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小的正送晚膳給爺。」
目光瞥向小廝手中端捧的盤子,煒君揮手。「東西給我就行了,你下去吧!」
「可……可是爺有交代不許閒雜人等進去打擾他。」小廝吞吞吐吐地道。
虎目一瞪,煒君難得擺出三堡主的威嚴。
「閒雜人等指的是你們,難道會是我?」
小廝肩一縮,唯唯諾諾地應聲,盤子交給煒君,安份地退到門旁等著侍候主
子。
煒君眉一揚,大腳踹開書院大門。
上官魂眼也未抬,敢這麼不敬的全龍堡也只有煒君一個人。
「沒聽見我的交代嗎?我不想見任何人。」他埋首書案,淡道。
盤子重重地放在上官面前,煒君冷冷一哼。
「我不辭千里從不歸樓來到這個鬼地方,是有重要的事告訴你,不然你以為
我閒著沒事做呀!」
「有話快說,我現在很忙。」他平靜地道。
上官事不關己的死德性惹火煒君。
「我來是要告訴你水袖的事。」
「水袖?」不著痕跡地抿了下唇,他抬頭看著煒君。
「總算有點反應了。」煒君諷刺。
「說吧。」
狠狠地瞪著眼前陰美的男子,他有滿肚子火無處發洩。
「水袖又昏過去了,直到方才小雙送晚膳時才發現她倒在門邊。」
面色一緊,上官鎮定地道。「這麼晚才有人發現,傍雪樓的人都死光了!」
「剛才我教訓過他們了。」煒君悻悻地道。
上官頷首,目光又移回密密麻麻的帳冊。
「你沒有其他的話要說?」
凝視他好半晌,上官慢慢地開口。「冷棠去看她了嗎?」
「看了。」
「那就好。」上官敷衍了事。
「那就好?」煒君氣得跳腳,對他惜字如金的態度大為光火。「你就一句那
就好?」
「你究竟要怎樣?」上官頭疼地揉揉額角。
「你知不知道她又咯血了?整整一盆!」煒君十分激動。「她那種咯血的方
式,全身的血都快被她咯完了。」
動作明顯一僵,上官迴避他的視線。「告訴我有何用?冷棠已經去看她了。」
「你就那麼無所謂?真的回天乏術也無所謂?」煒君反問。
眉峰緊鎖,他不喜歡煒君的用詞。
「夠了。」他煩躁地打斷。
看見上官的態度,煒君反而冷靜下來,他抿唇不語,良久才又開口。
「既然如此也甭費力氣了。」煒君直視上官。「水袖是你的人,你都不在意,
我們又操什麼心呢?」話落,他轉身離開。
「站住!你要去哪兒?」上官低喝。
煒君背對著他頭也不回地道:「告訴冷棠不用白費力氣了。」
「誰要你多事?」上官冷道。
煒君轉過身。「你不是事不關己嗎?我不過稱了你的心意。」
上官瞇眼,總有一天他會拔光煒君的牙,讓他變成啞巴。「我沒說。」
「你不用說,看你的態度就可猜出十之八九。」煒君咄咄逼人。
「她的事我自有分寸!」上官咬緊牙根,話從齒縫迸出。
「那最好!」煒君衣袖一甩扭頭就走。
夜深人靜,剛過二更天。更夫的鑼聲尚在迴響,一條黑影掠進傍雪樓。
床榻上的人兒睡得極淺,柳眉在睡夢中打了個褶。黑影靜靜佇立床前,兩道
深幽的目光緊緊吸住她的容顏。
那張慘白的臉更憔悴了。上官低喟,巨掌輕輕撫上她的臉。
水袖驚醒,卻被一股沉重的力道壓得動彈不得,甫揚頭,便迎上他複雜的目
光。他終究還是來了。水袖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嘗到淡淡的血腥味。
「別再弄傷自己。」上官拇指磨擦她的唇,抹去鮮紅的血漬。
水袖定定地盯住他,不發一語。
「傷勢……好些了沒?」平淡的語氣裡多了份壓抑。
扯動唇,水袖綻開蒼涼的笑。「何必來看我?」
「我聽說你咯血。」上官緩緩在床側坐下。
她沒動也沒問。「如果我死了……你會有什麼反應?」虛軟無力的聲音加深
話裡的真實性。
「你希望我有什麼反應?」他反問。
水袖噗嗤一笑,是笑自己傻,是呀,她冀望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她的心遺落在他身上沒錯,不代表他就會愛她啊!
「我不喜歡你這樣的笑。」上官蹙眉,和衣在她身邊躺下,他懷念地闔眸,
原來有她在的空氣如此沉靜及……舒服。
夜有魅惑人心的能力,水袖現在就想讓自己沉淪。
她偎近上官溫暖的胸膛,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聲。
「沒想到……你還會出現在我眼前……」水袖突然擁住他,小臉埋進他懷裡。
「我以為……你再也不想看見我了。」
矜持、仇恨或許很重要,但失而復得的狂喜更勝過一切。如果,他能愛她,
眼前這無心的男人肯用心愛她,她願意放下所有。這是她昏迷前唯一的意識。只
要他肯回頭再看她一眼。
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脆弱、退縮的一天,可是自己現在就是不堪一擊。
被她緊摟的身子一僵,上官支起她下頗,看見她泛紅的眼。
「我絕不會捨下你。」他脫口而出。
他不知道他能否做到,可是他就是想承諾。
水袖一怔,隨即難掩心痛地移開眸。「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絕不捨下你!」上官強迫她看著自己,暗黝的眼望進她的,一字一吐。
「別玩我!」水袖淚水決堤。「我僅存的只剩自尊了。」
上官不語,他要掠奪的心赤裸裸呈在眼前,他反而遲疑了。
水袖低泣,單薄的肩聳動!淚水浸濕他的衣,灼燙他的肌膚。
「我說過的話絕不食言。」閉上眼,他詛咒似地說,雙手枕在腦後,心思難
測。
水袖猛然抬起淚痕斑斑的螓首,嬌軀微顫地覆上他冰涼的唇瓣。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鮮紅的舌尖混著香氣鑽進他唇齒之間,上官先是一
愕,旋即含住主動引誘的小舌。原本是水袖主動的吻,最後反而氣喘吁吁地溶化
在他臂彎中。
上官克制地親吻她微熱的額,她身子骨仍虛,就算下身緊繃著難受,他也不
願在此時打擾她。水袖的小手探進衣內輕觸他的胸膛,水袖泛起滿足的笑,絲滑
堅硬的觸感溫暖她涼透的心。
「水袖!」上官戀戀不捨地在她唇上偷香。「早點休息,別玩了。」
「我想感覺你。」水袖雙眸晶盈透亮。「這樣才能確定方纔的話是真的。」
「你不相信我?」上官輕歎,自己也不明白有多少可信度。
「我不相信自己。」水袖微笑。
「傻瓜。」他澀澀地道。
水袖笑著搖頭,她蜷曲在他身旁,宛如撒嬌的小貓。
原來不爭吵,受人呵護的感覺如此美好。
「吻我……」水袖望住他,粉頰染上羞紅。「好不好?」
「水袖?」對她突如其來的改變上官不太能消化,前者卻已吻上他的唇。
炙熱的吻像星火燎原,瞬間吞沒兩人的理智,火燙的唇在彼此身上搜尋,恨
不得將對方溶進自己骨血裡。
「水袖,」上官額抵著額,鼻間吸進的全是她的香,潤潤唇,他力持聲音平
穩。「夠了,你的身子只能承受這麼多。」
半裸的酥胸熨上他的胸膛,眸子泛起水霧,她像蛇一般在他身上緩緩蠕動,
挑逗的吻落在他眼、眉……
「真的不要我?」柔膩的嗓音輕問,欲語還休的神情不斷刺激上官的感官。
緊緊蹙眉,他乾啞地道:「何必玩火。」
粉紅色的舌尖滑至他喉間,玉手在胸膛畫著圓圈。邀請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
視著他。
上官不是聖人,也不曾真的為誰克制些什麼,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挺身深
深埋進她體內。
良久,交纏的身影漸漸恢復平靜,房內瀰漫歡愛過後的氣息。
「你還好吧!」上官輕吻她的掌心。
像燙著似地抽回手,水袖不安地避開他的視線。
「不要看。」
上官揚眉,硬是把她的手扯回眼前。
「為什麼不准我看。」
難堪的閒眸,水袖想到那些弱不禁風溫柔婉約的大家閨秀,她們雪白如玉的
纖纖十指,一直是她心底的傷口。
「我的手,」她艱澀地解釋。「不像其它姑娘般嬌嫩。」她攤開掌心,佈滿
深淺不一的傷痕及厚繭。「不但一點也不好看,甚至是醜惡的。」
上官淡笑。「你就是你,不用和別人比較,更何況一雙能真正握劍的手,絕
不是能挑起針線的柔荑。」
「我情願不要劍。」她低語。
「什麼?」她咬字模糊不清,上官一時猜不透她心思。「你真那麼在意?」水
袖微乎其微地輕點螓首。
「罷了。」上官揉揉她的發,他拉起她的手,要她為他卸下中衣。
「你……」水袖一窒,淚水立刻衝上眼眶,顫抖的手停在半空中,想碰卻又
不能。
上官的背被無數條傷痕佈滿,一直延伸到他勁瘦的腰身,幾乎沒有一塊完膚。
「哭什麼哭?」上官抹去她的淚,心中卻不禁一震,他萬萬沒想到她竟為自
己掉淚。
他伸手將她納進懷裡。
「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一咬牙,水袖冰冷的手覆上他的背。
上官背脊一僵,結痂的傷口像是再度繃裂。
「我娘。」冷冷地,他道。
「你娘?」水袖震驚。
吐出一口長氣,上官彷彿被拉回遙遠的從前,不堪的記憶將他吞噬,他摟緊
懷中的女人,手心泌出冷汗。
他好像又變回那個被遺棄在沙漠的小男孩,對於一望無垠的黃沙只有恐懼
及……滿腔忿恨。
「我出生在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家庭,我是長子,下面有一個小我兩歲
的妹妹。」上官敘述回憶,聲音像消失生命般空洞,狹長邪魅的眸微瞇,混身散
出濃厚的血腥味。「或許就是因為太平凡,才會淪落到無知的地步。我娘一直討
厭我,甚至把我視為眼中釘,她深信,額上有血紅色菱形胎記的我是惡魔之子。」
「可是你是他的親生兒子啊!」水袖歇斯底里地大喊,她無法想像,不被爹
娘疼愛的孩子會有多淒涼。
「噓……」他點住她的唇,卻不自覺地握緊雙拳。「一切原本還算風平浪靜,
娘她待我也不過比妹妹嚴苛一點,直到……我五歲那一年,才全然走樣。」
「一場意外,我爹葬身火窟,留下我們孤苦無依的一家三口,那陣子,娘情
緒十分不穩定,她常打我,她說,是我剋死爹的。」
說到此,上官全身緊繃,他闔眼。其實,那時候他恨不得娘把他打死,因為
連他自己都相信他就是惡魔之子。
「傷痕,是在那時留下的?」水袖輕問。
「嗯!」上官深吸幾口氣鎮靜自己狂跳的心。「那時,我能忍,因為我明白
娘一個人持家的辛苦,可是,就在一切漸入佳境的時候,妹妹卻又染上怪病,整
天高燒不退,大夫們也都束手無策。有一位老頭跑出來插一腳,他說我是惡魔之
子,會帶來煞氣,要娘把我丟了。」
「她不會真的信了……」水袖瞠大雙眸。
「丟了,她把我一個人留在大漠裡,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冷笑。
水袖狠狠封住他的唇,放任淚水狂奔,她無比堅定地望進他眼裡。
「我絕不離開你,絕不!只有你捨我,沒有我負你的一天。」
上官被她話裡的激狂震懾住,她的話,像賭誓,如此堅硬如石,用生命承諾。
緩緩擦去她臉上的兩行清淚,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只有你捨我,沒有我負你的一天。」
水袖重複。
他們站在脆弱的天平上。雖然彼此像解開心結般早晚晨昏共度,可是心中十
分雪亮,一旦失去平衡,不只會摔得粉身碎骨還會萬劫不復。
黎盈梅——正是那座天平的支點。
???
上官將書置回書櫃,一雙柔若無骨的手纏上他的腰,俏臉也輕輕靠向他的背。
熟悉的香味在書院慢慢漾開。
「雨芙?」上官覆上她的手,唇邊揚起寵溺的笑。
絕美又帶嬌氣的容顏探至他面前,朝他綻開燦爛的笑靨。「你知道是我?」
「不然我會那麼輕易讓你近身?」他不答反問。
「有沒有想我?我可是很想很想你喔!」臉色一整,華雨芙正經地道。
「天山的事都辦完了?」他避開話題,仍是不痛不癢的笑。
像是早摸清他的性子,華雨芙沒再追問,她順從地坐在他腿上,粉臉埋進他
頸間。「辦完了,花了好長的時間,快把我逼瘋了。」
「辛苦你了。」上官吸吮粉色菱唇,大手佔有性地箍住素腰,侵略的更為徹
底。
「你好香,」他喃道。「我特別喜歡這香味。」
「這是百合香,特別用來蠱惑爺。」雨芙嬌笑。
「精明的妮子。」
雨芙環上上官的頸項,媚眼飄呀飄。「爺被蠱惑了嗎?」
明白她要什麼,水袖的臉冷不防地浮現眼前,擾了他的興致。「華老呢?怎
麼沒見到人?」上官移開目光,啜口茶。
「爹在大廳。」對於上官無言的拒絕,華雨芙略感訝異,爺從不曾不要她呀?
「好久沒見到華老,有話想和華老說說。」
這是逐客令嗎?華雨芙咬咬唇,她不在的這兩個月究竟出了什麼事?
難道是因為他娶進門的黎盈梅?不可能,爺說過他不是真心喜歡那女人,只
是給堡內的兄弟一個交代罷了。
「還沒看過嫂子呢?」乾笑兩聲,雨芙道。
劍眉擰起,上官瞟她,一臉高深莫測。「我沒娶她。」
「為什麼?」心中大大鬆口氣,她忍不住問。
「說來話長。」上官不耐地停止話題。
「爺見到我似乎不是很高興。」心中有了計較,她裝出泫然欲泣的樣子。
一樣是淚水,為什麼任水袖的淚如此震撼人心。
想著瞧著上官竟出了神。
「上官!」煒君推開門,在看見華雨芙的剎那,眼底閃過一絲嫌惡。
華雨芙離開上官,手絹扭得死緊。煞風景的傢伙。
「我有要事。」煒君俊眸冷冷地打量華雨芙。
他一向討厭她們父女,兩人都恨不得能黏上上官魂這條大魚,對於忝不知恥
的人,他一向不會有好臉色。
「說。」上官為自己方纔的失神感到懊惱。
「是要事。」煒君重申,目光不客氣地往華雨芙身上轉。
華雨芙暗暗咬牙,她知道煒君不喜歡她,但也不必明目張膽地扯她後腿吧!
「我想爺不會介意。」她細聲細氣地道。
上官不置可否地揚眉,徵求他的意見。
「我介意。」煒君斬釘截鐵的道。
夠了!雨芙氣得臉色青白,她當不上堡主夫人有一半是這痞子害的。
「雨芙,你風塵僕僕地趕回來想必累了,先去歇息吧!」上官淡道。
華雨芙恨恨地瞪了煒君一眼,她優雅地福身。「雨芙不打擾了。」
「等等!」煒君擋住她去路,身體卻和她保持一定距離。
又怎麼了?華雨芙在心底大吼。
「水袖在傍雪樓,你要這女人住哪?」
水袖?她豎起耳朵,心中升起警戒。
上官定定望住雨芙,依水袖激烈的性子一定會鬧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
可是他想看,他想知道肯為他放下一切,又口口聲聲說不棄不離的女人能忍
到什麼程度。
「傍雪樓不只一間客房。」他輕描淡寫地道。
「上官?」他搞不懂那男人腦袋在轉些什麼。
「告辭!」華雨芙不等煒君再噤菕A她高高揚起下巴,驕傲地從煒君身邊走
過。
「上官,你……」煒君恨不得一拳揍扁那個臭女人。
「你不是為此而來。」上官提醒他。
重重歎氣,煒君換上就事論事的態度。「辛不悔來了,帶著他兒子和一群狐
群狗黨。」
「哦?他來,總不會是來找我泡茶對弈吧?」上官譏諷。
「為了水袖,他要水袖為他兒子的斷臂付出代價。」
「哼!」上官怒極反笑。「他當龍堡是他家後院,隨隨便便就可以來耀武揚
威?」
「冷棠在大廳陪著他們,要我來探探你的意思。」
不屑地嗤了一聲。「我去會會他們。」
「那水袖……」煒君問道。
眼中精芒掠過。「先教她到雲瓏書院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