笑了。
「說得也是,恭喜妳了,一畢業馬上就有工作了。」宗翔由衷的祝福著。
必瑋臉上洋溢著滿懷熱切的期盼和嚮往的神色,「是啊,我很喜歡教書的,從我一進師大,我就知道了。喻琦一心想進研究所,今年考得不理想,明年再考一次也會上的,而守容是不需要出來工作的。」
「嗯,守容一心一意想嫁人,這是不用說的,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以免她跟著我吃苦。」宗翔神采飛揚的說。
必瑋又是一陣歎息,因為守容根本不會選擇他的,「岳先生……」
宗翔笑著止住她,「妳不覺得經過那麼知心的談話後,再用先生小姐來稱呼,不太生疏了嗎?」
「那我叫你的名字好不好,岳宗翔?」
「把岳字去掉不是更好?像我就喜歡叫妳必瑋,這樣可好?」宗翔側著頭,對她溫文的笑著。
「好吧,聽妳的。」必瑋被他瞧得心慌意亂的,明知他的溫柔只屬於守容一人,可就是不免會對他產生幻想。
「我的車就停在不遠處,我迭妳回去好嗎?」
「別麻煩了,我用走的好了。」必瑋習慣性的婉拒。
「必瑋。」他拉長了聲音,「一點也不麻煩的,我又沒別的地方好去,迭一迭妳也無妨,何況我們是朋友,這麼晚了妳一個人會有危險的。」
朋友!必瑋心中閃過一陣刺痛,只是朋友而已呵!她苦澀的笑了笑,「我一個人獨來獨往那麼久了,也沒遇到什麼麻煩,今晚是最後一天了,哪裹有那麼倒霉呢?」
「迭迭妳也無妨嘛!」宗翔深思的望著她,「妳好像不習慣別人對妳好,妳總是和人保持著距離。」
這種半陳述、半指控的語氣,倒使必瑋有種被看透的感覺,過了好久,她才幽幽的說:「太習慣了這種被寵的感覺也不好,萬一有一天沒人對我好了,豈不是備感淒涼了嗎?還是不要和人太過親密的好。」
宗翔不甚明白,「這是什麼道理我不懂。」
「不懂才好,你不是要迭我嗎?你的車呢?」必瑋一時忘情脫口而出的話,其實是她內心深處的遺恨,他並不瞭解,她也不打算再做解釋。
宗翔率先走向那輛天王星,「偌,妳還記得它嗎?第一次上路就濺濕妳的罪魁禍首。」
「是啊,也已經一個多月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呢!」
必瑋坐進了前座,不一會兒就到了她租的肩於了,「你要不要上來坐坐?」
宗翔遲疑了一下,「不,太晚了,不打擾妳了。」
「那你今晚要住在哪裹呢?」
「隨便找閒旅館吧,明天再去找房於住。」
必瑋咬著嘴唇,忽然作下了個決定,「何不在我這兒住一晚呢?你反正也需要一個住的地方,我這兒地方是小了點,但容納你一個人的空間是有的,只是你別嫌棄地方小罷了。」
宗翔仍在遲疑著,「方便嗎?」
「絕對方便的,這裡只住我一個人,有什麼不方便呢?」必瑋熱切的提議著,她是真心想幫助他。
「那好吧,麻煩妳了。」他隨必瑋走進了這位於三樓公寓的小房間,在這個不到十坪大的小房間竟隔成了一間臥室和一間起居室,外加一間小廁所,這裹的傢俱多半是半舊了,但整理得卻很乾淨,看得出來她是個節省的人。
「要委屈你住在這襄了。」
「別這麼客氣,我還以為我今天要露宿街頭了呢,現在能有那麼好的地方住,我已經很幸運了。」
「浴室在那兒,沒換洗的衣服,你就將就點吧!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必瑋體貼的說。
等到宗翔從浴室出來,必瑋已在地毯上鋪上了一床乾淨的床單、一方薄被和一個枕頭,他笑著讚許,「妳隨時可以準備出嫁了,這麼賢慧的妻子誰娶到誰有福氣哦!」
「別取笑我了,我這種人誰要哦!」他無心的話,刺痛了必瑋脆弱的感情。
當她從浴室換洗出來時,宗翔已在地上睡沉了,她蹲低了身子仔細的觀望著他,兩道英挺的濃眉,密密長長的睫毛覆蓋著雙眼,高聳挺直的鼻樑,就連閉合的雙唇都是那麼的性感,有如天使般沉睡的容顏,令人忍不住想去觸摸他。必瑋驀然地停住了她伸出的手,她有什麼資格去招惹他呢?他的心完全在守容身上,不是她的,永遠也不是。
她逃難似的衝回房間,本想睡下,怎奈她一夜翻滾直到天明,而睡在外面的宗翔卻酣睡正酣,好夢不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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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校園裡,處處瀰漫著年輕的氣息和女孩嚶嚶的笑語,耀眼的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空隙直洩下地,好不眩目。必瑋就這麼倚著教室外的長廊,臉上洋溢著如夢似幻的笑容,她到這裡教書才不過半年的時間,便深深的愛上了這裡的一草一木、綠蔭紅花,以及校園裡這群四處穿梭、半大不小的黃衫女郎。
此刻的她,正在回憶著昨晚那通澳洲的越洋電話,喻琦已在年初申請到澳洲大學附屬研究所的獎學金,那通正是她打來報喜訊的。想到這兒,她不禁笑出聲來,喻琦從前最恨的是英文,她是打死不背單字的,而現在人在澳洲第一個要修的,就是英文,她在電話中可是叫苦連天呢!
「什麼事這麼好笑,可否說出來和我這個生活貧瘠、乏善可陳的孤單男子分享?」宗翔一步上長廊,便見到這個清靈秀氣、溫柔可人的女子悄立在廊前,臉上掛著淡淡的、若有似無的微笑。
必瑋乍聽到他的聲音,心裡也是興奮,她轉過身來,望進他那隱含笑意的眼神中,淡淡地說:「對於你這位生活經歷豐富的人,這些話恐怕是形容我這個可憐的小女子吧。至於什麼貧瘠,什麼乏善可陳啦,你恐怕是自比傳奇人物原振俠吧!」
宗翔撇了撇雙唇,押采飛揚的他,唇邊的笑渦一閃一閃的顯現著:「原振俠!?
哼,我一直是以韋斯利為傚法對象的,我才不屑和那個優柔寡斷、左右逢源的花心醫生相提並論呢!」
「有什麼差別嗎?兩個那是滿足男性冒險主義,追求刺激的人物罷了。」
「大不相同呢!瞧,妳就是太少看這類的書,才會產生那麼大的誤解。」宗翔倚在欄杆上,侃侃而談著,「韋斯利有著天生高人一等的好奇心,通常是他主動發掘怪事,妳沒聽過宇宙之大,無奇不有這句話嗎?而原振俠則通常是他的紅粉知己有求於他,他才出手的。」
必瑋皺著眉說:「那又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宗翔湊近身來,鄭重的說:「而且韋斯利只愛他妻子白素一人,原振俠卻不曉得在那麼多紅粉知己之中,他到底愛誰。」
必瑋微覺心醉,她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也對,你也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而飲的擁護者。也難怪妳不喜歡原振俠,他說不定根本誰也不變,他愛的只是他自己。」
宗翔聳了聳肩,「WHOKNOWSIT?說真的,妳剛才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是不是在想男朋友?」
必瑋暗歎了一口氣,故做輕鬆的開了口,「誰會看上我這個乏善可陳、一無所有的人呢?我在想念喻琦,她畢業後申請到澳洲去唸書了,真是懷念以前唸書的日子。你還記得她吧?頭髮短短的,眼睛圓圓的……」
「身材則是胖胖的,妳瞧,我的記憶力不是蓋的吧!」宗翔不自覺的靠近她,想從她身上感染一些清新溫柔的氣息;望著被風吹起微揚的髮絲輕輕拂向她的臉龐,更流一份柔媚的美。他常被她吸引,也很喜歡和她談天,這種奇異交心的感覺,他從未在守容身上發現過。
必瑋掠了一掠秀髮,對他微笑著。下課鐘聲響起,望著四周越來越多的學生與老師,必瑋微感困窘,「你今天到底有什麼事嘛?我們快離開這兒吧!」
宗翔伸長了腳,站直了身,揚眉對她笑說:「妳怕人看嗎?我可不怕。」
必瑋抿嘴挪偷著:「好吧,你不怕人看,我就把你留在這兒當銅像好了,讓每位學生都來朝拜什麼叫做希臘神像。」
說完轉身就走,急得宗翔忙追上前打躬作揖的賠罪,必瑋才轉嗔為喜,兩人並肩走出了校園拱門,說說笑笑的坐進了那輛福特天王星。
宗翔把車開上了高速公路,直往汐止的方向駛去。
車子停在一片翠綠的草原中,這裡豎立了一整排大約二十來棟的獨棟別墅,每一棟都別具特色,風格迥異,像是一篇小詩,又像是一幅絕美的風景畫。有的是歐式的城堡建築,也有的是純日式的和居,最最特殊的是每一棟都有著一大扇的落地窗,映著落日也照著餘暉,這裹是那麼的相似卻又是那麼的不同,儼然是後現代主義在建築上發揮的極致。必瑋誠心讚歎著眼前的美麗景色,口中不時傳出因讚歎而輕呼的歎息之聲,她全然被這些絕美的建築迷惑住了。
宗翔全沒注意這些景致,只留心她的反應,他收起嬉笑的神情,緊張的問:「怎麼樣?妳的感覺如何?」
必瑋又是一聲輕歎,眼中也露出了溫柔的目光,「這真是太美了,我從沒見過這麼棒的房子,你看,那間有著一大片向日葵花園的房子,我似乎見到了一對老夫妻坐在那屋簷下的搖椅,一邊輕訴低喃,一邊享受日光和風的輕拂呢!」
宗翔這才放下懸著的一顆心,滿足得像個孩子一樣的笑了起來,「多謝妳的誇獎,這正是我的原始構想。這裡向著遠山對著田野,所以我就在想,若有一扇窗可以毫無遮掩的看著每天的是月星辰東昇西沉,那會是多美好、多溫暖。嬰孩的笑語、廚房的炒菜聲、和老人優閒的坐在搖椅上,形成了這片溫馨家庭的感覺。」
必瑋溫柔帶著激賞的眼光轉而投注在他俊帥的臉龐,「你是說,這是你的作品?」
「不錯,這正是我第一次參與設計的別墅。」宗翔驕傲的環視了這批別墅,「正巧昨天所有的裝潢工程全完工了,妳是第一位駕臨此地的觀眾哦!」
「太棒了,你的確是有才華的,我就知道自己不會看錯人的,你一定可以憑著自己的雙手闖出一片成就的。」必瑋驀然紅暈滿頰,她忘情之下洩漏了自己內心的秘密,於是急急的掩飾著:「呃,我和守容她談過的,守容也是這麼認為的,不信你可以去問她。」
她這番推拖之詞可是徹底的撩起宗翔的興趣,他好奇的問:「你們都談些什麼?說給我聽聽。」
必瑋的雙頰更是艷紅如火,低垂著頭支支吾吾的開了口,「投什麼特殊的,也沒有講你的壞話,你絕對可以放心。」
見她慌忙的走向下一棟別墅,佯裝仔細端詳,宗翔也只好聳了聳肩,將這個心頭疑問暫時丟開。
必瑋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把胸中紛亂莫名的情緒降伏下來,只見眼前這片奇景,竟是中國傳統的田園景觀,小巧精緻的外牆全是由竹子仔細搭蓋而成的,園內是一片竹籬芭圍成的菊花園,各式各色的菊花無論是含苞或已綻放開的,全在風中搖曳舞動,構成一幅賞心悅目的美景。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必瑋滿腦子出現的都是陶淵明這首詞中的意境,「真是太美了,我彷彿見到了世外桃源一樣,你把一切的不可能全都變成可能了。」
宗栩雙眉一挑,充滿自信的笑著,「這是找第一次參與設計工程的作品,我求好心切,花了好幾個星期的時間來構思,總算是有了收穫,剛一推出樣品屋就大狂好評,沒多久就被訂購一空了。」
「那要恭喜你了,從此揚名立萬,身價不凡。」
「錢財名利這些身外之物,我倒是不太在乎,我關心的,是希望我爸能改變對我的看法,對我的努力多一些贊同而已。」宗翔明亮的雙胖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憂慮。
「上回你不是說,你父親希望你搬回去住了嗎?」必瑋皺起雙眉,「難道,他還不能諒解你?」
宗翔歎了一口氣,「我每次回去看他們的時候,他總是沉著臉、不苟言笑的神情,顯然是沒有原諒我,他一向固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打開這個心結,接受我不是學商這塊料的事實。」
必瑋也知這對父子的事,並非她這外人可以插手的,她轉移著他的心思,「啊,這裡也有一扇落地窗,為什麼每一棟那麼不同的別墅,你偏要加上一扇相同的窗子,讓它們看來有些相似呢?」
宗翔怎會不知她的好意呢?他拋開愁思,順著她的話說:「我喜歡開放所有的空間,讓光源不斷的照射進來,形成溫暖透明的感覺。」
「嗯,可是太過開放了,卻有著令人無所遁形的遺憾。」必瑋不表贊同的搖了搖頭。
宗翔訝異的望著她,「妳怎會有這種想法?一定是妳一向對人對事的想法都太過悲觀了,才會有這種不健康的想法。」
必瑋只是但笑不語,繼續觀賞下一棟歐式建築,此時傍晚的夕陽漸落,滿天的晚霞照著大地一片通紅,微風漸起,吹動她的髮絲,柔柔的飄向她的臉頰。宗翔斜倚在籬芭旁,望著眼前美景,突然有股衝動,想伸出手來替身旁這位佳人順順秀髮。
他一直覺得必瑋這股與生俱來的秀美,不需加諸任何妝扮或修飾,就很今人心動了,而此刻映著滿天絢麗的晚霞,更宛如下凡的仙子,嘗遍人間愛慾之後,急急返回天庭般,今人想要永遠留住她。
他開始想要進一步瞭解她,「妳呢?妳想住在什麼樣的屋子?說不定我可以幫妳設計。」
「我嘛……只是個小時候的夢罷了。」必瑋搖頭笑著,抬手掠掠髮絲,更顯得發黑如漆,手白如玉。
「說說看嘛,是夢想也沒關係,妳瞧,這裡哪一棟別墅不足夢想。」宗翔正用她窮其一生熱愛的俊俏臉孔和善良性格在蟲感著她,令她幾乎招架不住。
必瑋難掩嘴角正揚起的一抹輕笑,「岳先生,你可知道,在遇到你之前約二十年歲月裡,我一直是個現實主義者,很少作夢的。」
宗翔抗議著,「人會作夢才健康,說說看嘛,我又不會取笑妳。」
必瑋抬頭望著夕陽,悠然神往的回憶,「我曾經幻想過,我住在一棟濱海別墅,迎著海灘,每天聆聽著來自大海的熱情召喚。我還要個大大的天台,每當天空晴朗、萬里無雲的時候,我就可以躺在屋頂天台的搖椅上,數一整晚的星星,讓它們伴我人夢。」
宗翔為之大大的震撼,這是多麼簡單卻可愛浪漫的一個小夢,一點也不困難,幾乎每一個人都可以達成,而此刻的她,眼神中所散發出的那股柔和、夢幻般的神采卻是今他動容的最大因素。奇怪,他當初怎麼會選擇守容,而沒有選擇她呢?守容像是熊熊燃燒的烈火,而她則如一股冷冽的清泉,潺潺流過他的心田卻又如此令他回味。
必瑋見他久久不語,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她怯怯的笑了,「唉,我早說過這只是個夢嘛,很幼稚是不是?這些年以來,我早已學會了不再作夢了。喂,我說是說了,你聽過就算了,可絕對不許笑我哦。」
「怎麼會呢?而且妳的夢簡單多了,妳的要求可真不高耶!」宗翔收拾起滿懷的柔情蜜意,他站起身來,「我們回去吧,時間也不早了。」他在心中把這個小小的夢深刻的記了下來。
必瑋隨著他,慢慢循著原路走回,心中仍對這片難得的美景戀戀不捨,她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下星期六是守容的生日,在她家中有個簡單的慶祝酒會,你會去嗎?」
宗翔乍然聽到這事,原本炯然有神的變瞬收縮了一下,他愣了一會兒才說:「我不知道,我最近一直忙著工作,好一段時間沒見到她,也沒聽到這事。」
必瑋輕蹙著眉峰,為他將來必定會遭遇的情傷而感到為難,照理,她是該為守容保密的,可是她的情感卻告訴她,救救宗翔吧,這兩種情緒折磨著她,今她不知該說什麼好。
兩人來到了車子停放之處,必瑋柔聲安慰著,「你別多心,也許是守容近來太忙了,沒空和你聯絡,所以才托我轉告你的,這也和她親自告訴你沒什麼差別,你不會介意吧!」
宗翔皺緊的變眉,又漸舒放開來,只是他眼神中仍帶有著揉合痛楚與無奈的情感,「但願如妳所說,一切都只是我的多心。這樣吧,我晚上打個電話給她就是了。」
必瑋好想撫平他的痛苦,但她什麼也不能做,她只能默默地陪在他身邊,善盡一位朋友的角色。天知道她有多恨這種情形,她多想改變一切,讓守容愛上這癡心男子,再不然,就讓自己再重新愛一次吧!愛上別人也不會有愛上宗翔那股今人心痛的感覺吧!
她感到胸中一陣難以忍受的酸楚和刺痛,這是她認得他以來,就已成了一種習慣,而現在宗翔只是把車飆得飛快,緊握著方向盤,俊美的五官全是冰冷的淡漠,距離他是如此近卻又那麼遙遠,叫她如何開口,又情何以堪呢?
於是,這輛開了兩年卻又保養得很好的福特天王星,一路靜默地駛進了這早已亮起霓紅燈的台北不夜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