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塵怔怔地望著她,腦中頓時浮現無限疑問;是她聽錯了,還是她的語言學得不夠徹底,所以誤解汀娜的意思?
可是……汀娜的樣子……看起來很認真。
「汀娜,你剛才的意思是說,威廉是你的哥哥?」雨塵舔了舔乾燥的唇,提起勇氣再問一次。
「是呀。」汀娜皺著眉頭望著她,好像她問的問題有多麼愚蠢。
「親生的大哥?」雨塵不自覺地發顫。
「是呀。」汀娜沒好氣地說著。「雨塵,你在這裡這麼久了,你還不知道我和威廉是親兄妹?」
汀娜一望見雨塵古怪的反應,不禁放聲地喊著:「你該不會以為我是威廉的女友吧!?」
雨塵木然地點點頭,無措地望著汀娜大發雷霆;從沒有人跟她說過,她又怎會知道?
「我……」雨塵囁嚅地說不出一句話。雜亂無章的思緒在她的腦海裡翻飛著,一些她最掛心的事情,到了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真相!
「你看看我,我和威廉是一樣的髮色、一樣的眸色,應該不難知道吧。」汀娜無力地慘叫著。
天,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成了阻擾威廉結婚的禍首。
「可是……」雨塵無力地解釋著。
她也知道汀娜和威廉有一樣的髮色、一樣的眸色,可是……外族的人都長得那麼像,若要她說相像便是有血緣關係的話,那麼,全英格蘭的人不都有血緣關係了。
她真的是不知道……
「既然你現在知道了,我們趕快去找我大哥,把事情說清楚。」汀娜趕忙拉著床上的雨塵,突地發現她一身的赤裸,又連忙放手,先讓她穿上衣物。
「不行。」
雨塵快速地穿上衣物,卻又無助地坐回床上。
她不能講,也不敢講,所有的狠話她都已經說盡,也終於氣走威廉,現在她再去向他解釋什麼似乎都顯得多餘。
這麼一來,她和他真的是無緣了,而且是她自己結束這一切的。
是的,就是她自己。
「我們去找他,把話說清楚就好了。」汀娜急急地說著。
「不用了,說什麼都惘然了……」雨塵以自己的母語喃喃自語著。
「雨塵,你不要說我不懂的話,我們一起去找大哥把事情解決,一切都會沒事的。」
汀娜雙手直拉著雨塵的雙手,卻瞥見她剔亮的眼眸淌出碎鑽般的淚水,一臉木然的神情空洞地望著窗外。
☆☆☆
「說什麼都是惘然……」
雨塵喃喃自語著,淚水順著眼角緩緩地滴入耳蝸,淌入了大海翻騰的聲音,令她驀然驚醒……
是的,雨塵現在坐在回程的船上,躺在艙房的四柱大床上,哀悼自己親手埋葬的愛情。
三個月前,她始終沒有對威廉說出事實的真相,而汀娜也沒來得及告訴他一切,她便讓威廉架上了他的女神號。
而現在,她正一步步地靠近自己的國土,一步步地離開威廉的世界。
自那一天起,威廉不再與她說過話,也不曾再笑過,好似他那身凜冽的寒氣也將他唇邊的笑痕給凍結一般。
他的眼不再看著她,更不會再用愛戀的柔情眼瞳凝睇著她,他已經徹徹底底地將她趕出他的世界裡。
她的心很酸很澀,夾著說不出的苦楚和悲慼;但是,這一切都是她的咎由自取,她又能怪誰呢?
現在承受了這個悲則是她的報應,是她不該不留情面地傷害他,是她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地誤解他……
雨塵坐起身,拉直身上發皺的大明衣衫,便徐步地打開艙門,走到甲板上透透氣。
是個極清爽的午後,海風徐徐地掠過她的髮梢,陽光也極溫和的灑在她身上,為沁涼海風帶來一絲溫暖。
雨塵靠在桅桿邊,看著女神號滑過海面,濺出點點水花。
突地一件外套落在雨塵的肩上。
雨塵徐緩地轉過身,一雙清妍的水眸對上一雙孤獨卻又高傲的藍眸,還有一張噙著憂鬱的俊臉。
「天氣有點涼,披上吧。」威廉突地打破對視的沉默,將她身上的外套拉得更攏。
雨塵望著他,直覺淚水又要不受控制地滑落,她是那般地傷他,為什麼他還願意這樣溫柔地待她?
他該是要恨她、氣她、怨她的,為什麼還能如此地柔情?這樣的濃情蜜意令她無力抵抗。
他仍然偉岸英挺,只是下顎多了一些鬍髭,讓他顯得更加頹廢,卻也更顯現出他的迷人丰采。
「你近來還好嗎?」雨塵努力扯出一抹笑。
就算要分離,她也要留下一個最美好的笑靨,印在他的腦海裡。
威廉聞言,哼笑了一聲,不置可否地望著她。「大概好吧。」沒有了她,他會覺得過得好嗎?
他不知道,或許時間一久,他可以忘記,他便會忘記自己的生命中,曾經有過一個特別的女孩,可是……該用多少的時間來遺忘,該用多少時間作為一個期限,讓他徹底地忘記她?
他會忘記她的,只是不知道需要多少時間。
「那……」突來的沉默又讓雨塵亂了主張,她想要提出一些話題,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聊起。
「別勉強了。」威廉面對著大海,即將西沉的太陽,將他的一頭金髮染成絢爛的紅色,令人轉移不了視線,更讓人不得不面對他語氣中淡淡流瀉出的惆悵。
「嗯?」雨塵不明白地問著。
他說的別勉強是什麼意思?是指她……還是指他?
「我說,你不需要勉為其難地對一個討厭的人開口聊天。」威廉轉過偉壯的身軀,勾著一抹苦笑望著她。
他帶點自嘲意味的側臉,令雨塵的心不禁揪緊。
「我一點都不勉強……」雨塵撫平胸口的辛楚,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
「不,我看得出你的勉強。」威廉淡淡地說著。
雨塵望著他,淚水眼看著就要奪眶而出,卻又不得不狠狠地往肚子裡吞。
「我真的不勉強。」
威廉望著她,笑了笑,隨即將一頭散亂的金髮往後撥去。「不管勉不勉強,都不該是我們現在談論的話題。」
威廉意有所指地說著,畢竟這艘女神號已經行駛了近三個月,眼看著即將來到雨塵的故鄉了,眼看著兩人的世界真的要由大西洋和太平洋,被這兩片湛藍的海洋永久地分隔為兩地了。
在最後,也毋需再爭辯勉強不勉強的話題。
已經沒有意義了……
「回國之後,你打算做什麼?」威廉淺勾起一道笑痕。
「沒打算做什麼,只是回我師父的身邊,當個清心寡慾的人。」雨塵靦腆地笑了笑。
「師父?」威廉不解師父的意思。
「我是個孤兒,從小無父無母,是我的師父將我一手拉拔大的,所以我便待在師父的身邊,當個帶髮修行的小尼姑。」雨塵輕輕地說著,彷彿那一段歲月,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
「原來如此……」其實,雨塵話中的意思有大半他都聽不懂,可是卻聽清楚了她的身世。
而她的身世,卻又是如此無端地引起他的心一陣刺痛,若是他早點明白自己的心意,他便會用盡所有的一切,讓她分享他的爵號和產業,想必自己也不會讓這件事變得像這樣不可收拾的下場。
若是他能早一點知道自己的心意……
他有許多的產業,可是產業卻不能讓他換來豐富的心靈,不能讓他得到他魂牽夢縈的嬌妻,更不可能讓他有預知能力,能夠預知所有的一切,讓他事先明白每一個「早一點知道」……
「那你呢?」
這是她和他第一次這麼體己的交談,也是最後一次……
「我……」
威廉話還沒說完,船身突地一個顛簸,他單手一拉,以強勁的力道將雨塵納入他溫暖的懷裡。
威廉一站穩,立即回頭望著眺望台上的人。「發生什麼情況了?」
「沒事,只是碰到小巖礁。」水手頓了頓,又隨即說:「爵爺,指定的地方到了,我們不可以再過去了。」
威廉身子一僵,喉頭不斷地上下起伏著。
過了半晌,他突地吼道:「放下舢舨!」
「我只送你到這裡,接下來我會要人駕著舢舨,送你回你的國土。」他的話語輕鬆,神色卻僵直得嚇人。
「要我回家了嗎?」雨塵吶吶地說著,沒想到她真的要回家了……
「不,是你要回家的。」威廉深情且幽邃的眼眸直瞅著她清麗的臉龐,心中有著千言萬語,不是簡單幾句便能說得清楚。
他希望她開口,告訴他說她不想回去,說她願意和他白頭到老。
她掙脫他的懷抱。「我要回家了……」雨塵淡淡地說著,往水手們放下舢舨的方向走去。
待水手放下舢舨,駕好跳板,雨塵便直接走過跳板,隔著跳板,和威廉對望著。
「保重。」威廉雙眸貪婪地望著她的身影。
他知道他不可能再遇見像她這麼好的女人,再也不可能遇見這麼能夠扣緊他心弦的女人……
再多的悔不當初,也抵不過此情此刻的懊惱。
「你也是。」雨塵忍著淚水,努力地扯出一抹最燦爛的笑容。
女神號慢慢地收回跳板,而雨塵所站立的舢舨正慢慢地滑開女神號,威廉一路奔到船頭,望著舢舨漸行漸遠。
「我真的很愛你!」千愁萬緒湧上心頭,雨塵止不住扯開喉嚨大喊著她從沒說過的心情。
「我聽不懂!」威廉氣惱地吼著。「雨塵,說我聽得懂的英語!」
可是,雨塵的話語被海風吹散,而舢舨的身影也已經凝為一個黑點,女神號正快速地往回程啟航。
「爵爺,需要追上去嗎?」一位水手走到他身旁輕問著。
「不用了,我們回航。」追上去,又能如何?
☆☆☆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威斯頓堡裡傳來威廉氣極地暴吼聲。
「你又不給我機會!」汀娜毫不認輸地吼回去。
威廉頹坐在大廳的麂皮沙發上,不敢置信他剛才從汀娜口中聽到的休息,他剛剛才知道所有真相,就在他送走她之後,在他回到威斯頓堡後。
真是諷刺!
威廉立即站起身,拿著一旁的外套往外走。
「威廉,你要去哪裡?」汀娜急急跟在他的身後。
「我要再去一趟東方,我要去將雨塵帶回來。」威廉管不了自己有多狼狽、有多疲累。
「那我們不如先到聖保羅大教堂去,問問杜累克去東方的捷徑,否則等你來回一次東方,都過了半年。」汀娜漂亮的藍色眼眸正閃著狡黠的眸光,可惜一心只想著雨塵的威廉並沒有發現她的異狀。
「不用了。」威廉淡淡地說,甩開汀娜拉住他的手。
「不行,不去你會後悔的。」
汀娜已經暗示得相當明白,只可惜威廉依舊不懂個中意思。
結果,說好說歹,汀娜依舊將威廉拖到聖保羅大教堂去。
才到目的地,威廉便覺得教堂外聚集著為數不少的人潮,感覺十分怪異。
他轉身問著身旁的汀娜:「今天是幾號,教堂有什麼盛事嗎?」
「你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汀娜走到他的前頭,替他拉開聖保羅大教堂的門。
滿堂的人潮,甚至伊莉莎白女王也坐在席上,這一切都映入威廉錯愕的眼瞳裡。
「威廉,我不是說過杜累克比你熟識東方的航路,所以他趕去將雨塵接回來,也趕在你回航之前,冰釋所有的誤會替你補辦這場婚禮,不知道你是否滿意?」汀娜得意地笑著。
威廉無法置信地走到教堂前頭,一雙藍眸直望著披著白紗的女人。
那女人突地逸出他熟悉的聲音:「我,雨塵,嫁你威廉,成為你的妻子,從今以後不論好壞、富有、貧困,健康或生病,都會永遠愛你、珍惜你、服從你,直到死亡將我倆分開。」
雨塵靦腆地將上一次屬於她的誓詞說完,等著威廉的反應。
「我有沒有漏說的?」雨塵神采奕奕,小臉上還揚著嬌俏的笑。
「我,威廉,娶你雨塵,成為我的妻子,從今以後不論好壞、富有、貧困,健康或生病,都會永遠地愛你、珍惜你,即使直到死亡將我倆的肉體分開,靈魂也會永遠相系。」
威廉真情而誠摯地說著,直到淚水模糊了他的藍色眼瞳,他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夢。
杜累克在上頭慈祥地笑說著:「誓約之吻。」
威廉仿若第一次親吻的小伙子般,微微顫抖地捧住她嬌笑的小臉,輕輕地在她粉色的唇瓣上印下誓約之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