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一個不認識,唯一認識的只有被拖來當伴娘的林嘉。林嘉原本打算辭職逃回老家休養生息一段時間,為了她結婚才留下來。
婚宴開場沒多長時間,隨風就推說頭疼跟林嘉躲進新房裡。反正得不得罪那些人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坐在新房的大床上,林嘉搖著頭感歎:「真沒想到你這傢伙動作會這麼快,才幾個月而已,居然就把自己給清倉掉了,也不知道顧及一下你姐妹我的感受。你嫁人了,我以後想找個人談心一定跟探監一樣,真叫人亂傷感一把的!」
隨風已經換了便服,盤著腿坐在床上。見她一臉哀怨受不了地推她一把道:「少來了,我是嫁人,又不是蹲大牢,你愛什麼時候來都沒關係,又沒人敢攔你。」
「可是結了婚總歸不像以前那麼方便啊。我如果想找你蓋棉被聊通宵,難不成還把你老公轟出去?他不殺了我才怪!」林嘉咋舌地歎。
「你放心吧,我們結完婚會搬出去住,羅新有自己的公寓。」她這種性格要跟他父母住一起,不是他父母被嚇死就是她會鬱悶死,還是放過彼此讓大家都多活幾年吧。
林嘉翻起腕表看一眼,嘀咕道:「都這麼晚了,那些人怎麼還不放新郎上來,缺心眼啊!」
隨風嬉笑道:「不來更好,你陪我睡好了,我們還能聊聊。」
林嘉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新婚之夜搶新郎官的地盤,你當我也缺心眼啊?」
正說著,房門外就傳來了腳步聲。林嘉走過去拉開門,羅新大哥羅淮扶羅新走進來。
林嘉撫額歎氣,瞧瞧吧,就知道有人缺心眼,把新郎給灌醉死了。
隨風下床迎上去,跟羅淮一起把羅新扶著到床上躺下。
羅淮抱歉地對隨風笑了笑,解釋道:「二弟被他那幾個同學多灌了幾杯。平時他酒量還可以,可能最近為了忙結婚的事累壞了,弟妹你多照顧了。」
隨風點頭應道:「我會的,大哥。」
林嘉衝她比了個手勢,跟在羅淮後面拉上門出去了。
夜深了,房間裡亮著壁燈,模模糊糊照著窗戶玻璃上大紅的喜字,床頭鬧鐘滴滴答答走動著單調的聲音。
隨風走到床邊看了看床上的人,忍不住撓了撓頭,考慮著該不該幫他把外套脫下來讓他睡得舒服點。
「羅新?」她坐到床邊低聲喚他。斜躺著的人動了動,翻了個身沒回應。
她又湊近幾分打量他。
他的皮膚在男人當中算白的,所以此刻很容易看清他臉上泛出的潮紅。呼吸均勻,她甚至能聞到淡淡的酒氣。閉緊的眼睛掩去了素日裡的那份沉穩和內斂,高挺的鼻樑,微抿的嘴唇。看著眼前的睡美男圖,隨風不得不承認他真是個有那麼點帥氣的男人。
他的身體又翻動了一下,臉轉了過來,鼻尖差一丁點就滑過她的臉頰。嚇得隨風驚跳著坐直身子。好險!她怎麼突然發花癡研究起他的長像來了?
「羅新,我要幫你把外套脫下來,否則你會覺得不舒服。你聽不到我說話就拜託乖乖躺著別動。如果你能聽見我說話就合作點,自己起來脫了衣服再睡知道嗎?」
沒反應,好吧,那她可就動手了。
手才剛碰到他的領帶,那個五秒鐘前明明還睡得跟死豬一樣的男人突然睜開了眼,嚇了隨風一跳。
「你……到底是醉是醒?給我老實回答!」她鬆開手後退,隔開一段距離以保安全。他醉了她不介意當回老媽子伺候他,他要是醒的就自己動手。被他眼睜睜盯著去脫他的衣服,那麼尷尬的事情,她不如死了比較快。
羅新露出一個虛弱的笑,聲音聽起來啞啞的:「腦袋很重,可是心裡是清醒的。」
「那就好。」隨風鬆了口氣,「衣服自己脫吧,如果想洗個澡我就去幫你放洗澡水。」
她正想站起身,手腕一緊,被一隻燙熱的大手捉住,無從掙脫。
「怎麼了?」她坐回床邊,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是胃裡覺得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去端杯熱茶來?」
羅新沉默地盯著她看,半晌才瘖啞地說道:「隨風,今晚是我們的新婚夜。」
隨風渾身一顫,嘴角的溫柔消逝了去,緩緩低下頭道:「我嫁你,希望得到一份平靜的生活,但若要讓一個人進駐到我的身邊,發生親密無間的關係,」她頓了頓,認真道,「羅新,我還沒有準備好。」
她抬眼,眼底寫滿堅持。羅新那只握住她的手緩緩鬆開。
「你生氣了?」她見他不說話,低聲問。
羅新在心裡低歎一聲,伸手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髮,溫聲道:「不,我尊重你。」
她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握住他的手道:「謝謝你。」
看了看寬大的床,隨風還是決定自己睡沙發比較合適。他答應尊重她,不代表他們可以共蓋一床棉被相安無事,至少她會尷尬。
「你睡吧,我睡沙發。」她笑了笑,準備走到衣櫥去拿毯子。
「怎麼,不相信我嗎?」他半開玩笑地問。
「不是……」
「那就一人一半床,你如果不放心,我們可以效仿一下梁山伯祝英台在床中間擺一碗水也行。」他故意說得認真。
「才不要!萬一水打翻了不是糟糕?我可不想感冒。」借口,打死也不承認自己睡癖有多麼糟糕。
「再不然,我睡沙發好了。」他說著,當真坐起了身。
隨風連忙把他推躺回去,「不用了,睡床就睡床吧。」他再謙讓下去她就罪過了,好像她在欺負他一樣。雖然她的確有那麼點小霸道。
同一張床上睡,身邊突然多了個陌生的男人,失眠是很正常的反應。
房間裡的燈熄了,淺淡的月色從玻璃窗透了進來,將房裡的一切都蒙上一層清朗顏色。
隨風翻了翻身,擁緊棉被睜著眼睛,靜靜看著一室的月光出神。
身後的人也動了動,她忍不住小聲問:「羅新,你睡著了嗎?」
「沒有。」
「那我們說說話好不好?」怎麼說都是他們的新婚夜,如此平靜反而覺得怪怪的。
「說什麼?」他問。
「找個比較有建設性的話題吧,多少為我們的新婚之夜留點紀念也好。」
身後的聲音突然停了,很久都沒出聲。她困惑地翻身看究竟,發現他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在看。清朗的月色映得他的一雙眼睛越發深邃幽沉。
「看什麼?」她笑問。
「是不是覺得新婚夜就這樣過去了,有點可惜?」他低聲道,彎了彎嘴角。
她撇撇嘴,「好像是的耶。所以要你想個話題聊聊嘛。」
他嘴角的笑容漸深,突然長手一伸將她拉進懷裡。
隨風驚跳地抬手擋開兩人的貼合,擰眉道:「剛才答應的事你想反悔嗎?」
「不,」他笑著,臉漸漸欺近,在封緘她氣息的前一秒溫柔喃道,「我只是為我們的新婚夜留下紀念,我只要一個吻而已。」她在意識迷離中才想起來,要留什麼鬼紀念的建議根本是她這個豬頭自己提出來的,自尋死路啊!怪不得別人了!
事實證明,當真一夜相安無事。
她挑的老公果然算個君子,除了把她拉在懷裡輕輕吻了一下外,再沒有任何逾矩的行動。
他把她放回她的那半邊地盤,替她掖好被子,說了句「晚安」,然後翻身睡去。
她以為要一夜失眠,可在他那一聲溫柔的「晚安」下,她第一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沉沉睡過去,沒來由就是覺得很踏實。
婚禮後的第三天他們就搬回了羅新自己的公寓,讓她鬆了口氣,也方便他上班。
在她的堅持下沒去度蜜月。不客氣地想想,新婚夜都沒過,還要蜜月做什麼?純旅遊嗎?她懷疑一趟純旅行下來,羅新就算是再有耐心的人也該被氣得吐血了。還是不要。
翻翻日子,時間過得好快,轉眼她搬進來已經半個月了。她跟羅新都有各自的房間,一天的見面時間不過是在早晚飯桌上。她在家閒來無事,開始研究起廚藝,就當照顧照顧羅新的胃好了,怎麼說他對她也算很不錯的。
繫上圍裙在廚房裡奮鬥了兩個小時,終於一切搞定。
隨風邊捶著胳膊邊走到客廳坐下,抬眼看了下掛鐘,六點十分,羅新應該快回來了。
起身到廚房倒了杯水,一出來就看到羅新在玄關換鞋。
「回來了?」她順口招呼。
「今天在家忙什麼?」他走過來坐下,將公事包放到茶几上。
「嘿嘿,忙著修煉成五星級大廚!」她大言不慚地宣佈。
「你下廚做飯?」他很想不表現得那麼愕然,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那是什麼表情?看不起我啊?」隨風丟了茶杯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而稍微有點瞭解她的人都該知道,那是她要發脾氣的前兆。
「我發誓,我這是滿懷期待的表情,請不要誤會。」羅新勉強收住笑認真地說。雖然知道誓不該亂髮,尤其還是在睜著眼說瞎話。
「哼!」她警告地斜他一眼,「你給我去餐桌邊等著,本小姐要讓你大開眼界!」
撂下狠話,大小姐神氣地進廚房端菜去了。
羅新也不擔心,慢慢地踱步走到餐桌邊坐下。反正他自己是醫生,只要不是穿腸毒藥吃了當場斃命,憑他的醫術自己的小命總還是有救的。
四菜一湯,看顏色好像不是很可口的樣子。
隨風見對面的男人握著筷子發呆,半天沒動靜,於是吆喝道:「你別看它長得難看,所謂『人不可貌相',你一定不會以貌取物對不對?嘗嘗吧,不好看就肯定很好吃。」
羅新佩服地看她一眼,為什麼不好看就會肯定好吃呢?也許根本不好看更不好吃。她的自信的確過人。
「我都很賣力地在勸你了,你到底要不要給我個面子?」她的臉色在轉陰。
「好吧,我給。」他一副斷腕的氣勢夾起一筷子番茄炒蛋送進嘴裡。
「怎麼樣?」她一臉期待地眨著眼睛問。
羅新無比優雅地擱下筷子,歎了聲氣道:「如果你真的對我有意見就打我一頓吧,與其要我吃這些……呃,不太可口的東西,我選擇讓你打一頓更痛快。」
太打擊人了!有他說的那麼糟糕嗎?她怎麼都沒覺得?
「你……你……」她手打哆嗦,一臉受傷表情,「你」了半天才吼出一句,「你不吃拉倒!」也難怪,他當了二十九年金貴的大少爺,早該知道他的嘴巴刁得離譜。
羅新哈哈大笑,笑完了,捉住她還在那抖得像中風的手溫聲道:「逗你的,很好吃,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像你這樣的身份,根本不會做飯,更別說還燒得這麼好吃。」
隨風懷疑地看他一眼,嗤聲道:「又想唬我?」他敢點頭就死定了!
「句句真心。」他是識時務的俊傑一名。
「那就把菜全吃光,表示一下你的誠意吧。」她置身事外地開始放話。
四菜一湯,還都是那麼大碗的份量,她未免也太看得起他的胃口了。
「好吧,我盡量。」他在心中歎息。了不起明天回醫院多開點消化藥備用,了不起吃多了撐昏過去,死不了人的。夏大小姐的面子很值錢,他掛著人家老公的名號,怎麼都要捧個場才不會被她亂掌打死。
飯吃罷,隨風在廚房裡洗碗。
羅新跟過去靠在門邊沉默了片刻,說道:「隨風,爸爸要我們抽空回去吃頓飯。」
隨風回頭應一句:「好啊,你挑時間好了,反正我天天都有空。」
「是回你父親那邊。」他低聲為自己的話作註解。
洗碗的動作頓住了,靜得只剩下「嘩嘩」的水流聲。隨風抓起一隻髒盤子用力擦著,半天才回一句:「我不去。」
「他總是你的父親。你可以恨他,卻不該剝奪他愛你的權利。」
「你什麼都不清楚,別妄下斷語。」她低聲斥。
「我只知道,他是一個孤單的老人,和你一樣孤單。他也很努力想彌補自己的過失,也許你這輩子都無法原諒他,但他還是在拚命地努力著。」他是局外人,看得比她清楚。
「錯了就是錯了,怎麼彌補都沒有意義。如果我母親沒死,也許有一天恨可以慢慢淡化,但我母親死了,被他親手逼死的,所以除非他死,否則我不會原諒他,永遠也不可能。」
她閉了下眼,說出最狠絕的話。已經分不清這是否是她真心話,但只要想起母親,她就心疼得無法釋懷,所以只能選擇傷害別人來讓自己不那麼痛。
水龍頭下水流嘩嘩淌著,很像她心裡下起的那場無聲而淒清的冷雨。傷痛也許可以學著逃避,但要她遺忘,像是生生將記憶從她心裡剜去一角,對她來說未免太殘忍。
身後有一片溫暖的氣息圈住了她,她沒有掙扎。
他將她擁緊幾分,歎息著問:「隨風,到底要怎樣才能讓你真正釋懷?到底要怎樣你才能放過你自己?」
她眼角的淚驀然滑落,止都止不住。他是瞭解她的,卻和她一樣始終不曾找到讓她真正逃離心底那一處灰暗角落的方式,該怎麼辦?主動權真的有在她手中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