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晨一進大堂餐廳,整個人不由得愉快起來。十八歲的他雖已長得高挺過人,神情還是自然地流露出屬於大孩子的稚氣。他覺得清爽、舒服,自顧自地綻開笑容,邊走邊做擴胸深呼吸的動作,像在家裡一樣,惹得很多人側目注視。然而他不在乎,自在地選一張沙發坐下來等人。別人看他,他也看別人。從他清新稚氣的容貌,可以看出他是個出身於良好家庭的中學生,身上沒有絲毫放蕩或虛浮的氣息。
海晨等了十幾分鐘,當他發現一位瘦削、花白頭髮的紳士和一位神采飛揚的盛裝中年女子雙雙進入大廳,立刻迎了上去,笑咪咪地打招呼:「嗨,爸爸。嗨,秋姨。」
雍昭賢對兒子淺淺一笑,他看來疲憊、蒼老,但卻興奮、愉快。
「不是訂好位子了嗎?還傻兮兮在這裡等?」
陳雅秋攬著海晨的肩膀,三人一齊走向通往二樓的扶梯。
「你媽咪她們很快就過來了,星晨說要去買花,要繞一點路。」雅秋說。
她身上濃馥的香味一陣陣不停飄到海晨的鼻尖,海晨怕聞到這種香味。雖然秋姨對他那麼友愛親密,他還是喜歡和媽咪在一起,但是秋姨照顧他似乎比媽咪更多,小時候接送他去上下課,長大了帶他去考車牌、找補習班、甚至去學校報到註冊都要親自陪著。儘管他的獨立性很強,秋姨卻永遠把他當小孩。還是媽咪好,媽咪對他信任、放心;秋姨則是一個無事不管的囉蘇媽咪。
三人在西餐廳的長桌邊坐定,彩燭、鮮花、銀製餐具和名畫鮮艷燦爛地點綴出一個豪華瑰麗的場面。
「這裡已經到處是花了,還去買花?」海晨隨口說。
「買的花是送給你爸爸的,要帶回家的啊!今天是他最高興的日子,從來沒見他這麼高興過,即使是當年和你媽咪結婚都沒這麼樂!」
雅秋笑容滿面看著昭賢,親密的樣子猶如一個妻子看著自己的丈夫。
海晨本來想說爸爸的功利心實在太重了,他對父親的評價向來如此,但是今天他不想掃父親的興,連秋姨都那麼高興,做兒子的實在不便澆冷水,只好說:「嘖嘖嘖,美酒、鮮花加上四大美人陪伴,爸一向是眾人羨慕的對象,今天當然更樂了!」
昭賢笑得合不攏嘴,人生得意若此,不枉此生矣。
「我們四大美人還有三個沒來,你爸的高興還沒到最顛峰的時候!」
說著說著,昭賢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看到他一生中最鍾愛的三個女子出現在眼前,她們三人匯聚而成的亮光,使整個謐靜的餐廳彷彿湧起了無聲的嘩然,人人看得屏息靜氣、渾然忘我。
是的,就是為了她們,他拼得兩鬢花白、視野蒼茫,不過半百之年卻已蒼老,老得就像是她們三個人的父親!
***
她們三個人看起來彷若三姊妹,容貌酷似,卻因著不同性格而煥發出各異其趣的神采。
年長的葛珞瑤乍看就如是浪漫型的人物,白皙高雅且顯得慵懶,穿一套層層披掛的棗色絲綢袍子,波浪長髮垂肩、薄施脂粉,手上握一捧淺紫玫瑰,懶懶地笑著。她的左手邊緊緊挽著一名亭亭少女,豐腴的鵝蛋臉和線條精緻可愛的粉紅嘴唇,使她流露出使人疼惜寵愛的嬌俏模樣,一身黑色馬褲裝襯托出直而修長的腿,是個發育得很好的健康女孩,她捧著一大把橙黃色的火百合,向等待著的人含笑招手說:「嗨,爸爸,秋姨,哥!」
當另一個因稍作讓步而落後的女子完全現身在眾人眼前時,眾人更加驚訝了。
她年約二十出頭,穿一套紗質的白衣裙,垂肩直髮漆亮如黑色絲綢,肌膚白皙無瑕,眉清目秀,整個人透射著聰靈剔透,不同凡俗的清秀神采,在衣香鬢影如畫、俊男美女如織的餐廳中,只有「翩然如仙人乍現」可形容。她抱著滿襟粉粉細細的跳舞蘭,更增添了粉妝玉琢、潔淨清澈的文雅氣質。
「哎呀,終於來了!我們的美人兒!」
陳雅秋壓低嗓門輕輕地讚歎、歡迎,她每次看到她們,都會忍不住忘情地高興。
「誰坐在爸爸旁邊?」
雅秋熱情得猶如她是一家之主。這是每個人都習慣了的事,她管雍家的事比雍家的女主人還要多。
「當然是媽咪!」
黑色馬褲裝少女把長袍女子推到昭賢身邊,接著又嬌嬌俏俏說一句,「因為爸爸最愛媽咪!」
陳雅秋說:「爸爸也愛星晨,也愛海晨,也愛花晨!」
少女把火百合遞給昭賢,說:「星晨恭喜爸爸升職!」又說:「爸爸也愛秋姨!」
眾人都笑了,雅秋說:「星晨不懂事,爸爸不愛秋姨。真的不愛,不然今天就沒有星晨了!」
雅秋做出神色黯然的樣子,故意如此說,又轉向詢問含笑緘默的白衫女子:「你說是不是?花晨?」
花晨回答:「秋姨是故意這麼說。其實爸爸對秋姨有真情,不然怎麼能當我們的秋姨媽咪!」
雅秋眼睛亮了起來:「花晨真是善體人意,說得出這樣真心的性情話!我這輩子雖然不能得到我所愛的男人,卻能夠一直和他在一起,這是上帝厚待我,你們一家人厚待我,尤其瑤瑤從來不吃醋,唉,我也真是心滿意足了。」
長袍女子終於開了口:「我要吃醋也吃不完,誰教你和昭賢是親密戰友呢?你們在辦公室一起拼了一、二十年,昭賢能有今天,有一大半功勞歸你呢!」
「是啊,秋姨不只是爸爸的秘書,還是我們全家的秘書,我們等一下要好好敬你幾杯!」海晨插嘴。
雅秋眼眶微濕,感歎說:「你們一家待我比自家人還親,從來沒把我當外人,我跟了昭賢大半輩子,也很值得……想當年,昭賢要離開光達,我真是哭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後還是沒有留戀跟了他一起走說著說著眼淚往下掉,輕輕用手絹去拭臉。
葛珞瑤一看局面有點偏歧失控,雍昭賢臉色已經不好看,趕緊說:「雅秋就是這麼愛感慨,快別提這些!送菜快上了,影響了你的胃口多不值得。」
雅秋也警覺自己的失態,破涕微笑說:「抱歉,人年紀大了,動不動愛感慨,這就是老化的象徵!」她看看昭賢,故意轉移話題說:「昭賢,你多有福氣,什麼都有了,什麼夢想都實現了,人生夫復何求?」
菜送上來後,只有星晨一人吃得開心。眾人都看得出雍昭賢已沒有初見時的歡悅神采,雖然他盡量露出笑容,催珞瑤和雅秋多吃一些。
雅秋深深懊悔自己一時情緒化提起了昭賢最忌諱的往事,好在她太瞭解昭賢,知道怎樣可以把他的精神再提起來,就說:「昭賢這次升職實在是因為去年SD那個方案贏得太漂亮了。」她知道昭賢很少向妻女談事業工作上的種種,乘機替昭賢歌功頌德、宣揚一番:「去年汽車業不景氣,客車市場萎縮得教所有的汽車業者食難下嚥,而昭賢早就看準這不景氣的循環,兩年前就極力推動生產小貨車,果然在不景氣的時候下對了注,別人對著業績打冷顫,我們吉群卻是大賺大賣!董事高興得不得了,連昭賢從前提過的舊方案都翻了身,現在正積極進行呢!昭賢做到總經理的消息到今天正式公告,在吉群簡直像龍捲風一樣掃過,因為他是吉群第一個從生產線出身的副總!」
雅秋說得眉飛色舞,昭賢聽得也心花怒放起來,雖然他明知道這是合資日方主管業務的董事秋田第一手策畫,由他在香港向分公司極力促行而成功,但他身為廠長而能提出重大的計畫且被接納、成功,實在令其他業務經理顏面無光,尤其是那些和他唱反調的人。一個人一輩子有一次正確的重大選擇就夠了,他慶幸自己選擇了和秋田董事一樣的看法和堅持,如今他成功了,這輩子除了和萬珞瑤結婚最是意氣風發外,就是現在最有成就感,甚至於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是他期待了二十年的夢想,接著,他還有更重要的事……無邊無際的沉思使雍昭賢的笑容又逐漸地沉斂下來,雅秋無心提起了光達,正是觸動了他的隱痛。
這一餐盛宴在忽冷忽熱的異樣氣氛中結束。昭賢時而歡喜,時而沉默。雅秋和珞瑤心懷不安。花晨、海晨和星晨一頭霧水。
離開飯店時,星晨挽著花晨竊語說:「姊,他們三個大人好怪,到底怎麼回事?」
花晨停頓了一下才回答:「爸爸慶功宴喝得太多了,可能身體有些受不了吧。」
「爸爸為什麼總像在拼老命一樣,不健康又不快樂,他可以不用這麼累啊?」
「商場競爭是很可怕的,公司內部的爭奪也很嚇人,」花晨聳聳肩,嗅一嗅抱在懷裡的花簇:「其實,到底有多可怕,我也弄不清楚。看得出來爸爸並不快樂是真的。」
「我們應該叫媽咪去勸勸爸爸,事業心不要那麼重。」
「媽咪現在不勸了,因為勸不動。爸爸什麼都聽媽咪的,就是這件事不聽勸、不妥協。」
「為什麼嘛?我們的日子過得夠好了,不要再讓爸爸那麼辛苦。」
「是啊,他愈是這樣,我愈覺得對不起他。我們好像在剝削他的血汗,我不忍心。」
「姊,不要再說了,我想哭了。」
星晨咬咬嘴唇,眼看眼淚就要掉下來。
「不要哭,爸爸不要我們哭。我想,有一天我們可以幫助他分擔一些重擔,那才是爸爸樂意接受的。」
夜幕漸下,花晨看著父親的身影,雖然有媽咪在一旁陪伴同行,也顯得有些踉蹌淒涼。
這就是升上高職後的爸爸?花晨心痛又迷惘。
***
還剩一個學期就大學畢業了,這是花晨身為學生的最後一個寒假。她不知道這輩子自己還會不會正正經經當學生。念了十幾年的書,她已經對書本完全沒有興趣了。人生可貴,總還有其他更新鮮、更有意思的事可以做吧。她並不急著去計畫未來。
新年除夕夜,花晨、她的好友劉彥秀和星晨逛街後回到家,買了一堆零食通宵享用。昭賢、珞瑤去參加公司宴會,海晨也不在。
「大小姐命好,不用費心找工作,也沒人逼你去讀書,只要在家裡等著嫁人就好了。」
彥秀邊嚼香口膠邊嘀咕。花晨歪在她旁邊,也嚼著芒果干。
「我現在過的好像是次要的人生,好像凡事聽從安排而已。但是畢業以後,我堅持自己做主的人生就要開始了。我成年了,我要當自己生命的主角,主動決定自己的事,主動追求自己想要的。」彥秀又說。
「只恐怕不可能這麼自由自在吧!就算你可以淋漓痛快扮演劉彥秀這個角色,但同時你還是你父母的女兒、某人的情人或妻子,也是人家的媳婦、孩子的母親……就這樣,好好一個劉彥秀就會被改變了、支解了。」花晨提出見解。
「花晨,你好奇怪,一個千金大小姐怎麼會有這麼滄桑的思想,你應該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才對。」
「還不是滄桑,是我從小學會了相對思考,站在很多角度去看待事情。在意識上我是個理想主義者,在生活上卻是個現實主義者,兩者衝突時,理想主義會退讓。」
「天,你這種人要談起戀愛來,不知道是什麼局面?你的思想實在太複雜!」彥秀搖搖頭,歎道。
「我只是看清環境對人的影響力,常教人身不由己。所有的愛情故事不都是被環境擺來擺去地撥弄嗎?」花晨補充說。
說著說著,電話響了,正在看漫畫的星晨拿起話筒。
「噢,是陳晴,他又有事要陳情了,陰魂不散。」
星晨把電話遞給花晨。
陳晴是雅秋的侄兒,吉群營業部的規畫主任,仗著有姑姑雅秋當靠山,對花晨公私不分地追求。
花晨對他有幾分尊重客氣,至少因為雅秋的關係,否則她實在無法忍受他的糾纏。
拿起電話,花晨問:「喂,秋姨要你告訴我什麼?」
陳晴的聲音像在苦笑:「喲,花晨妹妹,別老是拒人於萬里長城之外嘛,難道非得給姑姑傳話你才理我?有急事!急事!」
「什麼事?還不是教我幫你找SHOWGIRL!」
「妹妹料事如神,正是這個情況,這邊臨時……」
「哪有這種事,明天就揭幕了,現在才找人,你也太有效率了。」
「我真倒楣,被球球她們幾個捉弄一番,訓練都結束了,只等明天揭幕,她們剛才來個集體退出,故意留難,我會告她們違約,饒不了她們……」
「少放馬後炮,想想要怎麼收拾殘局才是英雄好漢。這是我爸當副總後第一個展銷會,搞砸了你對得起他?對得起秋姨?」
「是啊,我急得要撞牆……」
「後備的人呢?」
「球球一起帶走了,一共走了四個。所以我非找你不可,你那幾個同學是老手,應付得了,不然我真要撞牆啦。這件事姑姑直接授權給我,不能砸掉啊……」
「天哪,大年夜的──教我哪裡去找人?」
花晨恨死了陳晴。這人愛攬事,成事不足,敗事倒做了不少。花晨幫他找過幾次同學擔任吉群的SHOWGIRL,因為她念的學校確是專門出美女、大明星、模特兒的。
「拜託,我把資料FAx給你,現在差兩個,你找到人,請她們開夜車背一背台詞,明天早上七點到公司來集合。全靠你了,妹妹……」
不等說完,花晨重重掛上電話,罵了一句:「死害人精!」
看看手錶,都快十一點半了,她趕緊找出電話簿,一個一個打電話。
「姊,找不到怎麼辦?」星晨著急地問。
彥秀接著說:「小蘭、小晴去旅行了,阿儀回家鄉,這三個都不行,你找誰?」
折騰了一個鐘頭,直到午夜花晨只敲定藍江一個人。藍江是老手,只要一小時前把資料拿到,一切沒有問題,她替吉群做過許多次。
「怎麼辦?」花晨去浴室洗過臉後,又回來坐在彥秀身邊,無奈地說。
「彥秀姊姊上陣啦。」星晨瞎起哄。
花晨笑笑,故意說:「好啦,彥秀?」
彥秀叫道:「故意刺激我!我這大兩號的身材!下輩子吧,謝謝你們抬舉。其實我也很想上台,那麼多人在看你,多過癮,星探一來,我就成為明星了。」
花晨笑笑,陷入沉思之中。
「要不要趕快告訴你爸或秋姨?」彥秀問。
花晨搖搖頭,臉上閃過一抹神秘的笑意。
「天,你好像不怎麼著急。」彥秀說著打了個濃濃的呵欠爬上床,先睡了。
花晨正色交代星晨:「這件事不許告訴爸爸、媽咪、秋姨或海晨,知道嗎?」
星晨點點頭,她信任花晨,總會把人找到的。
***
花晨來到公司正好七點鐘,陳晴自己卻還未到。對這樣一個成也由他、敗也由他的人,花晨警在不知如何置評。
幾個女孩子已換好衣服準備化妝。花晨趨近去看,好在藍江也在其中,正在一邊背稿子呢。
花晨和她握手說:「謝謝你拔刀相助,一切oK?」
藍江豪爽地比了個手勢說:「沒問題!」
看看幾位女孩子都是熟面孔,花晨放心多了。化妝師開始替女孩們化妝時,陳晴才進門,一見到花晨就嚷嚷:「怎麼花晨妹妹大駕光臨了,不敢當,不敢當。」
說完,他點一點女孩人數,大驚失色說:「嗄,怎麼少了一個?誰沒來?」
花晨答:「缺席的那個沒來,陳主任。」
陳晴急得求饒起來:「大小姐,我們四部重點車要有八個人輪流上台,現在只有七個怎麼行?」
「行啊,看誰給你面子,幫你撐一整天嘛!」
花晨俯身看化妝師化妝,不理他。
陳晴哀告說:「各位親愛的大小姐,誰願意幫忙救救我?我請客吃海鮮大餐!」
沒有人搭理他。
旁邊一個推銷員插嘴說:「早早學別人用錄影帶sHOW,不就方便多了?」
陳晴罵說:「我講究臨場感,懂不懂?」
推銷員說:「轉頭陳秘書把你的額頭敲出一個大瘤的時候,最有臨場感!」
陳晴再罵:「少廢話!再幸災樂禍我馬上查你的業績!」
花晨不理他們,逕自走進更衣室,不一會兒穿著一件鮮紅色的展銷制服出來,眾人看了嚇一大跳。
陳晴口吃道:「你、你、你想……」
「我、我、我想,唉!只好湊數,救救你啦。」
花晨不看他一眼,坐下來化妝。
陳晴跳起:「這還得了?我不被姑姑掐死才怪。不可以,不、不、不可以!」
沒什麼人理他,化妝師很快替花晨化好妝,接著梳頭,特意突顯花晨臉龐和頭部完美的輪廓,把及肩黑髮梳成一個髻貼在腦後,當她妝畢站立起來,完全變成另外一個艷麗傾城的佳人。鮮紅色的緊身迷你裙、高跟鞋,那樣貼切順適地包裹著一副玲瓏修長的嬌軀,頸項肩臂的線條是那樣纖俏美好,胸圍豐滿、細腰圓臀、長腿勻稱,鮮紅色的服裝和唇膏襯托她白皙的皮膚猶如晶瑩凝脂,精緻描繪的眼線和眼影使她的臉龐美艷無比。
「我的上帝!」
陳晴的眼球整個突出半吋,目不轉睛盯著花晨上下打量。其他的推銷員、司儀們也圍過來欣賞。
「不行,你這樣出去放電,一定出事的!」陳晴慘叫。
「已經八點了,該出發了。」有人提醒陳晴。
小姐們魚貫上了旅行車,花晨和藍江搭陳晴的轎車,先後向目的地駛去。
陳晴一路上哀求拜託,請花晨千萬不能上台。
「你怎麼對我那麼沒信心呢?車展我從小跟爸爸看到大,稿子也都背熟了,怕什麼?再告訴你,我在學校演過話劇,上台也不會怯場,別搶心,我不會砸了你的飯碗的啦!」
「我不是擔心這個,你聰明絕頂,當然不會怯場,但要是讓副總和姑姑認出你來,我就死得很難看了。」
花晨扳邊駕駛座上方的倒後鏡照照自己的臉,咭地一笑說:「我自己都不認得自己了,誰認得出我來?」
陳晴側頭直看花晨,點著頭說:「也確實是認不出來,不像了。」
「別瞎操心了,我只是STANDBY,又不一定上去,你只要教大家不要說穿就好了。」
花晨邊說邊繼續看著鏡中的自己,忍不住微微笑著一看再看,她從來不知道仔細修飾過後的自己是這麼好看,妝扮的作用是這麼神奇,因為媽咪向來也很少化妝。
「這麼美的一張臉就是我?」
她的心怦怦亂跳,被自己驚艷的外貌,陶醉得竟然一時無法平息下來。
***
每年一度於元旦揭幕的世界汽車大展照舊是人潮洶湧,熱鬧非凡。參觀人潮中除了一般市民和愛車一族外,更有大批汽車業者成群結隊前來,一則觀摩比較各種產品,二則探測市場趨勢,搜集商業情報。
光達汽車公司總經理室主任陶宗舜猶如群龍之首般,帶領旗下推銷、製造、技術、開發。
各部門高級主管一行十餘人在午後來到展銷會場。陶宗舜年紀三十出頭,英俊年輕而有威儀,雪白襯衫筆挺西褲,系一條海洋藍色絲質領帶,英挺從容走在隨從之前,真如玉樹臨風,任何裝腔作勢的大牌明星都模擬不來的氣派風度。在他身邊有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子緊緊跟隨,兩人時而輕語交談,愉快而親密。
光達公司是本地十餘家汽車公司排名中上的企業,和其他汽車公司一樣,仰賴外商技術合作或進口零件在本地組裝,同時代理經銷原廠車進口。兩年前光達在總經理李魁南領導下推出低價位小轎車而大發利市,使光達在短短的時間內地位和知名度急速竄升,然而目前正陷入該車種大量上市後零件供不應求的窘境,銷售量及業績節節衰退。好在光達財力雄厚,李魁南全力培植的陶宗舜正圖力挽狂瀾、另闢蹊徑,要為光達再創新局。雖然車展為汽車業界的盛事,陶宗舜仍然在上午主持整整四小時的開發會議,匆匆吃了一塊三文治便來到展銷會場,而這一天,是人人放假休息的元旦佳節!:、:宗舜一行進入會場,刻意觀察本地車的展銷品,在景氣復甦的預期中,許多本地車公司紛紛宣稱推出新車種。其實,行家都知道這些所謂新車種只是改裝或加裝一些無關緊要的配備、零件,可以說大部分是製造噱頭以促銷舊車而已。
宗舜心裡原已有數,大略看過便離開,倒是存心看看吉群的陣勢如何。這兩年來吉群緊追光達之後,商業情報正確地告訴他吉群野心勃勃,一心以超越光達為目標。
在參觀者彼此摩肩擦踵中,宗舜發現前方有一個據點萬頭鑽動、閃光燈閃爍不停,看來是什麼政要名人或大明星出現時所引起的那一類騷動,宗舜原想繞開,一旁女子卻告訴他:「是吉群的展銷區!什麼事這麼轟動?」
宗舜反問:「石瑩,以你專業記者的敏銳直覺來判斷,是不是港督來了?」
石瑩笑說:「氣氛不對,是看熱鬧的。」
一個隨行人員插嘴:「是不是茱利亞羅拔絲來了,她目前正在這裡訪問。」
石瑩笑了出來:「去你的!人家昨天晚上就走了。她是不是你的夢中情人?一想就想到她。」
眾人搖頭笑笑。
宗舜提議:「先去另外一邊繞繞,回頭再來看吉群。」
石瑩抗議說:「以我記者的立場,怎麼可以LOsE掉這種場面,陪我去看看。」
宗舜說:「你只對車敬業就好了,看熱鬧不是汽車專業記者的任務。」
「只要是記者,任何狀況他都會跑在最前頭。去看看嘛!」
宗舜拗不過她,只好跟著往人群擠。
展銷會場上照相、看熱鬧是常有的事,但宗舜很少看到有這麼瘋狂的,閃光燈不停地閃動,外圍不斷有人靠攏想一探究竟。
「人就是這麼好奇、這麼盲從,只要發現一個焦點就捨不得放過。心理學家說這叫做「像群的歇斯底里」。站在曠野最前端的大象看到火車時會驚恐,後面的象群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也就跟著亂成一團。人與動物有什麼不同?」
宗舜邊擠邊說,石瑩緊挨在他身旁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兩人才擠進內圍,睜亮眼睛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