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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風戀歌 第4章(1) 作者:莫小北
    世界在轉醒,陽光刺得人不得不睜開眼。

    隨風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擁著被子坐起來。

    三分鐘之後,垂死掙扎完畢,她與周公爭奪清醒之戰宣告勝利,猛打了個哆嗦開始打量起眼前的一切。

    不對,有問題,很大的問題!

    首先,房間比她的房間大,比她的狗窩要整潔那麼一點。

    其次,傢俱很眼生,顏色也不是她喜歡的粉色系,而是持重的咖啡色。

    再來——

    她迅速掃了眼屁股底下正坐著的大床,看到自己的衣服依然安穩健在才鬆了口氣。

    下一個問題浮出水面:這裡是誰的房間?

    及時響起的開門聲為她的困惑來作解答了。

    羅新一身休閒裝束,端著一隻瓷碗走了進來。

    「醒了?」他走到床邊將瓷碗放到床頭櫃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道,「我想你也應該醒了。」

    他端起瓷碗遞過來,說道:「熬了粥,你趁熱喝一口。」

    隨風雙手縮在被子裡,半天不肯接過來,眼底閃著不確定的光。拜託!醉酒的第二天在一個陌生人的床上醒過來,她就是再有胃口也吃不下去啊!

    「那個……」她猶豫著該怎麼問比較合適。

    「什麼?」他坐到床沿上,神色平靜地看著她。

    不知道為什麼,他太過平靜的眼神反而讓她心裡七上八下。還有,他幹嗎坐那麼近?站著說幾句話又不會累死!隨風拉了拉被子,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退。

    看著他一臉恭候下文的表情,她悄悄做了個深呼吸。來吧,她臉皮素來可比城牆,沒什麼不好意思問的。

    「我要問的是:你昨晚有沒有對我怎麼樣?」大嗓門地問完,還抬了抬下巴壯聲勢。

    「什麼怎麼樣?」他表情無辜地問。

    「羅新,你再裝傻信不信我踹你?」她從被子裡伸出手,惡狠狠地把手指捏得「咯咯」響。

    「好吧,我回答,沒有。」哼,算他識相。

    「那麼……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對於一個醉死的人來說,這也不是沒可能。她自認秉性誠實,不會否認自己的酒品的確不怎麼樣。

    「你,有。」他無情地宣佈。

    好……好簡潔的回答!怎麼可能?難道她真的是那種酒後無品的人嗎?她——好想死!

    「怎……怎麼可能?」她還想做行刑前的最後掙扎。見鬼了,原來她也會結巴,丟人!

    「我說的是事實。你酒品奇爛無比,吐了我一身,毀了我一套兩萬多的西裝。胡言亂語了一個晚上讓我沒覺睡。當然最過分的是,有暴力行為。」他一條一條陳控,說得眼都不眨一下。

    看他那表情好像也沒說慌,當然那些小兒科行為發生在她身上並不意外。還好沒說到有她擔心的環節,萬幸萬幸!但是他說她有暴力行為,就太誣賴人了吧?她打過他嗎?她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前面的我可以認罪,但說我有暴力行為,」她說著,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不以為然道,「我有打過你嗎?你不是還安然健在?」被她打過的人少說也撈個彩裝掛掛,他有嗎?

    「遺憾的是,你喝醉了的確會打人,力氣還大得很。」他撥開額際的劉海,往她面前移近幾寸,指著那塊還印著血絲的傷疤道,「這就是罪證。」

    好像是破了皮哦!她終於覺得有了一絲愧疚,放低了聲音問:「是我用指甲戳的嗎?」

    「不,是用皮包砸的。」他公佈正解。

    嘖,的確好像有那麼點暴力。他的臉色好像開始在轉陰了,不能惹的樣子。

    「好吧,我道歉。」她勉強說服自己,做一回識時務的人。

    羅新無所謂地挑了挑眉,看了看她道:「這件事我們討論完了,是不是可以改下一個問題了?」

    「還要討論什麼事?」討論他收留了她一晚上,要她付個百八十塊當房租嗎?

    「我現在的身份是你的男朋友沒錯吧?」他不動聲色地問。

    「基本上來說,是的。」她答得狡猾。因為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所以要留一手。

    「那麼我也就有資格來對你的事發表一點意見是嗎?」他語氣突然變得很友好。

    「不然呢?」她最煩婆婆媽媽的人,開始沒耐心了。

    「你應該還記得自己才從醫院逛了趟出來吧?沒想到你的酒量真是不錯,居然灌了三瓶才被撂倒。夏隨風,想死的話就直說!」他的聲音終於轉了憤怒,狠狠瞪她一眼。

    這麼凶!他絕對有學川劇變臉的天賦。算她理虧,他雖然臉色難看語氣也不溫柔,不過她再傻也知道他是在擔心她。

    偶爾也拌嘴,但她不會忘記他曾經所給出的懷抱有著怎樣一份溫暖溫度。

    隨風眨巴兩下眼睛看著他,閉著嘴不吭聲。

    「怎麼不說話?」他皺著眉問。嘴巴從來利到能殺人的夏大小姐突然成了悶葫蘆,讓人感覺怪怪的。

    「我理虧,所以用沉默來表示一下自己的懺悔。」她一本正經地說。

    羅新一口氣噎到。他沒聽錯吧?她這種人居然也肯認錯!還以為又要說一番不依不饒的歪理呢。

    見到眼前的男人在發呆,一副見到鬼的表情,隨風突然掀了被子湊到他跟前,把臉貼進他懷裡,溫聲笑道:「羅新,謝謝你。」

    她主動表示友好,那麼他該給個什麼反應比較不會太失禮?別人向你道謝的時候應該怎麼說?好像是:「不客氣。」

    她不說,不代表他看不出來她在對他撤防,一寸一寸在撤。雖然進度很慢,也許他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但,總算看到曙光了吧。他的努力沒有白費。

    當年的任性小丫頭今天依然任性,除了任性,她仍然那麼孤單。他既然選擇走進她的世界,就會盡最大的努力來幫她找到快樂,因為他知道快樂對她來說其實很陌生。

    他同情她,這是她十五歲那年他們第一次遇上時有的感覺。第二次遇到她時,看著她眼神空洞地坐在醫院的病床邊,那道纖弱的身影突然間就印進了他的心裡,同情之下還多了一份憐惜。

    這一次,是他們第三次遇上,她已經漸漸從當年的悲傷裡走了出來。而他將會像自己許諾的那樣,守護她,一直走下去。

    入了夜,夏家別墅的客廳裡亮著燈。

    隨風一派懶散地斜躺在沙發上,雙手環胸看著坐在對面的夏豪遠恭候下文。

    她跟他說過,如果不是重要的事不必找她回來,否則到時候又鬧得不歡而散可別怪她。

    夏老頭在她面前永遠都是一副棺材臉,也難怪,她白吃白喝他的,還以氣他為己任,都不知道他為什麼不乾脆把她轟出家門算了。

    「有話快說,說完我還趕著回去。」耗得人想打瞌睡,她懶得再浪費時間下去。

    夏豪遠沉著臉瞪她一眼,擰了擰眉才道:「聽說你跟羅新在交往,我想知道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隨風嗤哼一聲:「消息挺靈通的。你就這麼急著把我這個麻煩丟給別人去接手嗎?或者是你的公司資金周轉不靈等著人家付個百十萬來救急?說說吧,也許我高興的話還能幫你多要點。」

    「我的事還不用你來操心。只不過你都年紀一把了,沒理由還賴在家裡讓我養著,聰明的就盡快抓個人把自己嫁掉,真等著被我一腳踢出門可並不光彩。」夏豪遠冷漠地說。

    隨風大笑出聲,蔑然哼道:「就說嘛,不愧是混跡商場的高手,耐心不錯,居然肯忍了我這個不孝女十年。現在你後悔了是嗎?終於決定要把我一腳踢出家門了?」

    「是又怎樣?留著你只會氣得我早死,反正我也不可能指望你替我送終。」

    「說得也是。如果你真的很堅持的話,那好吧,我成全你好了。反正我這種人天生吃閒飯的命,托你的福還能撈個富貴人家嫁過去,又能幫你狠狠賺上一筆,我沒理由不答應。怎麼說我的命還是你給的不是嗎?我既然貪生怕死,就只能選擇把自己賣了來還你的情。我會如你所願嫁進羅家,你拿了羅家的彩禮錢,從今往後,我們兩清了。」

    明明應該覺得很痛快,心卻在不受控地瑟瑟發著抖。她用最尖銳冷漠的話將對面的老人砸得神情直哆嗦,以為自己會笑,可是嘴角像是被貼了封條一樣咧不出半絲弧度來。十年時間,那個她本該恨一輩子的人老了,而她的心竟然不爭氣地也軟化了,怎麼可以?母親死的是那麼無辜那麼委屈啊!

    「我們兩清了!」她重複地吼完這一句,驀地從沙發裡跳了起來,衝到門口拉開門飛奔了出去。

    身後沙發上的老人,定定看著那扇大開的門,嘴角漾出一抹極淡極淡的笑,而被歲月印下風霜的眼角,卻有晶瑩的光芒無聲滑落。

    當年他親手逼死隨風的母親,罪孽的十字架早已注定要背負一輩子,不必刻意去贖罪,因為根本就贖不清。唯一還可以做的,就是要女兒幸福。隨風,希望你會幸福。

    風聲呼嘯著在耳邊滑過,夜空是一片灰濛濛的死寂。急速的奔跑也趕不走由心底透出來的那一抹絕望的苦寒,時空彷彿又旋回了十年前,無邊無際的冷寂席捲全身,懾得她重重打著顫。

    好冷,也好孤單。這個世上還有沒有人可以來救她?還會有嗎?連那個忍了她整整十年的父親都嫌棄她了,誰還肯收留她?她這樣的人,注定討不到任何人喜歡。

    茫茫的夜色沒有盡頭,跑累了,她喘著氣停下來,緩緩癱坐在冰冷的水泥馬路上。

    身際有冷風襲過,吹得路邊綠化帶上的梧桐樹葉「嘩嘩」作響。天際無月無星,好像要下雨了。

    十年來思緒第一次這麼混亂無章,到這一刻才發現原因竟然是:那個世上唯一和她存著一絲血緣的人,她的父親也不要她了。她沒有意料中以為的那麼無動於衷,反而覺得心被掏空了一樣。她原來是這樣沒用的一個人。

    曲起腿,她將臉埋進臂彎裡,依然感覺不到絲毫的溫度,只有眼底僅存的最後一抹溫熱大滴大滴落了下來。

    風聲又緊了,越吹越急,一陣冷氣襲來,伴著夏夜裡的急雨撲面而下。

    雨水打在身上捲起刺骨的冰涼,視線被模糊了,心卻漸漸清醒。閉上眼睛驀然間有一道穩實的身影劃過腦海,終於找到了!那個僅存的還不曾拋棄她的人!

    雨勢太急,迅速打濕了手機外殼,她三兩步奔到樹下,哆嗦著翻出號碼撥了過去——

    「羅新,是我,我等你來。」

    急風冷雨,夜色如墨,隨風蜷縮著身子站在樹陰下。

    身上早已經被淋得濕透,冷到極至反而沒了感覺。偏市郊的路段,路上沒有行人,全世界彷彿只剩下了落雨的「嘩嘩」聲。她仰著頭,靜靜望著不遠處的一盞路燈出神,想從那一抹暈黃的光裡尋求到一絲溫暖。

    有一道刺眼的燈光在移近,刺得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擋。尖銳的剎車聲夾在雨聲裡傳來,車門迅速打開了,那個此刻唯一還能給她一份溫暖的男人正撐著大傘急奔而近——

    「隨風!」他衝過來,伸手扶住她幾近癱軟的身體。

    她仰起蒼白素顏,給了他一抹虛弱的笑,緩緩癱進他的懷裡,在意識封閉的前一秒清晰地說道:「羅新,請你娶我,我們結婚吧……」

    冷雨夜,她在困縛的世界裡終於走到了盡頭,將自己新生的曙光,交付到這個肯為她敞出一方溫暖懷抱的男人手裡。

    她寧願相信,明天,也許就是她的重生。

    那一晚大雨之後,隨風病了一場,重感冒引起輕度肺炎,燒得人昏昏沉沉的。

    她在半迷半醒間仍然任性,吵著不要去醫院。羅新不放心她,乾脆把她接回他家照顧。那晚她在昏迷前說的話猶在耳邊,既然他們都快結婚了,也沒什麼好避諱的。他自己是醫生,照顧起來也更得心應手些。

    第三天,隨風的身體好了一大半,羅新端著稀飯餵她的時候,她突然清晰地說出一句:「羅新,我那天晚上說的話是認真的。」

    羅新笑了笑道:「我知道。」

    「然後呢?」她是急脾氣的人,最好別跟她來迂迴曲折那一套,惹毛了她會扁人的。雖然她此刻的架勢百分百像在逼婚一樣。

    羅新笑著擱下碗,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隻紅色絨面的首飾盒。打開了,裡面是一隻精巧的鉑金鑽戒。他握起她的手將戒指放進她的掌心,鄭重地說:「夏隨風小姐,請你嫁給我。」

    哼,算他還有點小聰明,雖然結婚是她先提出來的,但求婚的戲碼還是由他來她面子才比較有光一點。

    某個得了便宜的女人開始賣乖:「沒鮮花,地點也不浪漫,求婚的姿勢也不知道擺一個來襯襯景,光一隻戒指就想把我打發了。你的誠意不夠,我覺得有必要再考慮一下。」

    拿喬的感覺還蠻過癮的啊!

    羅新看著她得意的樣子,忍不住逗她:「沒關係,你考慮吧,那戒指我先收著好了,等你想好了再到我這來拿。」說著要把戒指收回去。

    隨風連忙手一縮,皺著鼻子瞪他,「送到我手上的東西敢往回要,想死啊你!」敢搶她東西的人不是被扁到在床上躺著就是還沒生出來。

    羅新呵笑,寵溺地伸手揉揉她頭頂,為她的鳥窩頭髮型添一份貢獻。

    隨風縮著頭躲開,拿出那隻小巧的戒指反覆瞧,仔細觀察之下竟發現出點門道來,頗為驚喜地看著他叫:「這款式跟你送我的那隻銀鐲子上雕的花型是一樣的!」

    「還喜歡嗎?」他笑問。

    隨風不懷好意地瞄他一眼,看他一臉誠懇才決定放棄口頭打擊他的意圖,老實答道:「看在你誠意可嘉的分上,好吧,我承認了,很喜歡。」

    「喜歡就好。」他接過戒指,挾起她的右手,溫柔地為她套上。

    見隨風盯著被套上戒指的手發呆,他用悲憫的口氣歎道:「羅太太,恭喜你自殺成功,傻乎乎地跳進了婚姻的墳墓。」

    隨風拍掉他的手,很囂張地笑道:「同喜同喜,羅先生,下地獄肯定少不掉你的分!」

    「我樂意奉陪到底。」羅新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風度極佳的淺笑。

    「很好,那想死大家就一起吧!」她送上一個「哥倆好」的眼神。

    結婚能討論得像辦葬禮一樣,也真算他們口德高深,思維不同與凡人議。只希望明天真的像他們希冀的那樣,帶來的是快樂和釋然。

    結婚,對隨風來說原本是很遙遠的一件事。

    她一直相親,次次用自己的方式將遊戲玩到自己還可以掌控的分上就收手,也次次都被她逃開了。

    而這一次,她還來不及定下遊戲規則,羅新就已經悄無聲息地闖進了她的世界。他用對了方式,溫柔與沉穩是她最無法抗拒的東西,所以他們結婚了,並不排斥。希望他們能一路平和地走下去吧,讓她的生命裡從此有陽光。心態仍然有一絲迷惑和紛亂,不知道走到結婚這一步,她對他究竟是依賴多一些,還是喜歡多一些。答案只能留在明天了,婚禮在即,就容她先當個鴕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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