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一點一點下沉,寂寞得讓她快要不能呼吸。還好,林嘉來了。
林嘉跟邢浩還是僵在那裡,一直持續著追躲的遊戲。林嘉心情也很糟糕,但仍是那麼固執,不肯接受一份她覺得不安的感情。老天真是愛捉弄人,讓兩個難姐難妹在感情路上都走得那麼不順。
林嘉勸過她,認為她的擔心實在沒什麼道理。她不能單憑自己的感覺就決定跟羅新之間該怎樣走下去,甚至連羅新對她是不是完全出自同情,她都逃避著沒去問清楚。就算要判彼此死刑,起碼還要聽聽羅新的想法,那樣才沒有遺憾。
這一個星期來,隨風也冷靜了下來,不否認那晚因為受了何沁如一番話的刺激太衝動了。哪怕羅新當面承認對她的感情只是同情沒有其他,她也該聽他親口說了才算數。
她真的太任性了,又衝動。過幾天就是羅新的生日,她剛好藉機會跟他好好談談。分開之後,她才有機會去意識到自己的在乎有多深。一直都是他在付出,她只是被動地接受,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現在想想,如果她也早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了他的話,就該付出一些主動和努力。因為她不想和他分開,早就捨不得了。
今天是羅新的生日,是個秋朗氣清的好天氣,一起床就有滿室陽光。
隨風起了大早,用了一個上午時間搞大掃除。吃了中飯就出門去超市買了很多菜,打算一切弄好了,去趟醫院給羅新一個驚喜。
那天晚上一定把他氣慘了,現在想想她真的夠任性。好吧,她會很誠懇地向他道歉,被他罵到臭頭都不會還嘴,再坐一桌子菜當賠禮,這樣總成了吧。
林嘉被她趕回自己家去了。道歉也好二人世界也好,總不可能留一個幾千瓦的大燈泡在場觀摩吧?林嘉糗歸糗,還是很識趣地收拾了包袱走人。當然沒少罵她神經,才會一會兒任性地把人轟走了,現在又沒事人一樣來把人哄回來。羅新真可憐,攤上這麼個女人來將就。
嘮叨歸嘮叨,隨風還是拎著林嘉的行李把她送上出租車才回來。
陽光很好,讓人的心情跟著也好起來。拋開了所謂的不安和糾纏,生活其實也可以活得很恣意很輕鬆不是嗎?為難自己為難喜歡的人都是很傻的事。
出租車在醫院前的路邊停了下來。
隨風付了車費下車,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撥過去。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來。
「羅新,是我。」她口氣隨意地說著,彷彿一個多星期前的事根本沒發生過。
羅新在那邊愣了片刻,但還是溫聲應:「隨風,有什麼事嗎?」
一個多星期沒見了,他們的關係一直僵在那兒。他心煩,但一時也想不出解決的方法,沒想到她會先打電話過來。
「你現在在哪?下班了嗎?」她輕快地問,沿著醫院院牆往大門口走去。
羅新似乎頓了下,然後低聲道:「我還沒下班,晚上醫院裡還有個會要開。」
「是嗎?」隨風淡淡皺了下眉,腳步也停了下來。
「你有什麼事可以在電話裡說。」他見她半天沒說話,按下心裡的激動情緒淡聲說道。
「我……算了,你先忙吧,我回頭再打給你。」他有工作要忙,她可以等他。
「那……」他猶豫了下,淡聲道別,「再見。」
她會主動找他想必是有事吧。她任性,他被氣糊塗了才會也跟著賭氣像個小孩子。他們之間需要溝通,等他忙完了手上的事就回去和她好好談談。
「再見。」才一個星期沒見,語氣已經生疏得讓人覺得不安,不是個好現象。等他回去,她一定要和他好好談,把心結都解開,告訴他,她以為自己還沒有喜歡上他,其實她錯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醫院的大霓虹招牌在夜色裡閃著單調的紅色光芒。身邊是馬路,車來車往,下班的人潮一波波從眼前走過,其中不乏手拉手甜蜜相擁的小情侶。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也變得這麼敏感起來,眼光老往人家一對對情侶身上瞄,偶爾心裡還飄出幾絲感慨的情緒來應應景,好丟臉。
歎氣轉身,還是先回家吧。把菜再熱一熱,蛋糕擺好蠟燭插上,等著她的老公回家。
轉身往回走,天氣不錯,她決定走一段路當散步。
懶散地邁著步子沿著人行道走,她一時玩心大起,低下頭有一搭沒一搭數起腳下的方磚來。因為低著頭忘了看路,她不小心被迎面來的人撞了一下,好不容易撈回視線,不期然間眼角餘光瞄到身邊車道上有一輛眼熟的黑色跑車開了過去。
那車她天天坐熟到不行,駕駛座上那個笑容優遊的男人不巧正是她的老公。不是說有會要開,開到車上來了?副駕駛上的那個巧笑嫣然的女人她也是熟到不行,是何沁如。
車開到路口剛好遇上紅燈,緩緩停了下來。隨風不死心地追奔上前幾步,隔著綠化帶很仔細很認真將車裡的人又看了一遍,確定自己並沒眼花。雖然她很希望是自己出現了幻視。
綠燈亮了,車身再次啟動,加速,漸漸駛離了她的視線。
這一刻突然忘了該有什麼反應,只知道心又在不受控地揪緊,渾身的力氣彷彿在一瞬間被抽空了去,無邊的冷寂又一次將她重重包裹起來。世界一片空茫,忘了來時路,也找不到離開的路。
孤單的時候,她總是覺得冷,很冷很冷,是那種椎心刺骨的冰涼。
她以為她回頭就能為自己找到救贖,卻忘了沒有人有義務一定要等在那裡承受她任性後的覺悟。這個世上,每個人原來都只是孤獨的個體,錯過了那個可以為自己承載寂寞的人,就無法再回頭。
羅新,終於也放棄了她。心,好空。
「咯……」一聲酒嗝在光線暗淡的房間裡響起。
什麼破酒,度數低得要死,又難喝。她都喝差不多一瓶了,腦子還是清醒得很。真不知道是自己酒量太好還是酒廠掛虛假廣告,55度,依她看跟白開水也差不了多遠。
仰著脖子倒空了酒瓶裡的最後一滴酒,她順手將空瓶扔了出去。酒瓶大概是砸到了某樣傢俱,發出一聲悶悶的碎響。
酒勁上來了,身體開始發熱,她往落地窗的玻璃上蹭了蹭,想借那一片冰涼來抵退心底漸升的燥熱。
是什麼東西硌得腿不舒服,閉著眼睛抓起來,掀開眼皮掃一眼。是手機……手機,真是個好東西,想找人的時候少了它還真不行。
好像很晚了,她記得還沒跟她親愛的老公說生日快樂,真不應該。
翻開手機蓋找到號碼,撥過去。接通了,她懶懶地癱倒在地毯上,不等對方開口就吃吃地笑道:「老公,生日快樂!」
羅新在那邊一驚,低聲喚:「隨風?」
隨風的笑聲更大了,大著舌頭表揚道:「不錯,一猜就中。」
羅新聽出了她聲音的異樣,緊張地問:「你現在在哪?是不是喝酒了?」
她還在笑,抱怨道:「真是的,老是這麼聰明,會打擊到你的笨老婆我的,就不會裝一下猜不中嗎?」
「隨風……」他慌聲問,「告訴我你到底在哪,我馬上過去!」
「我在……」她迷迷糊糊差點脫口答出來,趕緊打住道,「我幹嗎要告訴你啊?我打電話只是要跟你說聲生日快樂,說完了我就要掛了。你要記得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哦,不可以誣賴我不關心你,那樣我會內疚的!呵呵,晚安,我要睡了……」
她含混地嘀咕一大堆,發現嘴角的笑意不知怎麼搞的就是止不住,笑得人好累啊。
「我真的要掛了哦……」她還在那嘮叨著,突然驚詐地又道,「等等!我還有一件事要說,你一定要認真聽哦,呵呵……」
她頓了很久,才一字一句說道:「羅新,我知道,終於連你也不要我了。」
「隨風!」羅新大驚,低吼道:「你在胡說什麼?」
「羅新,我好冷哦,都沒有人肯來給我點溫暖,我不敢再貪心,我只要一點點就好了。可是都沒有人能給,再也沒有人了……」她始終在笑,哆嗦著掐斷電話,在黑暗中放任冰冷的眼淚無聲滑落下來。
秋天的夜氣已經轉涼,房間鋪著厚厚的地毯還是擋不住由地下滲出來的寒氣。隨風蜷縮著身子,曲著雙腿靠坐在落地窗的玻璃旁邊。
頭好重,壓得人一動也不想動。再讓她坐一會吧,坐一會就好。
隱約中有推門聲傳來,她想回頭,可是眼皮掀不開。算了,就算是進來打劫的她也沒空理,只要別吵到她休息。
是誰伸出手將她摟進了懷裡?熟悉的溫度,還有一聲熟悉到心悸的歎息。
當做是夢好了,她不介意放任自己沉淪。
她的身體動了動,在他懷裡找到一個更舒服的位置偎上去。
「為什麼要傷害自己?你總這麼任性,到底要我拿你怎麼辦?」羅新溫柔地將她擁緊幾分,下巴搭在她的頭頂,無奈地低歎。
眼淚來得太突然,一顆又一顆,熱燙的溫度很快印濕了他的衣襟。
他將她從懷里拉起來,輕手為她拭掉眼淚,只能歎息。
是暗淡的夜色給了她勇氣,又或者是酒精的關係,她張大眼睛灼然地盯視著他,用滾燙的掌心握住了他拭淚的大手。
黑暗放縱了太多曖昧,心跳聲漸漸清晰,她閉上眼睛,主動貼封住了他錯愕的氣息。
理智還在身體裡迴旋,他喘息著將她推開,啞聲勸戒:「你喝太多了。隨風,我不想做讓你後悔的事。」
她揪住他的衣襟阻止他理智的後退,貼近他的耳邊清晰地說:「我沒醉,心裡清醒得很。而且我不後悔,因為……」她的唇角彎出一抹弧度,「我知道是你,早就知道了,不會再有別人。」
思緒在飄離,夜色也一寸一寸退出窗外去。視線在旋轉,終於將她的世界轉成一個完整的圓。
放縱也好,決然也好,至少他們之間,她不會後悔擁有這樣一場迤邐的記憶。
事發的第二天,某個鴕鳥的女人就包袱收收潛逃了。
天亮的時候,羅新起床上班,她在床上拉高被子蒙著臉裝睡。
羅新出門前,坐到床邊靜靜看了她很久,伸手撫了撫她的臉才離開。她翻身睡著,眼皮直打顫,差點就裝不下去了。
門合上的下一秒,她從床上翻坐起來,掀被子下床。洗漱完畢吃完他留在微波爐裡的早餐,然後到臥室收拾幾件簡單的衣服,又找了張便簽紙寫了留言,弄好了一切淡然一笑,提著行李包拉開門離開。
留言是這樣寫的:分開一下吧,讓我們可以認真想清楚什麼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想再鬧什麼誤會下去,因為好累,也很無聊。離開,是想讓自己沉澱一下心情,也讓你有機會看清楚自己的感情。等我發現我的心裡已經完全裝進了你,而你也不是因為同情才跟我在一起,到那時候如果你還願意的話,我們就戀愛吧。
夕陽落了山,在天角邊留下一片橘紅的霞雲。
青山碧水的環境,很適合挑來當鴕鳥的窩。
隨風回「溫心」已經快半個月了。院裡的人手本來就很緊張,她一回來就光榮地被委以數職,光榮之餘也夠她頭暈如斗大。
院裡的孩子以八、九、十來歲的居多,正是那種想懂事懂得不多偏還要裝懂一下的頭疼年紀,相當的不好拐不好騙。
這半個月來她真的很忙,要負責跟一群小女生們聯絡感情,當她們的手工課老師。又要撇開形象陪一幫沒大沒小的男孩子瘋,美其名曰是體育課老師,其實就是孩子頭啦。
忙是忙,一整天過下來少不得腰酸背疼,但她覺得很快樂很輕鬆,心境也在一天開朗過一天,是個好現象。也許等她完全釋然了,會去主動追求自己的幸福也不一定,她很期待那一天。
啊!又跑神了,忘了現在正處於跟某個小鬼頭的「戰鬥」中。
一記反抽,橘黃色的小球險險從眼皮底下飛過,落到腳邊,發出一串「嗒嗒嗒……」的聲響。
隨風探腰抄起乒乓球,大義凜然地教育對面的小鬼頭道:「小子,你很沒品哎,怎麼可以趁我沒注意偷襲?」
剛剛爬上十歲頭的小男孩不以為然地咧咧嘴反駁:「球場如戰場,會偷襲而且偷襲成功,說明我夠聰明而對手太差勁。你自己要跑神,而且你是大人耶,輸了球怎麼可以賴我?」真正沒球品的是她吧?當然這話不能當她面說,否則會被追殺的。隨風心虛地眨眨眼睛,整整嗓子努力撈回點威嚴:「你這小鬼,打哪來的這麼多歪理?不知道世上有'尊老'這兩個字嗎?我說一句你回我一堆,回頭叫你們德育課老師到我這來懺悔!」
他才十歲哎,嘴巴怎麼可以這麼利,要她這個不太像前輩的前輩臉往哪擱?
小男孩還是一臉襆襆的樣子,嗤道:「少來,那一堆歪理明明就是你教的,少拉我們德育老師當替罪的。還有,你說不過人家就想拿德育老師來威脅我,慚不慚愧啊?」
什……什麼?她教的?她有教過這麼有哲理的東西嗎?為什麼她自己都不記得了?
「小子,你叫什麼名字?快快給我報上來!」她手裡轉著球,突然露出一個奸奸的笑。
「你失憶啊?還是腦容量太少才會忘了我的名字?拜託,就算你突然變呆了,起碼別自爆其短表現出來嘛,丟我的臉。」第N次意識到對面的小鬼是個不好惹的人物,嘴巴真毒,將來長大了還得了?她決定要跟他脫離師徒關係裝不認識他。
不理他,看球!
戰火又起,可是才過了幾招對面的小鬼突然停手了,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哎,你這膽小鬼不會是為了躲避情債才偷跑回來的吧?」
再次被口水狠嗆一口。對面的仁兄真的只有十歲嗎?情債?這是該出現在他這個年紀裡的名詞嗎?教育失敗啊,才會把他教成一副人小鬼大的德行。
「你欠扁的話就說一聲,別拐彎抹角說這種讓我想搓手扁人的話。」隨風丟開球拍搓搓手,露出一個血腥的笑容。
小男孩壓根不甩她,一副無可救藥地對她搖搖頭,「想扁我也要看看你有沒那個時間。麻煩回頭看看,情夫都追上門了,還是自求多福吧你!」
情夫?她是已婚人士了好不好,哪有那個時間跟閒心爬牆?頂多煩的時候把老公抓來騷擾一番而已。老公……老公!總不會是——
她驀地回過頭去,心底竟升起一絲倉皇跟迫切。晚霞中那個向她緩步走來的挺拔身影不是她的老公還會是誰?
「我……」已經不是逃跑的最佳時機,但她還想在第二時間裡躲上一躲,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有人很不給面子地打斷她想逃跑的可恥想法:「只有笨蛋才會在這個時候還想著跑。跑不掉了啦,別丟人了!」
咬牙切齒!「賀文遙,你這死小孩真的很不怕死哦。別以為我收山了就不會再打人,你皮癢的話我一點都不介意賞你兩拳讓你過過癮!」
「你還是省省口水留著去跟你的情夫解釋吧,他的臉色看起來很不怎麼樣,我個人倒覺得你挨扁的可能性更大些。」
隨風還想反駁回去,暗影已經移近,在她的身邊駐足下來,擋去了她可憐的一點光線。
不回頭裝啞巴行嗎?她真不想回頭啊。唉!
大手搭上了她垮下去的肩膀,溫淡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找了你很久。」
隨風僵硬著面皮勉強扯出一個類似於笑的表情,乾笑道:「那個……好久不見。」
「我想和你談談。」
聲音聽起來並沒有發火的趨勢,她沒膽抬頭看他臉上的表情,所以心裡還是毛毛的。見鬼了,她做什麼要心虛,又沒幹什麼,呃,十惡不赦的壞事。拐了他的人根本算不上什麼壞事不是嗎?他也佔到便宜了啊。
低頭,沉默,半天都不痛快地給個反應。
羅新試探地又喚她一聲:「隨風?」
旁邊的某個千瓦大燈泡看不下去了,指導他道:「哎呀這位老兄,對付她這種任性的女人就該強勢一點,否則不耗個十年八載你是拐不到她進教堂的。」
羅新失笑。拐進教堂倒是不難,因為已經進去過了,沒必要再來一次。不過有一句話說對了,她的任性真的常常叫人應對不及。要在一起要分手,甚至招呼不打一聲跑掉,好像一直都是她說了算,他這個老公當得也太沒權利了點。對面小子的建議也許可以考慮一下。
「臭小子,你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隨風惡聲惡氣警告道,還比了個殺頭的手勢嚇唬人。
好吧,有人在用眼神趕人了,他是聰明的小孩,知道電燈炮要當得適可而止,否則真惹毛了某人,他會沒好日子過。
「我餓死了,要去吃飯了。你們慢慢敘舊吧,敘一夜也不會有人有意見的。」揮揮手裡的球拍,小鬼頭閃人了。
「這孩子很機靈很可愛。」羅新笑了笑說道。
機靈,也許吧。可愛?那是那小子這輩子都別想撈到的優良品德。
「他是賀文傑的弟弟。」
「是嗎?」他頗為意外。
「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她躲到這裡除了林嘉沒告訴過任何人,林嘉受了她的警告應該不會出賣她才對。
他伸手攬住她的肩,擁著她往前行,「我找了很多地方,最後才想到了這裡。」
事實證明他們的默契仍有待進步。
隨風停下腳步,彎了彎嘴角輕快說道:「你來了,我們就好好談談吧。」躲了這麼久,心已經漸漸平靜下來。她想和他談談,開誠佈公認認真真談一次。
「好。」他笑,擁著她朝孤兒院外的幽靜樹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