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同事對他的回歸都很高興,不少人趕忙拿手邊案子的疑難雜症來請教他,蕭家人見他生活恢復正常也大感欣慰。
只有他自己知道,外表如常的自己內心依然結著冰,那一片宛如無邊無際的凍原也不知何時才能迎來春暖花開。
也許,再沒有那一天了。
他冷酷地自嘲。
本以為日子會這般無風無浪地過好一陣子,豈料才過數日,當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時,赫然發現屋內亮著燈,廚房似還傳來飯菜香。
難道是雞婆老爸來幫他煮晚飯?
怨起老爸一直在耳邊叨念自己瘦了許多,嚷嚷著得幫他好好補一補,他不禁微笑。
老爸雖然不是他親生父親,但給予他的溫暖父愛,他這輩子都還不清。
不願令老父擔憂,蕭牧理刻意挺直背脊,端出一副神采奕奕的姿態,在玄關處揚聲喊。
「老爸,是你來了嗎?」
回應他的是一陣眶啷聲響,看樣子廚房內有人掉了鍋蓋。
「小心點!爸,你好歹也算是個廚房老手,怎麼這麼笨手笨腳的?」他一面脫鞋,一面朗聲嘲笑,試圖活化氣氛。
那人匆匆忙忙地撿回鍋蓋,蓋回爐上正慢火熬煮著養生雞湯的鍋子,接著是一片靜寂無聲。
蕭牧理一凜,覺得不對勁,老爸該不會弄傷自己了吧?他隨手將公文包丟在客廳沙發上,來到半開放式的蔚房,拉開擋油煙的玻璃門。
一道窈窕的倩影映入眼裡,他瞳孔驟縮,沒想到會看見那個他極力不去想起的女人。
於澄美,他分居中的妻子,或許就在不久後,便會正式成為他前妻。
「是……我。」嗓音輕細如貓咪喵嗚。
他冷冷瞪她。她穿著一件白色家居洋裝,秀髮隨意地用髮帶綰在腦後,繫著有可愛貓咪圖案的圍裙,裸著玲瓏的玉足踩在冰涼的磁磚地面上,完全一副家庭主婦的打份,只除了臉上不合時宜地戴廣副淺色墨鏡。
在室內戴什麼墨鏡?
蕭牧理不屑地撇撇唇,就連在這種時候,於家大小姐仍要堅持展現時尚嗎?他承認自己幻想過再見到妻子時會是怎樣一番情景,自己又會是怎樣的心情,但沒想到竟會是在自家廚房,而他情緒毫無起伏。
沒有激動,沒有惱怒,沒有悲傷或懊悔,只有沉沉的木然。
「你來做什麼?」他連問話的口氣都不帶任何情緒。
他的反應似乎令她有點慌,陣光遲疑地閃爍,菱唇輕顫,卻是不曾吐落隻字片語。
他驀地旋身走回客廳,她愣了愣,急忙跟上,呆呆地站在一邊看他脫外套,松領帶,然後一甩手,瀟灑地將領帶丟到沙發上。
「明天到我辦公室來,我會把離婚文件準備好。」他說。
她震住,一時愕然無語。
「怎麼?」他轉頭看她呆滯的表情,嘴角嘲諷一扯。「你不就是來要求正式辦離婚的?我知道了,你走吧。」
她一動也不動。
他蹙眉。「還不走?」
她怔忡地望他,許久,許久,才鼓起說話的勇氣。
「我不走,我是……我要回來這裡住。」
「你說什麼?」他臉色一變。
「我說,我要回到你身邊。」
「別開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她急切地分辯,翩然來到他面前,仰頭直視他。
「我知道自己錯了,牧理,我們重新來過好嗎?」
重新來過?之前他又是懇求又是威脅,她堅持要走,如今他死了心,決定過回單身生活,她卻說自己反侮了?
他垂下眸,與她四目相凝。「你忘了那天我在停車場對你說的話嗎?你下了車,我們之間就玩完。」
她顫了顫。「我知道,可是……」
她還想說什麼,他忽地目光一凜,抬手抓住她墨鏡鏡架。
她嚇了一跳,來不及躲,墨鏡便被他摘下,而他看清她眼周附近竟有一道傷,由右眼角劃向鬢邊,雖然只是淺淺淡淡的一道,但仍令他心口瞬間縮緊。
「這是怎麼回事?誰弄傷你的?」
她慌忙後退,直覺抬起右手遮擋住傷疤。
「到底是誰弄的」他提高聲調,近乎咆哮。「是鄭元祈嗎?」
「不是的!」她急急搖頭。「你別誤會,沒有人弄傷我,是我自己……撞到的。」
撞到?蕭牧理冷笑。以為他這麼多年的刑事律師是當假的嗎?那道傷怎麼看也不像是撞傷,而是諸如拆信刀或髮簪之類的尖銳物體劃傷的。
他凝定她,一字一句由齒間磨落。「跟我說實話。」
她垂斂眸,長長的眼睫猶如兩扇濃密的羽毛。
「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他瞪視她,說不清胸臆漫開的是什麼樣的滋味。
「到現在你還是不肯對我說真心話。」
她聞言,纖細的身子晃了晃,容色蒼白,卻終究難以言語。
「隨便你吧!」他忽然感到疲倦。「你為什麼受傷、受什麼傷,我管不著,也不想管。」
聽出這話裡的決絕,於澄美頓時心驚膽顫,忍不住上前一步。「牧理……」
他沒給她說完的機會,舉手打斷她。「說吧!你怎麼會突然想回到我身邊?別告訴找你恢復記憶了。」
她一窒,半晌,苦笑地牽牽唇。「我是……想起來了。」
「你說什麼?」他駭然。
「我想起當年為什麼自己要離家出走了。」她幽幽低語。「我知道了元祈哥和周敦才的事,跟爸爸說了,他卻反而罵了我一頓。」
第9章(2)
「就這樣?」
她這麼乖巧溫順的女兒,會因為跟爸爸吵架就鬧失蹤?
「還有……一些其他的事。」
他看出她困窘地不想多說,冷然一哂。還是一樣,她終究不願將內心深處的私密攤給他看。
「關於我的事,你也想起來了嗎?」
「只想起……一部分。」她憂傷地凝眉。「這段期間我循著當時離家出走的軌跡,把那幾年去過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我去了匈牙利,也找到以前開的咖啡館,跟當時幾個熟客見了面,我很努力想找回所有的記億,可是……」
「你還是不記得跟我在一起的事。」他諷刺地接口。
「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交往後一些零星的片段,但還有一部分想不起來。
「不是一部分,是大部分吧。」
這是在埋怨她?於澄美凝視面前的男人,很想從他英俊的臉龐看出一絲端倪,但他表情淡漠,墨眸謎樣深邃,她看不出他的思緒。
「既然沒有完全想起關於我的事,為什麼還要回到這裡?」他整個就是律師質詢的口吻,很冷,很平靜。
這樣的平靜令她心傷。
她不說話,他便代替她回答。「因為你覺得回到你曾住過的這地方,就能找回完整的記億,對吧?就像你去匈牙利,去你以前開的咖啡館那樣。」
「不是的……」她靜靜地落淚。為什麼他要用這種口氣說話?
「是因為……我愛你。」
他一震,墨幽的眼潭霎時起了波瀾。「你不記得我的事,卻記得自己愛我?」
她閃躲著他犀利的眼神,困難地從乾澀的唇間逼出嗓音。
「我……有感覺。」
「你之前不是才說過你對我沒感覺嗎?」他冷笑。
「不是的……」她苦澀地歎息。她這算不算是作繭自縛?「其實我在恢復記以前,就有感覺了,面對你的時候,我總是特別容易激動,很容易就……心慌意亂,現在想想,我其實就是因為在乎你才會那樣。」
他默然不語,她揚眸偷覷他一眼,才又鼓起勇氣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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