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段冗長的時間,幾番折騰下來,只聽見哇地一聲嘹亮哭聲,一個大胖娃娃於焉誕生了。
爾後,她更是在左靖南細心指示之下,親自為胖娃娃剪斷了臍帶,又從他手中接過九死還魂草所研製的藥粉,小心翼翼為嬰兒斷臍止血。
當所有產程進行到這裡,從城南一路趕至萬福堂的穩婆也已經順利抵達,並接手了新生兒洗浴的後續工作。
「好ㄚ頭,做得可真好呀!」看著澡盆內奶娃娃平整漂亮的斷臍,李穩婆忍不住讚歎:「瞧這工夫,比我這老太婆還能幹呢!」
確定婦人順利渡過產程、且母子均安之後,左靖南這才放心地離開了床帳,順手取下蒙眼布巾,看見那意外半途折返的小幫手,也早他一步走下床鋪,渾身虛脫地走向桌旁,兀自為自己倒一杯茶水壓驚。
「姑娘果真是菩薩心腸,若不是姑娘臨時折返相助,現下產婦母子恐怕還在……」話尚未落盡,他發現她的氣息淺促,似有異狀。
果然其然,她在為自己倒茶水時,雙手劇烈顫抖、身形微晃,下肢更是虛軟如棉,在他還來不及靠近她之前,她手中茶盞倏地驚落了不說,人也驀然昏絕,無預警地撲倒在桌案之下。
乍見這一幕,左靖南立刻換上一副震驚的表情,一個箭步上前,接住了昏倒的她。
「姑娘?姑娘!」他驚駭地望著她,只見她衣袖、前襟都沾滿了為婦人引產時的污血,雙眸緊閉、面容如霜,已然暈厥了過去。
同時也撞見這一瞬的李穩婆,很是擔憂一問。「唉呀!那小姑娘沒事吧?」
屏住了呼吸,他試著探向她微弱的脈搏,發現她脈象平穩、沒有大礙,只是氣血陰虛,加上方纔她強忍著心中恐懼,戰戰兢兢完成了使命,待處於緊繃的心緒一鬆,整個人便就這麼暈了過去。
「無妨。」唇角微揚,左靖南俊容上浮現一抹歉赧的淺笑,「她只是累壞了,沒有大礙。」知道她安然無恙,他心中一舒,攤開雙臂,溫柔地將她橫抱入懷,走出廂房外。
在朦朦朧朧的記憶中,她感覺自己好似飄浮在雲端之上,又彷若睡躺在潮水之間,起伏蕩漾、晃晃悠悠,始終被一股溫柔的力量所牽引著。
其間,耳邊還不時傳來一抹低沉的男嗓,喃喃語調、軟語如絲,就淺靠在她耳畔,那麼舒徐、那麼溫柔,那麼具有安撫能力,讓她情願就這麼一路長睡下去……
第2章(1)
「不……不要!」
隨著一聲尖細的叫喊,柳絹兒掙扎地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夢裡的她飢餓、恐懼、寒冷,像一隻野狗般蜷伏街頭,只為了一塊冷餅被人像野狗般毒打。
然而,這不僅僅只是一場夢,那些都是她在關外流浪的歲月裡,曾經真實歷過的惡夢,只要一想起這些往事,她身體就會不由自主的打顫!
眨了眨眼兒,心魂甫定的她,靜靜凝覷週遭的一切,發現自己躺在一處潔淨清爽的臥房之內。
屋內十分深長,南面房牆的盡頭處,是佔據一整片牆面的大書櫃,上頭除了擺放著無數卷軸字畫、文房四寶之外,還珍藏了為數眾多的古醫書籍,舉凡︽千金要方︾、︽日華子諸家本草︾、︽百草藥典︾、︽傷寒雜病論︾、︽脈經︾等等,林林總總、應有盡有。
除此之外,屋子四壁還掛有人體穴道圖、黃帝內經、神農本草綱目等圖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裡是一處小小藥鋪館呢!
所幸這一處窗明几淨的臥房之內,擺設簡單、清雅怡人,處處打掃得一塵不染,除了空氣中還飄散著一股淡淡藥草味兒,並沒有太多令她感到不舒適的地方。
可身為一個姑娘家,怎麼也不好逗留在陌生的地方,尤其這一處樸實到連一丁點女兒家拿來裝飾用的小飾品都沒有的臥房,儼然是一名男子所有。
思及此,她晃晃悠悠地扶著床柱,勉強地支撐起身子坐臥了起來,心裡覺得迷迷糊糊的,對於自己怎麼被帶到這兒來的竟然沒有半點印象!
直到一張英挺斯文的俊容緩緩浮現在腦海中,她這才意外想起,自己昏厥之前的種種經過--她,一個極度恐血的女子,竟親手為一個難產的孕婦成功接生了一名嬰孩。
這對她而言,可謂是破天荒,頭一遭呀!
搖頭苦笑了下!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這一件事她明明可以罷手不管的,可不知為何卻又在轉念之間改變了主意,難道……就只因為她無法眼睜睜看著那樣一個仁心仁術的男子束手無策、坐困愁城嗎?
嘖,她呀,一進了長安城之後,整個人就犯傻了!
在江湖上飄泊多年,宅心仁厚從來就不是她的性情之一,救死扶傷更不是她的唯一志趣,恣意行事、隨性而為,才是她真正的本性。
不過,看在那男子似乎並非是個冷血庸醫的份兒上,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囉!
思及此,漂亮的唇角微揚,順手從腰間錦囊取出一顆蠟丸,捏碎了和水喝下後,她精神霍然爽朗了許多!
俄爾,她發現自己一身狼藉,衣衫上沾染了一大片已乾涸的血跡,於是一雙骨碌碌的眸兒在屋中又兜轉了一轉,接著從房內衣櫃中挑出一套潔淨男衫,在身上比試了比試,心中忖度道,本姑娘助你行醫救人,換你一襲乾淨衣裳,應當也不為過吧?
思及此,她褪去身上污損的血衣,將手中那一件顯然過大、卻又不失儒雅的男衫套上穿妥之後,旋即頭也不回,轉身離開屋子。
踏出了屋外,她轉過一道石牆,來到堂後一處院落,只見一群衣衫襤褸、臭氣熏天的要飯花子正圍繞著一座小亭,亭內還坐著一抹熟悉的頎長背影……
是他?
好奇心再度被勾起的柳絹兒,決定上前一探究竟,但因前車之鑒,這一回她學聰明了,小心翼翼地將自己掩藏在樹叢之間,不打算再次露面,以免為自己招惹來大麻煩。
遠遠的,只見某個老叫化子一拐一拐的走來,似乎不太懂得規矩,踏進亭內不施禮、也不招呼一聲,一屁股就坐在左靖南的面前,齜牙裂嘴、神情很是痛苦,大嘴一張,便是粗聲嚷嚷著要左靖南趕緊為他診治腳上的爛瘡。
儘管來人無禮,左靖南也不計較,專注地細看來人,發現對方面黃肌瘦、滿身污垢,腳背上還腫了一個碗大的疙瘩,疼得老乞丐哼哼唧唧,不斷喊著難受!
「老先生,您得的是疥瘡,已經化膿變色了,必須將患處淤積的膿血盡數取出,才可痊癒。」
「全仰仗左大夫了。」
「等一會兒切開膿包時,會有一些疼,老先生可得忍忍。」
那老叫花子也不言語,只是點了點頭。
於是,左靖南取來一把匕首,經過火烤消毒之後,開始為病患醫治,只聞一刀下去,噗哧一聲,剎時膿血飛濺、腥味熏人,他也不嫌髒,忙用清水把瘡口洗淨,細細敷上膏藥,並用布包紮好。
這時,那老叫化子一對始終緊糾的眉頭終於鬆開了,神情一舒,頓時變得舒暢無比!
爾後,左靖南又開了幾味藥,讓老翁拿回去熬水擦洗,可老叫化子卻面露難色,窘困回道。
「我一個老要飯花子,白日吃百家飯、夜裡蓋天地鋪,渾身窮得叮噹響,除了一隻破缽和一根木杖,別說熬煮草藥的藥壺了,就連一處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啊!」說完,老乞丐垂著頭,哽咽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