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一棵枝繁葉盛的梧桐樹邊停了下來。
「羅新,經過這半個月,你想清楚了嗎?」隨風斜靠在樹幹上,微笑著問。
「我沒有花時間去想,因為早就想得很清楚了。」否則不會選擇出現在她的生活裡,甚至和她走進婚姻,他自認並不是一個冒失的人。
「何沁如說你們之間有十幾年的感情,很深厚,是我比不了的。」她抬眼看他,表情轉了嚴肅。
羅新淡淡蹙眉,「我跟沁如在一起,完全是因為剛好合適。合適的年紀合適的家庭背景,會成為男女朋友很正常,如果不是她也會是別人。我們從來都不是彼此認定的唯一。」
「你這麼說太冷情了點吧?」她斜睨他一眼,「她說她可是很愛你的。」
「也許吧。但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我們是在一起過,卻並沒有走到最親密的那一步,因為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我就知道她不是會和我走下去的那個人。」
看在他很嚴肅地在解釋,好吧,相信他了。原本她也就沒多懷疑,既然喜歡了就該學著相信對方嘛,這麼簡單的道理如果她不懂的話好像很丟臉。
一審完畢,改下一個問題吧。
「我知道,你是因為同情我才會娶我,甚至連結婚的提議也是我提出來的。」她努力將表情控制在哀傷的範圍,拉下臉裝可憐原來這麼辛苦。
「我也說過,一開始是因為同情才會注意到你,注意到了就慢慢變成了喜歡,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至於結婚,如果不是真的喜歡,我想世上還沒有傻到光靠同情就能跟一個不愛的女人過一輩子的人。就算在你眼中我這個老公如此愚鈍,也不會鈍到那麼無藥可救。」
他終於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深深感到認識她這麼久還沒被氣死是多麼讓人驕傲的一件事。
愛她?他居然說愛她耶!誰來借個肩膀靠一下,前一句話還是喜歡,下一秒都轉到「愛」上去了,好神速的進度啊!奇怪的是她聽到後居然覺得有一絲賊賊的竊喜。
「隨風,怎麼不說話了?」某個女人問題才談了一半又跑神了。羅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低聲為她招魂。
隨風的臉往後退了退,怕被他晃來晃去的五指山給晃暈了過去。握住他的手,她笑了笑,「現在該換我了。」
他已經坦呈了心跡,她也要禮尚往來一下才比較合規矩是吧?
「你知道嗎?文傑死後,我一直很擔心文遙會恨我,恨我害死了他大哥。可是他從來都沒恨過我,還跟我很親,所以我心裡的包袱也慢慢隨著時間淡化了。」她輕快地笑,頓了頓又道,「我已經漸漸學著釋然,學著讓自己往光明的地方看去。再給我一段時間吧,等我真正準備好了,我們正式談場戀愛好不好?」
說完了,她偷偷看他的表情。啊!又皺眉,損壞了他原本還過得去的好容貌。
「你還沒準備好嗎?」他覺得鬱悶,她到底還在準備什麼呢?接受他是這麼為難的一件事嗎?她打算什麼時候才肯大方地讓他熬出頭。
「沒啊,起碼我要享受一下你的追求才算數。我們結婚結得那麼倉促,你都沒受到什麼磨難就拐了個老婆進門,我覺得很虧。」她一本正經地說,看著他為難的樣子,忍笑忍得肚子疼。
「那你希望我怎麼做?」他在心裡歎氣,偏偏還不能表現出來。惹毛了她,他的日子會更不好過,他可不想再花十天半月去滿世界找人了。
「很簡單,讓我走,然後你來追我。追到了,我們就在一起。」如此簡單的問題也需要來問她嗎?以為沉穩從容如他,什麼事都是一把罩,現在看來她是太看得起他的情商了。
這次他連強忍都免了,直接對著她歎氣。還要玩跑追的遊戲,不累嗎?她時間多沒關係,他卻不是游手好閒的命啊。
她見他不說話只歎氣,挑眉問:「怎麼?不樂意?」
他再次丟棄誠實品德臉不紅氣不喘地開始撒謊:「我是在想,讓你覺得自己都沒有被追求過,是我的失職,我會認真檢討的。」
她又不傻,怎會看不出他無奈的眼神代表什麼。心境放開了,才發現她好像真的有那麼點欠扁的特質,老是理直氣壯地欺負他。
她伸手環住他的腰把臉貼上去,嘴角的笑意無聲地漾開來。這一刻,他在身邊,她開始真正感覺到了溫暖,不是因為他是她的救贖和依靠,而是因為他是她喜歡的人。
天色漸漸暗了,她有些不捨地站直了身子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他握住她的手把人拉了回來,嘴角的笑容依然溫和,眼底卻閃著精銳的類似於算計的光,「我有一個小要求要提。」
「說吧。」她大方地恭候下文。
「為了替我的追求之路積蓄一些能量,我要從你這裡討點東西來,你不可以拒絕我。」他突然笑得好陰險。
「你要什麼說好了,你是知道的,我這人別的沒有就是大方……」
「我要的,是這個——」溫熱的氣息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自我吹捧。
老公向老婆討一個吻,不為過吧。如果她能收起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閉上眼睛好好享受,那樣就更完美了。
這一次她很大方地跟他交代了要去的地方。她說林嘉的老家有果園,現在剛好到了豐收的季節,兩個女人優哉游哉地拉著手回鄉下去了,散心兼混混日子。
羅新用了三天時間把手頭上的事情交代給副院長,然後急匆匆地開著車往鄉下趕。地方有點偏,還好他在路上遇到了某個跟他一樣命苦的可憐男人——邢浩。
原來邢浩比他更可憐,都忙了大半年了,還是沒拐到心上人的一顆芳心。聽說這一次拒絕的理由很叫人鬱悶,林嘉說她的爹娘不准她嫁一個有錢的都市男人,一來太遠,二來將來萬一被甩了沒地方申訴。商量之下堅決要求女兒回老家找個本分人嫁。
如此一說,邢浩真的很委屈。有錢不是他的錯,都市男人就不本分嗎?他被一棍子打死了,怎能甘心。所以這次他拋開了一堆纏人的公事,發誓不把某個女人拐進教堂他就乾脆在她老家那搭個棚過日子算了,看誰耗得過誰。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羅新跟邢浩這兩個難兄難弟互相打氣。羅新自認他家那位還好解決一點,了不起多花點耐心。邢浩也知道自己任務艱巨,惡狠狠地舉起三根手指頭發誓道:「我要再不把她擺平,就改跟她姓林算了!」
嘖,好狠的誓言哪!為了把未來的老婆追上手,連祖宗給的姓都拋棄了。可是就沒意識到他其實有那麼點一相情願嗎?他肯改,人家林爹林媽還不見得肯收他這個兒子呢。
未來的幸福還是很渺茫啊!歎氣。
寬敞的飯廳裡擺著張大圓桌,桌邊坐著四個人,一對老夫妻和兩個俊朗的年輕男子。別誤會,沒有閤家歡那一套,事實上眼前的陣仗用劍拔弩張來形容或者更合適一點。
一家之主威嚴地灌了口茶下去,咳一聲沉聲道:「是哪個不怕死的想追我女兒?」
旁邊的一家之母不樂意了,美眸一翻飛來一記白眼。他是怎麼做人家老父的,有這樣形容自己女兒的嗎?他們家嘉嘉可是文雅的淑女一名,這樣說太不給她這個當娘的面子了。
林爸意識到自己失言,又咳了一聲來掩飾尷尬。不耐煩地看了看對面的兩個人,催道:「怎麼還不回答,你們到底是哪個在打我寶貝女兒的主意?哎呀就別在那玩深沉了,早回答早……」超生。後面兩個字在老婆大人的狠掐下自動消音。
邢浩偷偷跟羅新對望一眼,然後很自覺地舉起手。他就是那個不怕死的傢伙,他開始有點明白小嘉的性格是怎麼來的了。
「哦。」林爸點點頭,將視線轉掃到羅新身上,「小子,那你是來幹嗎的?」
羅新優雅一笑,正要從容應答,旁邊的林媽又插話了:「你這老頭子,都說了一個是來找嘉嘉一個是來找小風的,瞧你那是什麼記性!」
林爸用眼神抗議:老婆,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面子嗎?他記性是差點,又死不了人。
林媽翻了個白眼不理他。
審訊繼續中。
林爸倒也乾脆,突然從飯桌底下抄出一瓶白酒來,是二鍋頭,度數很高的那種。
「想追我們家兩個女兒,先放倒了我這個當老子的再說!」哈哈,真是賺到了,既可以為難兩個打他女兒主意的臭小子,又可以名正言順地灌一回酒。向來管著他喝酒的老婆大人居然主動貢獻了這瓶酒出來,他能不樂嗎?
羅新還好,放不放倒他老人家,他的老婆都跑不掉。邢浩就慘多了,而且看他那眼神顯然對放倒林爸沒什麼信心。老天保佑他吧!
「伯父,可以要求換一種考驗方式嗎?」邢浩小聲問,他的酒量真的不怎麼樣啊。
「想追我女兒沒一斤也要八兩的酒量,不然將來怎麼陪我喝酒聯絡感情。」林爸顯然沒得商量。嘴裡說著,酒瓶蓋已經打開了,對著他們手邊的空碗一人倒了滿滿一碗進去。
「不敢喝的就直接判出局!」林爸直接放話了。
可是這麼滿一碗烈酒灌下去,他懷疑他們還有小命去會佳人。
喝嗎?邢浩又在跟羅新用眼神打暗號。
死就死吧!羅新悲壯地點了下頭,豁出去了!
事實上到最後每人一海碗的酒只有林爸一個人喝了個精光。
邢浩喝了小半碗,大著舌頭沖林爸擺擺手委屈地道:「你老人家要是真看不上我就把我轟出去吧,打死我也喝不下去了。」老婆重要,留下一條小命去跟老婆大人廝守下半輩子更重要。
羅新更嚴重,只喝了幾口就板凳一推,捂著嘴跑到院子裡吐去了。
林爸覺得好遺憾,活了大半輩子都沒遇到對手,人生真是寂寞啊!
邢浩見羅新出去了半天沒回來,踉蹌著跟著走了出去。
林媽見終審結束,連忙劈手奪過林爸正往嘴裡送的海碗,毫不留情地一手端酒碗一手端酒瓶,走到廚房裡把剩下的酒送進了水池。
算了,林爸也沒空委屈,還是整整衣服出去看戲比較重要。
鄉下的夜很靜謐,夜空遼遠而清朗。半圓的月亮爬上了樹梢,月旁幾抹閒雲襯著滿天的朦朧顏色。
院子分成兩處,兩對小情侶正各居一邊在那解決自己的終身大事。
而原本緊閉的大門也無聲地被拉開了一條縫,兩個為老不尊的爹媽探頭探腦左看看右看看,兩邊的好戲都不想錯過。
左邊的花叢是邢浩佔下的地盤。
酒力上來,邢浩彎著身子在那吐得天昏地暗,林嘉緊張地一邊幫他拍背一邊抱怨:「老爸也真是的,都跟他說了不許太為難你們,知道你沒酒量居然還把你灌成這樣,太沒酒品了!」
女兒你說的這是人話嗎?要拿喬的主意是你自己提出來的好不好?不孝女!林爸在門裡面氣得直瞪眼。林媽瞪他一眼示意他安靜點。
邢浩吐了很久,差不多把胃裡的東西都吐光了,才吸了吸氣站直身體道:「沒事,吐完了舒服多了。」
林嘉握著他發涼的手心,心疼地責備道:「你這傻瓜,不會喝逞什麼強啊?都告訴過你我老爸是一斤的酒量,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喝不下去不會賴掉點嗎?」
耍賴好像是她的拿手絕活吧,他可學不來。
邢浩伸手將她拉進懷裡,貼著她的耳邊低聲問:「其實你爸媽那一關我已經過了對吧?」
說什麼?不明白。明白也要裝做不明白,這麼嚴肅的問題要靠他自己琢磨,想從她這裡套答案,門都沒有!
「為什麼不說話?」他問,臉又湊近了幾分。
「你的問題太高深了,我在想答案啊。」她察覺到他的曖昧靠近,趕緊往後避了避。他該不會是想借醉酒佔她便宜吧?她林嘉的便宜哪有那麼好占的!膽子不小。
「嘉,我們結婚吧,嫁給我好不好?」他的聲音低沉而鄭重。順手將她擁緊了幾分,防止她被嚇到後又要像以前那樣踹他一腳然後逃跑。
「瞧瞧,果然是酒灌多了,開始說胡話了。」她伸手摸摸他的額頭,「頭疼不疼?我去替你煮點醒酒湯好了。」
邢浩重重一歎,握住了她的手,無奈地低聲道:「林嘉,你這個膽小鬼……」
言語已經不能表達他的無力感,所以他選擇用行動來讓她正視自己的心。輕手托起她的俏臉,深深吻了下去——
主屋這邊,兩個偷窺中的人看到這一幕開始手忙腳亂。林爸低哮著要衝上去一腳踢飛那個吃他寶貝女兒豆腐的混蛋,林媽則一邊笑瞇瞇地偷看一邊用力扯住老公的胳膊,眼看扯不住就乾脆飛去一腳把他踢回屋裡懺悔。真是的,難得看一場如此精彩的大戲,敢殺風景的人死!
另一邊的鞦韆架屬於羅新跟隨風的有情天地。
鞦韆是林嘉小時候玩的,原本已經荒廢了。她們這次回來後,林爸怕她們無聊就弄了塊厚木板重新搭了起來。閒來無事蕩鞦韆是隨風的最愛。
原本羅新是吐著跑出來的,可是此刻他的神志跟狀態顯然比邢浩好很多。原因很簡單,他喝得比邢浩少,還很無恥地裝醉,所以才能頭不暈眼也沒花地坐在老婆大人身邊。
「你好奸詐,居然裝醉酒,還一副吐得亂七八糟的樣子害我擔心。」隨風伸出一隻手指著他的鼻尖控訴。
羅新趁機握住她的手,狡辯道:「知道自己沒酒量,當然要耍點小計策來避難。打腫臉充胖子是很傻的行為,你老公我這點智慧還是有的。」
「你在暗示邢浩是傻瓜,回頭我要告訴他去。」她咧咧嘴故意說得一臉嚴肅。
「那不是重點。」他呵笑,攬過她的肩頭,臉漸漸欺近,「重點是你覺不覺對面那兩個人吻得天昏地暗,很有那麼點向我們示威的意思?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把面子掙回來呢?老婆大人?」
她側身避開,一本正經地回道:「不覺得,我只知道你一身酒味熏死人了。還有,本小姐的便宜可不是隨便占的!」推啊推,這死人,力氣那麼大,居然動都不動一下。
在被佔了那麼多次便宜之後才說這種話,她是不是太遲鈍了點?
「老婆,看在我千里迢迢追來的分上,你都不能給我個小小的獎勵嗎?」他再接再厲,繼續誘哄。開玩笑,對面那兩個名未正言未順都能吻成那樣,他可是她的正牌老公,為什麼想親一下老婆還得寫申請打報告?不公平。
「就不要!」她顯然是玩上癮了,下巴抬得比天高。
好吧,耐心耗光了,他要動點小粗,她可不能怪他。邢浩用強的招數好像很有效,大好的經驗擺在那兒,他沒道理不借鑒一下。
「老婆,我想問最後一個問題。」他不動聲色地開口。
「什麼?」她漫不經心地應。
「現在你準備好了嗎?」
「啊?」準備什麼?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偏過臉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眸閃著幽深的光,看起來怪怪的。
「準備好接受我做那個陪你一輩子的人。」他很有耐心地提醒她。
原來是問這個。隨風淡淡一笑,揚了揚眉梢篤定地道:「是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是你親口說已經準備好了的。」他笑,趁她被他笑容迷惑的空當,長手一伸將人帶進了懷裡。緩緩傾身下去,溫柔地封緘住彼此的呼吸。
夜色漸深了,月亮悄悄躲進了淡淡的雲層裡。朦朧的光線下,鞦韆還在那輕輕地蕩著,為相擁的人蕩出一方溫柔的天地。
好戲看罷,剩下的環節外人不宜多瞧,否則就真顯得有點缺心眼了。
門內的一爹一媽偷偷摸摸地縮回脖子掩上大門。嗯,夜深了,該休息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