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坐了半小時,聽她說,她打算出國,去念原本就要念的研究所。」經過兩個月的情緒沉澱,蔣棻平靜許多,兩人談話的氣氛尚稱和平。
「她的學費不太夠,正好我那天帶著附卡,就順手幫她圓夢了。」蔣棻不願意接受她的資助,她用一句話說服她:感情無價,夢想也無價,他在別的地方欠了你的,永遠也還不了,就讓他替你的夢想盡一點心力吧。
倒不是她對情敵有什麼慈心,而是為肚中寶寶設想,她不想留下一段不好的緣。蔣棻是聰明人,也明白收下這筆錢,意味著與單南荻斷得乾淨,讓她安心,也就同意了。
柏千菡瞅著坐立不安的丈夫,微笑得像個純真小孩。「我的做法還可以吧?你覺得如何?」
「呃……我沒想法。你怎麼處理都對。」他現在只想少說少錯,小心翼翼地面帶微笑,口氣謙卑,姿態很低。
「你欠她的,我替你還清嘍,往後不再有理由見她了吧?」
「我早就沒和她見面了。」
「那,你欠我的呢?你是我丈夫,卻和她來往兩年,要怎麼賠償我?」
他嚴肅地思索片刻。「在床上加倍努力?」
「往後耍嘴皮,要小心。」她輕笑搖頭,纖手擱在仍沒有明顯曲線的小腹上。「說不定『他們』已經聽得懂了喔。」
啊,他忘了,他對著她柔軟的肚子搖搖手。「剛才的不算,你們別記在心上。」他想了想,道:「那就從我的來世扣兩年,在這世償還你吧。多扣幾年,或者下輩子也給你,和你糾纏,我也願意。」
對於他深情的目光,她不回答,那抹輕盈笑意,是滿意或是覺得不夠?
過往的她是要他呵護的嬌貴公主,現在已進化為更堅毅的女王,不但手腕更高明,身懷六甲威力更強,他是受她統治的臣民,乖乖俯首稱臣。
她不滿意他奉獻的感情嗎?那好,他偏就不要將那些濃烈的情緒全盤訴諸言語,讓她心懷期待,讓她也渴望他,勾引她對他的依戀,這是他這個小小臣民,為愛要的小伎倆。
他願永永遠遠,與她難分難解——
雙胞胎帶來的喜悅沒有持續太久。
柏千菡很快就感到兩個孩子帶來的壓力。她看過夏香芷懷胎的模樣,因為是第一胎,身形幾乎沒什麼變化,二十周後肚子才會逐漸明顯,但她才四個月,已經比夏香芷六個月的肚子更大。
儘管孕吐嚴重,她依然快速發胖,早已看不到自己的腳趾,到後來,沒人扶著,她站立時無法坐下,坐下後也無法站起。所有衣服都不能穿了,她越來越不喜歡照鏡子,不喜歡出門,若非孕婦得控制體重,她早就把體重計藏起來。
現在,單南荻每天喚她起床,第一句對她說的話是:「你今天好漂亮。」
這絕對是謊話,她剛睡醒,披頭散髮、滿臉長痘,漂亮在哪?梳妝打扮後也沒好到哪,她就像顆套著衣服的滑稽氣球,而且這顆氣球充滿無限可能,還在不斷膨脹。
她想哭,一輩子不曾這麼胖這麼醜,有些女人懷孕會變美,她顯然不是那種幸運兒。她生完寶寶會恢復嗎?瘦不回來要怎麼辦?
這天早上,她醒來,感到兩個寶寶也醒了,在伸懶腰,而她動彈不得,雙手奮力亂抓床單,使盡力氣也無法自行起身。她龐大得像一頭被放倒的牛,任人宰割。
她無助地哭了。懷孕是她的堅持、她的夢想,現在成了她的恐懼,她不敢抱怨,怕單南荻不耐煩。
「不是叫你不要生?你偏要,懷孕會變胖,這不是早該想到的事嗎?我知道你懷孕很辛苦,我也幫你分擔了,幫你做按摩,你半夜嘴饞想吃什麼,我出門去幫你買,我任勞任怨被你差遣,沒有怨言,你現在還哭?哭什麼哭?」
他為她做的夠多了,有些事他也無能為力,她不能抱怨發牢騷,但淚水還是止不住,只好用枕頭藏住啜泣聲。
單南荻進臥室時,就看見她用枕頭壓著自己的臉,他嚇壞了。
「小千!你做什麼?」他把枕頭搶走,看見她淚痕滿臉,急問:「你哪裡痛嗎?哪邊不舒服?」
「我沒辦法自己下床……」她哽咽。
單南荻愕然。「不能下床,叫我一聲就好了,我每天做完早餐都會來扶你,你等我一下就好,有什麼事這麼急著下床?」他協助她換下睡衣,看她依然淚漣漣,他心疼。「又怎麼了?」
她不說,頑固地輕輕搖頭,淚水滴落在他為她穿好孕婦裝的手臂上。
「你不說,我今天沒辦法安心出門了。」他歎息。「醫師說你狀況很好,寶寶健康,你還在煩惱什麼?」替她整理好衣扣,他摸摸她臉頰。「你今天也好漂亮。」
「你胡說!我明明就很醜!」她忿聲抗議。「我現在比貨櫃的車輪還大!我宇宙超級無敵胖!」
「是啊。」他瞧她的身材,摸摸她粗了三倍不止的腰身。「目前你的體重增加了十七公斤,我有一位同事的老婆去年也懷雙胞胎,她胖了二十五公斤。」
「你會嫌我胖嗎?」
「怎麼會?」他摟住她,溫柔地吻了吻她臉上淚痕。「你肯定是我抱過最可愛的胖子了。」
「你還抱過別的胖子?」
「有啊,我媽。」
她破涕為笑,他笑道:「你看她胖成那副德行,還有老外追她到台灣來,你在怕什麼?你比她還年輕貌美啊。」
「我又不想要老外追求者。」她靦腆地吸吸鼻頭。「我只怕你嫌我又胖又醜。」
「我不是每天都誇你漂亮嗎?」女王陛下懷著他的孩子,懷著普通女人的煩惱,這樣的她,他真心覺得美極了。
「萬一我產後瘦不下來,怎麼辦?」
「應付胖子,我經驗豐富。」他柔聲道。「你就安心變胖吧,再胖,我也抱得動你。」
她還噙著淚,卻甜蜜地笑了,他令她的不安都飛走了。「你要不要摸摸我的肚子?」她的肚皮日漸膨脹後,他從不敢碰它,生怕動了胎氣,輕輕一摸其實不礙事,再說哪個准爸爸對老婆的肚皮不好奇?
「不急,寶寶出生之後,我就可以抱他們。」對她一天比一天大的肚皮,他敬畏又害怕,只敢用眼睛瞧。醫師已經宣佈,她懷的是龍鳳胎。
「真的不要?亞劭都摸過了喔。」她故意激他,他果然不悅。
「他不去抱他兒子,摸你肚皮幹麼?既然他的手閒著沒事做,我今天就拿一百張工程圖給他畫。」別人老婆的肚皮,他摸什麼摸啊?!
「騙你的,第一次和寶寶互動的權利當然要留給你啊。」她笑著鼓勵他。「快摸看看,其中一個很好動,常踢我肚子,你猜猜看是兒子還是女兒?」
他敵不住誘惑,遲疑謹慎地伸手覆上她肚皮,其鼓脹圓潤的程度讓他驚駭。天啊,他不敢相信人體可以撐到如此極限,當感到皮膚下有動靜,他臉色發白。
「裡面……好像有人……」他驚恐地顫聲說。
他的反應好可愛啊,她哈哈笑。「你要不要聽看看?說不定他會對你說話喔。」
他將耳朵貼上她肚皮,傾聽那奧妙的動靜,感覺像在聆聽天地間的奇跡,只覺裡頭有聲響,忽然一記飛踢,正中他臉頰。
柏千菡也感覺到了,這一下強勁有力,她笑。「他在跟你打招呼呢。」
「應該是兒子。」肯定是,他暗自祈禱,這麼粗魯的千萬不要是女兒。
往後,每次他摸愛妻的肚皮,只會感到秀氣的踢打,但將耳朵貼上去,馬上就有一記氣勢磅磚的飛踢,永遠都瞄準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