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月榛看著自己的作品,很想問問此刻小傢伙有沒有長大了些?話有沒有多一點?眼神語調有沒有溫暖幾許?
如今三年逝去,當初不敢直接跳入愛情的理由她仍不是很明瞭,但也大約釐清那年心情莫名鼓噪的原因,原來自己並沒有失去愛人的能力,只是她不願、也不敢學著愛人。
「款,當你第一次遇見夏娃時,是否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猛然加速、血液莫名沸騰?」她問話的對象正孤單地坐在窗邊,盯著窗外看下透的夜色兀自沉默。
今夜一樣是個冬天的失眠夜,一樣的空餘思念。
「你明白的,不是嗎?」安列德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遙遠。
卓月榛擱下畫筆,對著畫中人,專心咀嚼他的沉鬱。
藝術評論家總說她的每幅畫都像是一則故事,她的畫筆沾染的是每個主角的靈魂,畫出的是每個人最赤裸的真情,他們說那是相機照不出的感動,亦是藝術的真髓。
其實,她不過是體會到太過膨脹的空虛,才會試圖拿別人的情感來填補自己的空白而已。她所畫的,不過是自己曾經渴望擁有,卻又因吸收不良而屢屢拋棄的東西罷了。
感動是什麼?激情又是什麼?沒人能夠告訴她,只有在安列德傷痛的眼底,她才能看見愛情最揪心的無奈。
「你說,他會來吧?」
「天涯海角,他都將為你前來。」看著窗外的男人動也不動地回道。
「我們是不是都太容易自滿,以為自己有的是時間幸福?」她第一次為自己曾經的猖狂而感到憂心。
「應該說,我們都只是凡人,不能預言未來,不過該來的總是會來。」會錯過並非人們的錯,只能怪上天給的緣分太少。
「那你相信愛情是會延續的嗎?」
「我堅信來世。」來世,他仍希望與她在一起,手牽手走過法國南部沾有陽光味的葡萄田隴,在藍天下擁抱相愛。
「若真有下輩子,無論天涯海角,我相信夏娃必定會因你前來。」即使住的下再是美麗的伊甸園,只要能在一起,他們也將無怨。
「不,她不會。」
「哦?為什麼不?」
「因為在她找到我之前,我會先找著她。」安列德緊握住垂在自己胸口,陪伴他度過每個沒有她日子的墜子。
卓月榛的唇開了又閉,終究沒再說些什麼。
最值得的愛情,應該,就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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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她將完成的油畫掛上牆面,在這一刻,她突然好想見他,因為她很清楚,雷傑也一直沒放棄要找她。
這時床頭的電話響了。
「小榛,下星期一紐約這兒有場不錯的醫學研習會,你有興趣來參加嗎?」卓鳴風試探地問。
「講些什麼?」
「一些老醫生的經驗談,你知道漢斯醫生一直想在退休前再見你一面,畢竟你是最合他胃口的學生。」
「我會過去。」她的確也很久沒和那位怪脾氣的老醫生打招呼了。
卓月榛沒忘記自己是個醫生,當流浪與繪畫洗去她在生活中累積的厭惡後,她並不打算將貢獻在醫學院的七年青春白白浪費。
「到了打電話聯絡我,我去機場接你。」男聲的音調因高興而顯得上揚。
「不了,又不是沒去過紐約,我自己會去找飯店,不麻煩你。」
「呃……算了,你喜歡就好,我沒意見,那就先這樣,沒事了,掰!」卓鳴風忽然感動得想痛哭流涕,這可是三年來他第一次比女兒早掛電話。
卓月榛對著嘟嘟作響的話筒發呆半晌,匆地想通了所有的事。
原來,有人一直嘗試要愛她,雖然是在傷害之後,但真誠卻未因此打了折扣,是封閉心扉的自己執意不願接受而已。
她不是沒人愛的孩子,只是屬於她的親情,晚了非常非常久才來臨。
那麼,屬於她的愛情呢?
提筆蘸上顏料,她很輕很輕地在落款處附加一小行宇。
打開窗戶,想讓風吹淡那一日日濃厚的想念,她明白,愛神已在與畫中同時光的過去,一箭射向她的心,綻放了她長期冬眠的情莧。
「我真的,可以愛你嗎?」卓月榛撫著畫,小小聲問著。
她很想告訴雷傑,若他現在找來,她不會再逃了,因為安列德的話點醒了她。
即便他們是醫生與殺手,在世人眼中皆是操縱生死的行業,但終究都還只是凡人,不能預言未來,亦不能預言愛情。
唯一能做的,只是把握當下,然後墜入。
因此,當真愛來臨時,她相信一見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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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因任務來到巴黎,在思念驅使下,雷傑擱下事前擬定的跟蹤計畫,反而先行造訪記憶中那幢總是飄有松香油味道的樓宅。
而這一天,是他的幸運日。
由於某位返國探親的小姐受屋主之托來此取樣東西,在她的陪同下,已和卓月榛斷訊三年的他,終於瞧見了她發自肺腑的留言——
當真愛來臨時,我相信一見鍾情,
「那麼想見她就去啊!」
在那位小姐離開後便無旁人的屋子,乍然飄出人語。
雷傑迅速地拔槍轉身,待看清來人面孔後,他原諒了自己的大意。
恐怕他一入境就被這人給盯上了。
「南美最大的毒梟前陣子忽然遭人暗殺,連帶整個跨州販毒組織也被消滅,前輩這段日子倒也過得挺有意思的。」雷傑像是在談論天氣般自然。
「小事一樁。若美國政府付錢永遠這麼慷慨,我會考慮晚點退位。」同樣擅闖民宅的安列德正悠閒地環胸倚著門框,三年的時光並未在他逼近四十大關的容顏上烙下任何痕跡。
「我還以為這種錢你已經賺夠了。」
安列德聳聳肩,「要知道,金錢的吸引力是沒有極限的。」
「我不介意你讓給我,這樣追貝亞娜也會比較容易。」
「小鬼,排名第二就要知足了,回去再磨個幾年等順位吧!反正貝亞娜也不會輕易被別人拐走。」
「既然要我去追她,為什麼還要幫她躲我?」他不解。
「不為什麼,我高興。」安列德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芙洛伊回去肯定會告訴貝亞娜,趁她還來不及訂機票落跑前,你趕快給我滾去台灣觀光。」
「你覺得我現在去,合格的機率有多高?」他不確定現在的自己是否已達到她的標準。
「哇,當我沒見過那幅畫嗎?依我看,你合格的機率不高,被撲倒的機率倒是挺大的。」附帶幾聲賊笑,安列德轉身欲離去,「噢,忘記交代,這幾天我有事得離開,你可以先住在我那,離開時記得順便將環境打掃一下,地下室的東西用完請歸位。」
「不了,我明天就走。」
安列德聽了,背對著雷傑的身影淺淺地點了點頭,「小鬼。」
「什麼事?」
「要記著,我們雖能操縱獵物生死,卻永遠不會成為神,更不能預言所有人的生死。」他的聲音混在春風裡,顯得非常落寞,「如果你認為感覺對了,想愛了,就去追求吧!幸福稍縱即逝,別和我一樣,到了最後,什麼也沒抓住。」
語畢,人已從屋內消失。
徒有料峭春風,由敞開的落地窗間徐徐吹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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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場、農莊與撲鼻的啤酒花香,這裡是德國南部,是新舊世紀互相融合、充斥著時代朝氣與過往記憶的巴伐利亞高原。
早春的清晨,樸實的木造樓房有位稀客來訪。
「許久不見吶!雷斯小弟,身體還好吧?」
頭髮早巳斑白的喬瑟,年輕時和雷傑的養父是同一個殺手組織裡的優秀人選,在頭號勁敵雷斯因身體問題宣佈金盆洗手後,原本篤定能繼任下任頭兒的他,最後卻眼睜睜放任自己私收的徒弟滅掉整個組織。
那年的法國,腥風血雨。
「的確是許久不見了,老哥。」摸索到老花眼鏡戴上,雷斯先是招呼看護兼管家瑪莉亞去準備茶點,才緩慢站起身迎接來客。
是天意吧!過去他不分青紅皂白地殺了太多無辜的人,死在他手下的人數此大他好幾歲的喬瑟足足多出十倍有餘,叱吒風雲的代價便是這具急速惡化的身軀。
上帝果真是公平的。
「小傢伙最近幹得如何,沒出事吧?」從小看到大,雷傑就如同自己的兒子一般,所以喬瑟對他的能力絕對信任,不過前提是沒和他那學生碰上。
「幾年前出過一次意外,命大被個醫生救到,沒死成。」雷斯微笑地回答。
「呵!聽來可真像我的翻版。」當年落難的自己同樣被個醫生撿到,並因緣際會地收了那位醫生當學生,替他除掉那個將他訓練成殺人工具,同時害死太多無辜人士的罪惡組織,不過聽說這位徒弟現在已經不太幹這活了。
「你還記得當年那件事啊!」雷斯的眼中盈滿笑意。這件事讓師兄被組織的人取笑得慘不忍睹,差點就要被踢出接任者的候選名單。
弱肉強食在他們當年身處的世界裡被奉為第一信條,任何一絲差錯都可能讓人踩過去:水遠無法翻身。
「是該記得的,沒有那件事,咱們也不會有今日的平靜生活。」
「的確。」雷斯稍微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說到雷傑,他這回出去也真夠久了,已經快一個月沒回家啦。」
「久嗎?也還好吧,三年前他不也失蹤了快三個月?」挑在同時間到訪的男子一出聲,屋內兩位老人皆覺得不可思議地轉頭。
「你來做什麼?」喬瑟清楚自己曾經告訴徒弟關於雷斯的事。但這傢伙在毀掉組織後便少與他聯繫,更別說會想來造訪傳聞中那位急流勇退的雷斯。
「有人請我來慕尼黑動個小刀,我想不如就順道來瞧瞧傳說中的人物。」安列德隨口回答。
「安列德,別太小看你老師。」他的肉體或許真是老了,但曾經躋身於頂級殺手行列的精明幹練卻未絲毫退化,他太清楚這位學生的個性,「講實話。」
「老狐狸,你以為我會乖乖聽話嗎?」曾救過喬瑟的安列德,緩緩將上膛的槍指向他,「老實說,當年若非看在咱們是屬於同一戰線,而你又是傳授我殺人技巧的老師,不然我真的會將你這利用我的老狐狸一併做掉。」
當年為夏娃的慘死正在氣頭上的他,沒來得及仔細思索喬瑟的動機,等組織的首領被他凌遲斷氣後,他才想通自己恩師的最終意圖。
好個借刀殺人!
「那可真感謝你沒將此信念付諸行動。」喬瑟緩步向前,揚手揮掉他的槍,再順勢揪起他的衣領,「說吧,來這兒做什麼?」
安列德對啟蒙老師的薄弱敬意畢竟仍在,所以沒躲開讓他撲空,而一旁的瑪莉亞則鎮定地撿起被掃落的槍,將它放至桌面。
「來告訴你一件大事。」撥開喬瑟的手,他自動自發地落坐,完全忽略屋裡的兩位都是自己的長輩。
「難不成,你想退休了?」喬瑟不確定地問。
「正在考慮。」
「那……」是什麼?
「小傢伙談戀愛了。」
「什麼?」兩位老人同時打翻了茶杯。
小鬼終於也已到了會談戀愛的年歲了?
「我說,雷傑那小鬼為了追女人跑去亞洲,大概兩三個月都不會回來了。」
「你怎麼會知道?」雷斯難掩激動。
「因為,我從頭到尾見證了他們的相遇。」
喬瑟比雷斯多愣了一下,「是你……撮合的?」
「我頂多只是催化劑兼對照組,」安列德苦澀地吞下茶水,「永遠的……對照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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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式熱吻的效果能有多強?卓月榛在今天終於明瞭。
從辛蘤沂的咖啡店回到住所的路上,她始終能鎮定地和雷傑閒話家常,沒有掀起半點久別重逢的激動,不過在返家後,僅是個吻,便粉碎了她強行偽裝的鎮定。
從蜻蜓點水到糾纏,從相擁到赤裸,由客廳到床上,兩人火熱地翻滾糾纏,共赴巫山。數個鐘頭過去後,激情讓兩人相擁著不住地喘息,但兩具身軀依舊緊緊交纏,不願分開。
三年了,她透過管道得知雷傑的蛻變與成就,明白今日的他已非當年的青澀小毛頭。
然而不變的是初戀。
相思成災,同時適用於她,及他。
「我從不知道你可以如此熱情。」他一直以為,她的體溫終年維持在攝氏負二七三·一五度。
即使激動,也不會突破冰點。
可事實並不然。
「我也不知道你是如此的……經驗豐富,還以為你會是處男。」翻身趴在他身上,她覺得這樣比較舒服,「說吧!幾歲開的葷?」
「十六歲左右。」依稀記得是位金髮綠眸的高年級學姊。
拉起被單,少了纏綿時的激情熱度,室溫似乎下降了許多,雷傑不希望她被冷著。
她的軀體,輿她的強勢永遠不相稱,太過纖瘦了。
「嘖!輸了。」
卓月榛早已不是處女,十八歲生日那天,她便迫不及待地拉了比自己年紀還大的學弟上床,將那道父母給她的清白印記毀掉,無關豪放,她求的不過就是一絲解脫罷了。
十八年變調的青春,對她來說,夠了。
「連這種事你也要比。」雷傑笑著,輕柔地撥開她披散在他臉上的烏絲。
二十八歲的她,正是最成熟嫵媚的時候,儘管她的冷血依舊,但在理性後頭,她的感性不再只限於藝術。
「既然你開的條件我都辦到了,現在總該輪到你履行承諾了吧?」
安列德說她最重承諾的,希望她沒有賴帳的意圖。
「我是真的有在考慮……要不要把你給踢下床。」她很邪氣地對他一笑,「我覺得這床有點擠。」
「你還有力氣嗎?」雷傑的藍瞳顏色倏地加深。
「廢話,你也未免太小看本小姐了。」卓月榛正想付諸行動,腳卻被他給輕鬆攔下。
「如果你真的還有力氣,那就是我的疏忽了。」他很溫柔地再度挺進,眼角滿足笑意,「除非你有辦法拿到鎮定劑,否則這幾天,我們在床上是耗定了。」
「……我一定會拿到的。」她倔強地咬著下唇,在迷失前低聲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