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
一道清淚,沿著泉川灩清秀的臉龐滑落至下顎,少年清澈的淚珠滴落於棺木的漆面上,在經過輕井澤夏日的烈陽照耀蒸散後,轉為乾澀的淚痕。
清秀的容貌隱隱夾帶著屬於少年的英氣,柔和而細長的眉梢此時因為悲痛而微微擰起,泉川灩俊美如斯的臉龐,交雜著筆墨難以具形的悔恨和罪孽。
一切……
都毀了。
哥哥……
注視著棺木上,與自己同樣姓氏的少年肖像,15歲的泉川灩不能接受這年長自己一歲的兄長居然就這樣離開自己。
如同自己從未見過面的母親一般,離開自己……
肖像上那張俊挺的容貌遺傳了養父,和自己承襲母親的美貌背道而馳,哥哥泉川奎有著屬於少年的英挺和俊俏,這樣一個讓自己無限崇拜的兄長,居然就這樣天人永隔。
奎!
好恨!
他為什麼要賭氣?
是他殺了奎的!
是他害死了奎啊!
抱頭懺悔,望向照片中奎平靜爽朗的笑容,泉川灩痛恨自己的罪行。
如果當初……
他不要進去實驗室。
如果當初……
他不要鬧脾氣。
如果當初……
實驗室的後門沒有毀壞。
悔恨是必然的。
悔恨中,人不免想著尚未造就一切的「如果」。
但是一切的「如果」───就彷彿棺木上的淚水般,傾洩出後,僅會留下一道乾枯的淚痕,猶如熾熱灼燙的箭矢,在泉川灩的心中刻畫出永遠挽回不了的傷痛。
你會……恨我嗎?
奎?
在你離去前,我甚至連你的想法都無法得知。
7天前。
輕井澤的地方公立高中接近放學時段,此時正發出熱絡的歡呼與尖叫,全校學生皆集中在操場,看著籃球場上的兩大風雲人物較勁。
身為籃球社的總隊長,泉川奎體型乍看下略勝自己清秀的弟弟泉川灩一籌,然而,當大家目睹同樣不遜色的泉川灩那過人的腳力和柔軟的腰力時,都將這個想法拋到後腦杓去。
兩兄弟完美的令人無法妒忌。
擁有領袖風範的哥哥在成功的替全隊拿下一分後,很快的又獲得不少女學生們的青睞。
「啊!好帥呀!奎!奎!」
「灩!看這裡!」
「奎!灩!加油!」
幾乎都尖叫著兩兄弟的名字,讓同樣看比賽的男同學們忍不住蹙起眉頭,想制止興奮不已的女學生,卻又怕被罵酸葡萄。
喘吁吁的抹掉額頭上的汗水,泉川奎忽視身邊的尖叫,看著自己的弟弟,唇角忍不住泛開一抹笑容。
看來灩果然不好對付呢!
無論防守、進攻都足以媲美身為總隊長的自己。
真不愧是長年和自己一起練球的手足。
不過……
要從他手上拿分還早!
念頭一浮現,泉川奎利落的閃開泉川灩的攻勢,並順手將球傳給隊友。
「上籃!」
計算剛好的位置,讓隊友輕鬆的奪走一分,並讓兩隊的分數再次拉開一點。
望向自己的弟弟,泉川奎知道泉川灩亦是滿頭大汗。
「你還太嫩,灩。」他輕笑著,拍了拍泉川灩的肩膀。
被這舉動觸的一驚,泉川灩在失分的回神後,同樣扯開微笑。
「我遲早會追過你的,奎。」同樣笑的囂張,泉川灩並非虛張聲勢,他有把握自己遲早能夠追過自己的手足。
不過就缺了一年的經驗!
籃球的技術是可以磨練的!更別說自己在體能上略勝一籌。
但是……
目前為止他不想追過奎。
看著兄長的背影,精神一半都放在球賽以外的泉川灩忍不住暗想。
這個兄長,是他這輩子最崇敬最深愛的人。
他暫時不願超越泉川奎。
現在……
他只想讓全世界的人知道,這個帥氣的男生是他最愛的哥哥。
只是他沒有血緣關係、直呼姓名的哥哥。
球賽過後,是逃不了的眾人圍堵。
大半多是女孩子,圍繞在泉川家兩兄弟身邊,似乎連走到校隊休息室這段短短的距離都變得寸步難行。
一直等到兩人好不容易離開眾人的視線,進入了休息室,其它選手大半也都換完衣服回家去了。
「灩,你有沒有帶毛巾?」用球衣下擺邊拭去汗水,泉川奎隨意的問起。
背對他更衣的泉川灩從背袋拿出一條白色的絨毛巾丟給他。
「謝了。」
從剛剛兩人進入人去樓空的校隊休息室後,泉川灩就沒有冷靜的一刻,平常在家已經盡量不和身邊的兄長袒裎相向,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他卻無法避免。
即使他更衣的動作是那樣的迅速而自然,但是若仔細注意一下,就會從他微微顫抖的手指發現他其實相當的躁動而壓抑。
望著泉川奎遲鈍的態度,以及毫無遮掩的脫到近乎全裸的身軀,基於剛激烈運動完的躁熱、處於容易亢奮的青春期,泉川灩愕然的察覺自己居然只倉促的驚鴻一瞥,就因此產生了僨張的生理反應。
慌亂的套上制服長褲,他移開目光,希望能趁泉川奎察覺前冷靜自己過份爭氣的下半身。
即使如此,剛才那青銅般的健康膚色,以及尚殘留著少年纖細的柔韌身段卻仍在他腦海裡留下鮮明的印象,亦讓他頓時口乾舌躁。
無論怎樣,都不能讓泉川奎知道。
知道他內心的感情。
泉川灩對這個他該稱做「哥哥」的男人,有著不可告人的感情。
從出生後被收養,一直到長大懂事,發現自己身邊有個時時護著自己的兄長時,他對泉川奎,就有著莫名的依賴感。
之後,在知道了自己為什麼與他長相如此不符後,也瞬間瞭解兩人之間不曾存在的血緣關係。
在他發現自己居然因為這個事實而欣喜若狂的同時,亦發現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情感。
無論是全身上下的血液、亦或者心靈上,他都深深的、濃烈、飢渴的……
想要泉川奎這個兄長。
因此,他一改幾年來的叫法,在泉川奎驚訝的態度下,不再叫喚對方「哥哥」;而是直呼姓名。
那是因為,他不願意承認兩人之間的親緣關係。
然而,泉川灩相當清楚,這個他應該稱之為「哥哥」的男性,和他這輩子是不可能有結局的。
撇開兩人名義上的親緣不談,他們還是同性。
這種愛情,即使到了性開放的22世紀,也是絕對不可能幸福的。
然而,其實泉川灩心中早有了底。
無論這個他深深渴望的人是什麼身份、甚至與自己是手足,他都不會放棄內心裡對泉川奎的執著。
看著仍慢吞吞且漫不經心的在更衣的泉川奎,泉川灩除了努力遏阻想觸碰對方的衝動外,也只能靜靜的等著對方完成更衣動作。
「怎麼了?」在套上制服上衣後,不經意的抬起頭後發現明明剛激烈運動完,卻還是套上厚重制服外套的弟弟正專注的望著自己,泉川奎些微訝異的問了句。
也是一瞬間的事,他在泉川灩那宛若足以將人溺斃的深邃瞳眸中看到一絲難以解釋的慾望。
但是過於快速的消失在眼眸中的情慾,讓泉川奎認定那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灩?」扣著白淨制服上的扣子,他不太肯定的問。
「沒事。」
接著,在泉川灩面無表情的壓抑否認下,他也未加猜想。
5天前。
「你什麼時候交了女朋友我怎麼不知道。」怒目瞪著剛走進家門的泉川奎,泉川灩雙手抱胸的質問。
他揣測,難道剛剛樓下那個女孩子,就是造成最近奎怪異表現的主因?
總是到很晚才回家,週末都出門。
原來是這麼回事!
「灩……」
性感的嘴角忍不住浮出笑意,即使泉川奎壓根不知道自己弟弟的怒意從何而來。「老爸呢?」他扯開話題的問著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老爸八成又縮在實驗室裡面研究了……
「她是高二的學姊。」泉川灩挑了挑細緻的眉,對於泉川奎的顧左右而言他不甚愉快。
「我倒是不知道你喜歡年紀大的。」
「灩?」
對方口氣中的酸意讓泉川奎不解的望向他。
「奎,上禮拜還有上上禮拜你之所以不和我去打球的原因也是她?」泉川灩繼續逼問著。
從小,他總是跟在泉川奎這個年長自己一歲的兄長後面,到了國中之後,兩人比一般兄弟更親密的感情,別說他們習慣直呼對方姓名不說,泉川灩和泉川奎的容貌更是完全看不出有一絲的血緣關係。
遺傳到父親的駿逸容貌,如斯的俊朗笑容是泉川奎最大的賣點。
承襲已逝母親的天人美貌,弟弟泉川灩的容顏常常讓學校裡男男女女皆不由得心生驚艷。
外貌上有如此大的差異,原因出在從小因為雙親過世被泉川家收養的泉川灩。
說起來,他和泉川奎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撇開出眾的外貌不談,這兩兄弟的身材和功課、運動神經都凌駕於一般的高中生之上。
因此在從東京搬到較鄉下的輕井澤後,進入當地的高中,不到幾天,兩兄弟已經成了學校的風雲人物。
再者,這一對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兄弟,有著富裕的家庭背景,更讓所有人皆妄想接近,因此,其實泉川奎有了女朋友,也是不太需要意外的。
只是……
再次將視線勾在自己的兄長身上,泉川灩就是感覺怒火中燒。
「奎,你為了她,放棄和我一起打球?」他勾起嘴角,挑釁的臉色超乎高中的時齡。
「別叫我的名字,我可是你哥,而且你為什麼要這麼想?這種事情很正常,你應該也會想交交看女朋友吧?」泉川奎擰起了眉,對弟弟的激烈反應不是滋味。
「我才不要。」意外的,泉川灩卻一口否定他的想法。
「灩?」
「奎,我就是要叫你的名字,而且我才不要交什麼女朋友。」泉川灩惱怒的搖了搖頭,細長的眉顰的更緊。
與其要去哄一個沒什麼內涵的女孩子,他寧願和泉川奎在大太陽底下的籃球場盡情廝殺。
「不要直呼我姓名。」
對泉川灩而言,直呼他的名字是代表對兩人血緣上的一種否定。
「不管。」
歎口氣,泉川奎對泉川灩得固執無可奈何。
「隨你,但是女孩子真的很棒耶,又軟又香又可愛。」不願爭執在陳腔濫調的話題,泉川奎笑了笑,邊脫了球鞋,走進屋內後往冰箱步去找水喝。
泉川灩跟上他的腳步。
「奎,你們到什麼地步了?」
看著泉川奎暢飲冰開水的模樣,泉川灩訝異自己居然會連他這種怎麼看都相當男性話的粗魯舉動都覺得可愛。
「啊?」泉川奎轉過頭,詫異的看向他。怎麼突然問這種事?
「你們接吻了?」泉川灩眼中閃過一絲危機。
「你胡說什麼啊!」
看著泉川奎慌張的樣子,看來是還沒有,泉川灩不知為什麼,居然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
「我們頂多一起出去而已……」泉川奎傻傻的笑著,拿起身邊的毛巾和換洗的衣物走進浴室。「我要洗澡了,你要一起洗嗎?」
他戲謔的看著巴住自己手臂的泉川灩。
「奎!」泉川灩愣了下後,忍不住大叫。
「好啦……那你快點放手,我要洗澡了。」嘻皮笑臉的說著,泉川奎發現這個資優生弟弟居然會因此臉紅。
以前兩兄弟常常一起洗澡,但是自從國中開始,泉川灩就不知道在堅持什麼,死也不願意和自己一起洗。
雖說一個大男生的裸體也沒什麼好看的,但是他就是不懂泉川灩在ㄍ一ㄥ什麼。
「那……你明天要跟我去打球嗎?」
看著泉川奎闔上了地中海風格的毛玻璃門扉,泉川灩淡淡的問。
「明天?」嗯,是星期六?打開蓮蓬頭,泉川奎開始淋浴。
「對啊,奎,我們好久沒一起打球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泉川奎總覺得被耳邊的水聲模糊後,泉川灩的語氣居然帶了一絲不可思議的嬌憨。
「可是……我明天有約了耶。」泉川奎思考了一下後,緩緩道出。
隔著門後的泉川灩為之一僵。
有約?
跟誰?
其實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已是八九不離十。
「你……跟她?」心中自有答案的泉川灩的臉色微微僵著。
「嗯。」開始刷起牙的泉川奎語氣有些模糊。「不然你想跟我們一起約會嗎?介紹大嫂給你認識一下………」
忍不住調侃著,然而,當泉川奎放下牙刷後,很快的發現他唯一的聽眾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推開浴室的毛玻璃門探出頭,他才看見泉川灩負氣的背影。
「灩?」
對方沒有理他,很快的,那道背影便消失在房間門口。
無奈的歎口氣,泉川奎知道自己最近的確都沒有機會和泉川灩一起出去,也難怪這個老愛纏著自己的弟弟會鬧彆扭了。
縮回開始發涼的身體,打開熱水後,泉川奎任由水流在他的頭髮中竄動,在清洗完身體,他性感的唇角忍不住泛開一抹微笑……
明天……
應該會和灩去打球吧!
畢竟從小到大,自己總是無法丟著這個弟弟不管。
惱怒醒來的滋味真不好受。
剛破曉,天色還昏暗,泉川灩便自然的醒來。
藉著窗欞透進微弱的晨曦光亮,他方能看著躺在他身邊的泉川奎依然好夢正甜。
屬於日本人的烏黑髮絲在凌晨微弱的日光照射下猶為顯眼,稚氣未脫卻相當俊俏的臉龐毫無防備。
那濃密的睫毛在他的注視中,自然的顫動幾下。
見那俊俏的容貌漾著笑容,他忍不住猜想奎是不是在夢中和那個女孩子幽會。
形狀優美的唇也瞬間僵硬的斂起。
泉川灩知道自己有嚴重的戀兄情節。
打從自己懂事開始,他就賴著這個兄長,恣意的享受當弟弟的權利。
跟在奎身邊,彷彿成了他的特權。
奎是他的。
這個想法,似乎是名正言順,卻在昨天瞬間粉碎。
他對奎的愛……終究敵不過男女的愛。
奎喜歡女孩子,而自己遲早也要接受一個女孩子。
他們是兄弟。
即使,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
但……
在名義上他們還是兄弟。
而且,是同性。
他不管再怎麼樣的愛奎,愛這個處處護著自己的兄長,他終究無法從奎身上得到什麼。
或者應該說……
他終究無法得到泉川奎。
稍微闔上眼瞼,泉川灩忍不住吐出輕微的歎息。
「灩?」
糟糕!
難道灩真的很生氣?
泉川奎一大早起床就發現弟弟不見了。
看他連球都沒有拿,似乎是一個人不知道跑到哪。
泉川奎心急的腳步在草叢上踏著,製造出急躁的步伐聲。
才剛搬來輕井澤幾個禮拜,灩會去的地方應該也只有老爸的實驗室和學校了。
「灩?」
呼喊了一陣子,泉川奎喪氣的發現響應自己的只有幾道早晨的鳥啼。
這還是頭一遭……
灩跟自己鬧脾氣。
抹去了鬢角的汗珠,泉川奎的視線落在前方五十公尺的白色建築物。
那是禁地。
老爸工作的地方。
一直以來,未成年的兄弟不能踏入的。
而且就算想進去,需要鑰匙才能開啟的鐵門也沒有商量餘地的限制了他們兩兄弟老早被消磨光的好奇心。
別進去老爸的實驗室。
這是從小被灌輸的安全觀念。
「灩應該不會進去吧?」撇過頭想了下,泉川奎搖了搖頭。
他理所當然的想越過實驗室到另一頭去找泉川灩。
然而,當他經過建築旁的矮牆時,一道屬於陳舊金屬門發出的吱嗄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咦?」
瞪著虛弱的左搖右晃的金屬門,泉川奎不敢相信的停下腳步。
咦?
咦咦?
咦咦咦?
不是開玩笑的吧?
泉川奎冷靜的觀察了一下被風吹的搖擺不定的門板。
看來是太老舊了……
畢竟不是正門口,加上老爸平常也少走後門,這道久未開啟的鐵門就順理成章的因時光流逝而磨損,而且周圍雜草叢生,恐怕早已經損壞很久了吧?
但……
這麼一來……
可就糟了。
說不定……
灩進去了?
想到這個可能,泉川奎免不了打了個冷顫。
光是想到老爸知道了會說些什麼,泉川奎就渾身不對勁。
不管怎麼樣……
還是先進去再說吧!
他毫無猶豫,選擇進去找仍在跟自己鬧彆扭的弟弟泉川灩。
莫名的,他踏入一腳後,打了個冷顫。
望了望沒有亮燈的長廊,泉川奎不爭氣的停下腳步。
彷彿……
這次進去……
就再也無法出來了。
但是目前的情況不容許他退縮。
要是被老爸知道灩有進來,八成會被訓一頓。
不管了。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逼自己將注意力放在從未見過的走廊。
然,泉川奎沒想到……
那道破舊的門下,隱藏著的是一個危機。
最後,他沒見到灩。
也沒機會見到了。
因為打開門的,不是時光的磨損。
進入實驗室的,不是鬧彆扭的灩。
約過了二十分鐘後,輕井澤位於教偏僻的郊區,傳來一道震懾人心的爆破聲。
付諸一炬的不只是實驗室主人多年的心血。
還有一個正值青春的日本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