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踏進府中,恭王爺立刻將冷拓影召進了書房。
「我不在的這幾天,香凝她怎麼樣?」恭王爺問道。
身形魁梧、一臉正氣魯直的恭王爺是個驍勇的武將,早在戰場上磨練出聲如洪鐘的本事,儘管他已將音量壓得極低,卻還是連在走廊都聽得到。
冷拓影拱手,將昨天兩位夫人和其他小姐前來找碴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她們居然敢這麼做?」恭王爺立刻氣得吹鬍子瞪眼,拍案大罵。女兒遭到拒婚這種侮辱可說都是他一廂情願所造成的,現在反倒害得她被人冷嘲熱諷,在自責之餘也就更加深了對兩位夫人的怒氣。
門外站著想來先模糊事件的兩位夫人,手正要敲上門板,突然聽到這聲大吼,兩人臉色變得慘白,對看一眼,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不約而同地轉身就想離開。
「大娘、二娘,您們也是來找爹的嗎?」一回頭,柳香凝絕美的笑靨就在眼前。「來,咱們一起進去,爹……」說著,扶著二夫人的手就要推門走進。
「不……」大夫人和二夫人臉色丕變,忙不迭地搖手。在這王爺怒氣當頭的時候,她們哪敢進去?這可不是主動尋死嗎?「我們待會兒才……」話還沒說完,就讓一聲石破天驚的怒吼給全然掩蓋。
「你們兩個來得正好,統統給我進來!」隨著怒吼而來的是房門打開的咿呀聲,冷拓影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後候著。
兩位夫人心裡連迭叫苦,雖明知送死,也得硬著頭皮走進,兩人就這麼忐忑不安地踏進了書房。
「這麼快就把事情說了?」在經過冷拓影身旁時,柳香凝悄聲輕道,似笑非笑地朝他睨了一眼,然後優雅地走進書房。
柳香凝向來不喜他凡事都向恭王爺報告的舉動!每每制止,他卻依然,從不曾依順過她一次。因為對他而言,他雖然守衛的是她,但賦予他這項責任的卻是恭王爺,所以他不會為了她而改變他所該盡的職責。
冷拓影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置若罔聞地將門關上,靜靜地走到一旁候著。
書房裡,只見兩位夫人連椅子都不敢坐下,戰戰兢兢地站在書桌旁,就像是等候刑決的犯人一般。
相較之下,溫柔帶笑的柳香凝可就顯得自在多了。「爹,您這幾天辛苦了,我已讓人熬了參湯,等會兒就送來,好讓您能祛祛勞頓。」
「沒關係,爹不累。」這番體貼的言詞,讓原本怒氣衝天的恭王爺在轉瞬間有了笑容。然而在看到兩個拚命想讓自己不存在的妻子時,頓消的怒氣在剎那間驟升,甚至比方纔還更加勃然大怒!「你們看看!這樣一個孩子你們也欺負得下手?她哪裡犯著你們了,足夠讓你們說那些狠毒的話來傷害她?」
「妾身不敢……」大夫人還想辯解,卻讓緊接而來的大吼嚇得噤若寒蟬。
「還說什麼不敢?!冷護衛都跟我說了,你還想說什麼謊?」
「我們不知道香凝那麼虛弱,我們真的不是有心要害她暈倒的……」二夫人解釋,在看到恭王爺瞬間鐵青的臉,渾身一涼——完了,她不會不打自招吧?
「居然還有這種事?」巨掌一拍,桃木做成的書桌立時被拍掉了一角。「你們還有什麼資格為人母?!還有什麼資格身為王爺夫人?看我今日不將你們休掉!」
兩位夫人怎麼也想不到會招來如此嚴重的後果,頓時嚇傻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整個書房中只有恭王爺生氣的粗重喘息迴響著,完全聽不到其他聲音。
「爹,您嚇著女兒了。」突然,柳香凝略帶責怪的軟語劃破了沉默。
「啊?哦……」恭王爺從盛怒中回神,猛然憶起柳香凝最不愛他亂發脾氣、大吼大叫的,只能搔著頭,尷尬笑道:「爹不是故意的,還不是她們兩個……」
「大娘、二娘又沒對女兒怎樣,您發那麼大的脾氣做什麼呢?」柳香凝秀眉輕顰,微慍地責難道:「她們只是因為太關心女兒,才會操之過急地說出那些話,這有什麼不對嗎?」
「可是……她說把你害得暈倒……」怎麼變成是他的錯似的?恭王爺指向二夫人,不服地反駁著。
「這都是誤會,冷護衛也沒跟您說女兒暈倒,不是嗎?」柳香凝慢條斯理地截住恭王爺的話。「您這樣在暴怒下就定了大娘、二娘的罪,要將她們休了,那姐姐們怎麼辦?女兒沒有娘親疼愛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難道爹要讓姐姐們也失了娘親的依護嗎?」
「可是你二娘她明明說你暈倒的……」恭王爺求救地朝冷拓影投去一眼,見他搖頭,氣勢一餒,明白暈倒只是件不實的傳聞。
暈倒一事已不存在,而攻擊的冷言冷語變成了關愛的對待,他又有什麼理由發這頓脾氣?雖然明知可能是柳香凝幫她們掩飾的成分多些,但女兒執意如此,他也只能就此善終,否則再堅持下去,到時惹惱女兒,被討厭的可是他啊!
「啊——算啦、算啦,你們下去吧!下次再有這種事發生我就不輕饒了,知不知道?!」恭王爺挫敗地揮手。
大夫人感激地朝柳香凝投去一眼,而二夫人的眼神裡非但找不到任何感謝,反倒更加陰鬱怨恨。「妾身知道。」兩人異口同聲地躬身回道,快步退出書房。
「要不是爹當初看錯了莫群紹那小子,也不會累得你今日這樣了。」恭王爺歎了口氣。
「這件事不是莫將軍的錯,您別老是怪他。」柳香凝擰眉。都已說過不知千百次了,爹卻總是將過錯推到對方身上。
「我知道、知道啦!」恭王爺連忙揮手,發現自己又說了不該說的話。再不改口,女兒待會兒可就要開始責怪他為何迫不及待想將她嫁出去了。
說也奇怪,平常讓敵人聞風喪膽的他,為何只要見女兒不高興,就慌得跟什麼似的?她只不過是皺皺眉而已,也沒凶也沒罵的,他怎麼就怕成這樣咧?算啦,反正女兒堅持的都是對的事,他跟著做也就沒錯啦!
「對了,這次爹進宮,見到了福王爺的公子。」話題一轉,恭王爺開始了他所打的如意算盤。「長得真是一表人才,又文武皆通,爹已跟福王爺約好了,說改天要請他們過來作客呢!」
柳香凝靜靜地聽著恭王爺興奮說完,才緩緩開口:「爹,您又想做什麼了?」
心思被當場揭破,恭王爺有些許尷尬。「哪……哪有?這回不會像莫將軍那件事一樣了,這次爹已經先問清楚,福王爺的公子尚未娶親,咱們門當戶對,你和他又是郎才女貌,若是成親,就成了朝中最為人所稱羨的一對……」
「爹——」柳香凝柔柔地打斷了恭王爺編織的美夢。「女兒還小,還不想嫁。」
「不算小了,你二姐在你這年紀已經生了一個孩子了。」恭王爺不悅地反駁。
「爹——」柳香凝走到他身旁,柔膩喊道。「女兒留在府裡陪著您,不好嗎?真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嫁出去?」
縱有再大的悶氣被這柔聲一喊,頓時也煙消雲散。恭王爺歎了口氣,疼愛地看著她。「爹是怕再拖下去,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幫你物色好的夫婿,你大娘、二娘又是那種小心眼的人,教爹怎麼放心得下呢?」
「怎麼說這種喪氣話?」柳香凝慎道。「放眼朝中,有誰及得上爹這種勇猛體魄?要是您不長命百歲,也就沒有人敢自稱長壽了。」
「爹總算沒白疼你了。」這些話聽得恭王爺心花怒放,呵呵大笑。
「而且女兒想嫁的是女兒喜歡的人,爹您先別忙著為女兒決定好不好?」
一直神色木然的冷拓影在聽到這句話時,神情有些微的震動,他望向她,卻看到她的眸子望向遠方,溫柔笑靨帶著點愛戀中的甜蜜。
他日夜守護著她,卻渾然不知她已有愛戀的對象?冷拓影眼眸微瞇,心頭有種難以言喻的沉窒感。
「你有喜歡的人了?」恭王爺整個耳朵都豎了起來。「誰啊?告訴爹,爹看看那人夠不夠格……」
「還沒到時候的。」柳香凝嫣然一笑,起身一福。「女兒練琴的時間到了,爹您好好休息吧!」
「等等,話還沒說完呀……」恭王爺心急地想要再問個究竟,卻慢了一步,只來得及阻下剛要跨出門口的冷拓影。「拓影!」
「王爺有何吩咐?」冷拓影停下腳步,恭敬等候。
「郡主她喜歡的是誰?快點跟我說!」恭王爺急問。
這個問題他也想問,只是,他能問誰?冷拓影微頓,而後拱手回答:「屬下不知。」
「你怎會不知道?你是她的貼身護衛啊!看這些日子來她遇過哪些人、跟哪些人說過話,多少都猜得出來的,你怎麼會說不知道?」恭王爺驚道,極欲求解的迫切讓他跳腳大吼。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備感不解。鮮少出府的她幾乎沒有遇過其他男子,更別提有交談瞭解的機會。能讓聰慧的她傾心的男子究竟是誰?深邃的眸子染上難以解讀的色澤,卻是他自己也不清楚那種低落的情緒從何而來。
「屬下真的不知,有關郡主的行蹤,屬下都已跟王爺報告過。」
恭王爺啞然,卻也明白他所言是真,最後只能歎口氣。「好吧,以後你就再跟緊點郡主,她所遇見的每個人都要向我報告,知道嗎?」
「是。」
「啊!快點、快點,別讓郡主離開你的視線太久,趕緊跟上啊!」恭王爺突然憶起,迭聲催促道。
「是。」冷拓影一拱手,悄聲離開了書房。
???
初夏晚風輕拂過星空,帶著舒適的涼意,輕巧地穿梭在凡塵之間。微啟的窗欞透著燭光,微風吹送入屋內,帶動了滿室氤氳的氣息。
空氣飄浮著一股桂花的清香,淡淡雅雅的。浸坐在浴桶中的柳香凝凝視著隨水波輕輕擺動的桂花花瓣,黑瑩的瞳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她輕歎了口氣,望向微敞的窗子,看著漆黑的天,又輕歎了口氣。
想起他在緊要時還記得要隔層外衣抱她,她的心情就高興不起來。她只知道他謹守男女之隔,沒想到竟守到這種程度!
也沒注意到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當她開始留心時,他就已是完全地拒人於千里之外了。為什麼呢?以前他雖然總是冰冷著臉,但一舉一動間依然能夠察覺他對她的溫柔,不像現在,他好似將她當成一觸即亡的劇毒,連根小指頭也不敢碰上一碰。
柳香凝擰眉,纖手支著額角,徐徐撫著。難道他就要這樣沉默地守在她的身邊,直到終老嗎?一思及此,心中的煩躁更甚。
他又怎敢自稱拓影?影子是無時無刻跟隨在主人身旁的,而他,她隨意舉例都可舉出不下十個他不能守在身邊的理由,只要用過晚膳後,他就不會再踏進她的閨房,更遑論沐浴時能見到他的身影!避嫌避得還真緊,就連她爹都不擔心日夜守護的他會毀掉她的聲譽,他又窮操心些什麼?
「小姐,水不夠熱嗎?」見她皺眉,候於一旁服侍的如兒立刻傾身問道。
「沒有,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憶起還有別人在場,柳香凝恢復溫柔的微笑,掬起水往肩上淋去。突然,她眼中閃過一抹俏皮的神色,唇畔微微上揚。要避嫌是吧?就讓她看看在避嫌與盡忠職守間他要如何取得平衡吧!
「如兒,我有件事想麻煩你。」柳香凝轉頭對如兒說道。「我的琴琴弦好像有點鬆了,你能不能幫我拿給李伯,請他送到老師那兒調整一下?」
「現……現在?」如兒一臉錯愕,見柳香凝點頭,整張臉立刻垮了下來。「等如兒服侍您沐浴完再去好不好?」不是她偷懶不願意,實在是現在她根本走不開呀!這兒是南邊,她得先跑到北邊的琴室拿琴,再到東邊的馬房去找李伯,恭王府雖沒皇宮那麼大,可也是佔地驚人的,這一去至少也要半個時辰,要小姐這嬌弱的身體泡在水裡頭半個時辰,要是泡病了怎麼辦?
「太晚怕老師已經休息了。」看出她的顧慮,柳香凝微微一笑。「你放心去,剛才加了熱水,水溫夠的,要是不舒服我會先起來坐坐!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可是……」她還是覺得不妥啊!
「快點去呀,否則我明天就沒琴可用了!」柳香凝催促。
小姐從小就每天練琴,從不間斷的,這習慣怎能被她毀了呢?如兒一驚,這罪過可大著呢!「那……小姐,你自己要留意點啊!我走了。」她交代了聲,匆匆離去,希望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
直至腳步聲完全消失,柳香凝才緩緩起身,將原先安穩置於一旁架上的肚兜拎起,藏到了架子後頭,然後又回到木桶中。
斂起得意的笑,柳香凝吸口氣,輕輕喊道:「拓——拓——」聲音不大,連在長廊上都幾不可聞,但如她所料,那抹原先不見蹤跡的黑影已迅速來到門前。
「什麼事?」冷拓影擰眉在門外低問。他知道她在裡頭沐浴,他得凝聚所有的集中力才能強迫自己不去想像那扇門後面的情景。她明知他在這時候都是能避多遠就避多遠,又為何將他叫來?!
彷彿聽出他的不悅,裡頭的聲音怯生生地應道:「我的……我的……肚兜……不知道掉在哪兒了,可是如兒又不在……」肚兜兩字說得極其細微,若不是冷拓影因練武習出超乎常人的耳力,根本就不可能聽見。
她的意思是想叫他進去幫她找嗎?冷拓影瞪著那扇緊閉的門,眉擰得更緊。這時候如兒跑哪兒去了?「我去找如兒。」他冷冷應道,轉身就走。
「等等,我好像看到了……啊!」一聲驚呼伴隨著物體翻落的聲音,然後就悄無聲息。
冷拓影連忙奔回門邊。「郡主?郡主!」又輕喚了幾聲,都沒得到回應,他眉頭緊擰,最後只得出了下下策。「請恕屬下唐突。」而後推門走進。
才一進門,就看到披裹著一件單衣的她巧笑倩兮地坐在一旁的椅上盯著他瞧,冷拓影臉色一沉,立刻別過頭去。向來冷硬的臉上有些微的不悅,怒她用這種方式來測驗他的忠誠度,破壞自己清白。
「我還以為這時候你是卸下護衛的職責,不會理我呢!」柳香凝輕笑道,對冷拓影臉上的微怒視若無睹。
「既然郡主沒什麼事,屬下就先行告退。」他依然低著頭,拱手想退出房外,卻被她喊住。
「誰說沒事?我的腳扭傷了,肚兜也還沒找到呢!」柳香凝舉起右腳輕晃,單衣衣擺隨著這晃動敞開,露出一段修長白皙的小腿。
她的話更道出一件令人血脈賁張的事實——她單衣底下空無一物!冷拓影臉色更加緊繃,平板的語音透著強抑過的瘖啞。「屬下去找如兒來幫您找。」
「我腳扭傷了,就算你找來如兒也於事無補,而且我現在感覺好冷,等你找來如兒我可能已染上風寒了。」說著說著,柳香凝就輕輕打了個嗤。
她真扭傷了嗎?可他根本沒法子求證,總不能叫他觸碰她的腳一探真假吧?!冷拓影沉怒不語,良久,才開始在房間裡頭尋找起來。
看著他繃得僵直的背,柳香凝揚起一抹得逞的微笑,雪白的小腿輕晃,半點也看不出扭傷的模樣。
好不容易在架子後頭發現了那抹鵝黃色澤,冷拓影立刻伸手去取,然而突然竄過腦中的念頭卻讓他的手就這麼頓在半空中——這是肚兜,是包裡她身子的貼身衣物!
「你找到了!太好了!」見他遲疑,柳香凝故意喊道,不讓他有任何假裝沒找到東西的機會。
一咬牙,摒除腦中所有邪念,冷拓影將袖子拉長包住肚兜拿起,遞到柳香凝面前。「郡主。」他甚至不願將肚兜兩字再說一遍。
他何時變得如此奸詭了?居然想得出這個法子!柳香凝羽睫啊的,看著依然低頭的他,用著無辜的語調說道:「我不會穿。」
冷拓影猛地抬頭,她到底要他做到什麼樣的地步?!
無視於他惱怒的目光,柳香凝揚起嬌甜的微笑。「我真的不會穿。」從小到大都有人服侍著,她怎麼可能會穿呢?
她的肚兜還在他的掌中!意識到自己手握得死緊,冷拓影微微放開,因為那會給他一種握著她的錯覺。
「我覺得冷了……」柳香凝拉緊衣襟,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雖然明知她是裝的,可他就是狠不下心不信。冷拓影咬牙不語,半晌,立刻除下身上的外袍替她披上。「請恕屬下唐突。」說完立刻將她打橫抱起,往她所住的廂房掠去。
又是這個招數!柳香凝咬牙,挫敗地無聲歎了口氣。下次若再要施計,一定要確定他身上沒穿外袍才成!
一下子就已來到她的房門前,冷拓影將門輕輕踢開,把她放置榻上。「屬下去找如兒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就要離去。
「拓!」在他即將奔出門外時,柳香凝突然喚住他。「如果我沒扭傷腳,你會進來幫我嗎?」
他停下腳步,頓了會兒,卻沒有轉過身來。「屬下會去找如兒來。」
如兒、如兒、如兒!這個名字他在短短的時間內已喊過千百次了!柳香凝不禁氣惱地喊道:「除了我的安全外,難道我和你之間就不再有任何關聯?你以前甚至會聽我談心事的,拓!」即使到月明星稀,他依然待在她的房中靜靜聽著,完全不用顧慮到男女之別。
那是因為你不曾聽過別人的蜚短流長。冷拓影在心中暗暗地回道。
孤男寡女深夜共處一室,即使關係為主僕,亦無法跳脫非分的關聯。若不是兩年前在園中聽到大夫人和二夫人那些不堪入耳的對話,他也還沒想到這樣的作法會讓她蒙受不實的侮辱。
「請郡主以後直喊屬下的名字,單喊拓字並不妥當。」他冷然道,依然沒有回頭。
柳香凝微怔,而後輕笑。「現在連叫法都得避嫌了嗎,『拓』?」
「恭王爺開始留心郡主的婚配,屬下只是希望別讓任何的流言傳入未來駙馬人選的耳裡。」冷拓影回答,對她的明知故犯沒作任何回應。
他知道的。時間已推著她面對眾人媒妁的壓力,這樣的轉變不只是她,連他也都一清二楚。柳香凝輕咬下唇,嗔怨地看著那冷漠的背影。可時間逼近的結果,卻只是讓他和她更加地生疏!
「是嗎?」她輕道,緩緩取下頭上的翡翠簪子,毫無預警地往攤平的左手用力插去!
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雙打橫伸出的大手分別握住她攻擊的右手和護住左手,原本退到了門邊的冷拓影在頃刻間掠至她的身旁。「郡主!」他低吼,冷得像冰的語調裡融入了怒火的溫度。
「不是從方才就不肯正視我的嗎?現在還把我的手握得這麼緊?」柳香凝戲謔道,柔美的笑靨裡完全找不出方才自殘的痕跡。
在緊迫之餘,他根本就忘了這樣的舉動有多越矩。意識到行為的不妥,冷拓影像燙了手般迅速鬆手轉身,但她身著單衣的形影已烙入眼簾,撩起從剛剛就一直極力壓制的旖旎想像,這些卻不是別開頭就可以全數抹煞的。
「為什麼這麼做?」抑下怒氣,冷拓影沉鬱道。若是他晚了一步,銳利的簪子將會穿透她細緻的手掌!為了捉弄他,值得冒這麼大的險嗎?
看到他狼狽又怒意不定的神情,柳香凝笑得更加燦爛。能逼得他摘下冷然隔閡的面具,就算真受了傷也無所謂,更何況,她對他有信心。
「別皺眉呵!」柳香凝笑道,伸手去撫他揪緊的眉,沒有意外的,他還是一如往常地迅速避開,不和她有任何肢體上的碰觸。
冷拓影雙唇抿成一直線,知道再待下去除了夾纏外,是不可能得到任何回答。「屬下告退。」他不等她的應允,逕自頭也不回地走出。
「別問我為什麼,問你自己。」在他即將跨出門外,柳香凝柔美的聲音從後頭傳來。
問他自己?冷拓影一怔。
「小姐,原來你在這兒!我在浴齋沒見著你人,嚇得快哭了……」此時,滿頭是汗的如兒衝了進來,不知是跑得太快、身體沒法子負荷,還是驚嚇過度,一張臉變得異常慘白。
冷拓影見狀不再逗留,幾個起落後躍上樹梢,一直到遠離了院落的範圍才停下了腳步。
問他自己……冷拓影不斷思量這句話,卻是如同恭王爺問他郡主屬意何人一般,越思量越是使得原本沉冷的思緒更加紊亂。
一陣涼風襲來,他才憶起懊惱間他並未取走他的外袍,想起她今夜的反常,濃眉微聚,立刻下定主意放棄那件外袍。
她在想什麼?恭王爺問他,就連當事人的郡主也問他,而無解的他又該問誰?
他又該問誰?
冷拓影將身上的單衣拉緊,察覺懷中有異物存在,伸手取出,就著月光,看清後渾身一僵——肚兜!他方才竟順手將她的肚兜放進了懷裡!
怔愣了半晌,直覺地就要將之擲出,但手才一舉起,動作猛然頓了下來。
真要就這麼丟了?可若要交還,又該怎麼還?而留著……該死!他怎能有如此的念頭產生?!冷拓影惱怒地抿緊了唇,怒她造成這兩難的局面。
看著手中那絲綢精製的小小布料,那張俊美的面容上有太多的情緒混雜。恍惚中,似乎還有股淡淡的幽香竄入鼻際。
許久,他還是放下了手,輕柔地將之收進了懷中,一躍而去,轉身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