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一聲,明白這恐怕只是借口,不過她不出現也好,免得他再對她有任何的牽掛、不捨。
最後,他只能帶著滿懷悵然的心,在衛家主母親自送行之下,離開衛家,正式和她斷了牽繫。
從天京城到徽州,需要花上半個月的路程。
他離開衛家後,隔日便啟程離京,直到前往徽州的路上,衛千璇都不曾出現在他面前,他本以為兩人再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卻沒想到,他啟程離京後的第五日,她卻追來了——
叩叩叩!
時已入夜,齊宏寧正在客棧內休息,門外卻傳來敲門聲,他此行赴任還有兩名隨從跟隨,住在另外一間客房,他想或許是隨從有事找他,便來到門前,將門打開。
他一看到來人,不由得愣住,簡直不敢相信。
「璇兒你……你怎麼追到這裡來了?」
衛千璇身上披著披風,看起來就是風塵僕僕趕來的模樣,她漾起燦爛的笑顏,逕自走入他的房裡,像是不曾對他的離去傷心過一樣。
「我還沒為你送行呀,前一陣子我的身子不太舒服,所以沒當面向你道別,趁你還沒走得太遠,我特地趕來為你送行的。」
其實他離府那一日,她是故意不送行的,直等到此時才出現,完全是算計好了,因為大夫說,她的身子狀況在這兩、三日最容易受孕,因此她才會挑這一日出現。
「你怎麼來的?有誰陪著你?衛宗主知道你追來嗎?」他還是無法從錯愕中回過神來。
「你放心,當然是有人護送我過來的,娘也允許了。」衛千璇低頭迴避了他擔憂的注視,沒說的是,在江之昂的幫忙掩護之下,娘根本不知道她出京的目的是來找他。
她轉身將手中的竹籃放到桌上,開心地說道:「我帶了一些小菜來,想和你喝一杯,祝你此行能夠順順利利……」
「你明知道我不能碰酒的。」她的突然出現讓他太過震驚,但震驚之餘,內心不由自主地也感到欣喜。
她傷心離去的神情他始終無法忘懷,就怕她難以振作起來,但此刻再見到她,她眉中的愁緒已不復在,反而多了一股堅強,這讓他終於可以放下心。
但他還是無法告訴她,他其實捨不得她,他其實……很想她……
「我知道你不能碰酒,所以我帶來的是『玫瑰露』。」她將幾盤小菜從籃中拿出,放在桌上,最後才拿出一隻小瓷瓶。「這是天山雪融化的水,再加入精心栽培的玫瑰花瓣,讓玫瑰香氣滲入雪水中釀造而成的甘露,像是一般的水,飲入喉中卻又帶著淡淡的玫瑰香氣,你一定要喝喝看。
「這一瓶『玫瑰露』,喝起來像普通的水,帶有淡淡的玫瑰香氣,不必多,只要一杯,就能讓他意亂情迷,你只要再稍加誘惑他一下,肯定能夠順利地和他來一場翻雲覆雨。」江之昂將小瓷瓶塞到她手中。
玫瑰露得來不易,是他透過管道買來的催情露,價格昂貴,畢竟春藥不是見得了光的東西,除非特別詢問瞭解,或是為了某些原因而需要,一般人是不會知道的。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玫瑰露,他們的計劃到底能不能成功,就全看它了。
「你記住,進到他的房裡後,要想辦法盡快讓他喝下玫瑰露,當玫瑰露開始發揮效用,他就會像喝了酒,神智半清醒半迷亂,你得把握機會誘惑他,完事之後,趁他的神智還沒清醒,你再餵他喝下迷藥,在他睡去時趕緊收拾所有歡愛過的痕跡,退出他的房裡,絕對不能逗留,懂嗎?」
她點點頭,之昂現在可是她最得力的軍師呀,聽他的話準沒錯!
「對了,我給你的那些春宮圖看了嗎?你可別臨陣一慌,什麼誘惑的招數都給忘了,到那時我可幫不了你。」
「我看了啦,你別擔心,無論如何我都會想辦法成事的!」她早已有豁出去的打算,已經顧不得害羞了。
「那就好,咱們能做的都做了,你到底能不能順利懷上他的孩子,咱們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腦中不斷回想著她和之昂的計劃,她的心隱隱狂跳,開始緊張起來,但都已經走到這一步,她絕不允許自己臨陣退縮,畢竟她只有這一次機會!
兩人一同坐在桌邊,她倒了一杯玫瑰露擺在齊宏寧面前,也倒了一杯給自己,又對他漾起燦爛笑容。
「我敬你,祝你仕途一帆風順,官位越做越高,如果你不喝,那就是不給我面子,我可是會生氣的。」
齊宏寧不疑有他地拿起杯子,和她輕碰杯緣。「多謝。」
她看著他將玫瑰露給喝下,自己卻沒有沾半口,緊張得心跳也越來越快,像是即將從喉頭蹦出來似的。
齊宏寧將杯子放下,看她杯中的玫瑰露還是滿的,不由得納悶。「你怎麼沒有喝?」
「我怕……喝了誤事。」
「又不是酒,怎會誤事?」他失笑出聲。
不是只有酒才會誤事呀……
她緊張地繼續等待,等著玫瑰露開始發揮效用,這等待的時間還真是難熬,她都快急死了。
「你怎麼了,一直盯著我瞧?」他困惑地輕蹙起眉,卻在這時感到身子沒來由地發起熱來,頭還有些暈,熟悉的慾望在體內隱隱翻騰、甦醒,還越來越強烈,幾乎不受他的控制。
他怎麼了?他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好奇怪,所有的知覺似乎漸漸脫離他的掌控,開始躁動起來……
她看他神色困惑迷醉,臉上泛起異樣的潮紅,知道是玫瑰露開始起作用,便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來到他面前,坐到他腿上,依偎到他懷裡。
「璇兒?」他訝異著她突然靠近的舉動,屬於她的氣息縈繞在他的鼻端,竟讓他體內的慾望之火更加熾燃,即將一發不可收拾。「你……」
她吻上他的唇,輕而易舉便主掌了局勢,勾起他對她無法壓抑的渴望,終於達到她最終的目的。
她想成為他的女人,想懷上他的孩子,就算只有這麼一夜,再也沒有將來,她也絕不後悔……
「公子,剛才上樓的那位姑娘,是您的妹妹?」
客棧一樓,負責打烊的店小二正熱絡地招呼著江之昂。
他和衛千璇是在客棧打烊前一刻才進來的,不過夜,只說想見一個人一面,見過了就走,店小二便延緩打烊的時間,給他們一個方便。
不是店小二心腸好,而是江之昂一出手就是一錠銀元寶,店小二見錢眼開,怎能放過這個賺錢的大好機會,當然是能幫多少忙便盡量幫忙嘍!
衛千璇已經上樓好一會兒了,店小二等得有些無趣,乾脆和江之昂閒談,好打發等待的時間。
「是呀,還是個頗死心眼的麻煩妹子。」江之昂無奈一笑。
「公子真疼愛妹妹呀,居然連夜趕路帶著妹妹來會……友人?」店小二試探地問,雖然他很想直接問是不是情郎,不過他可沒這麼蠢,省得金主氣惱,將原本的一錠賞銀給收回去。
「這事就不勞小哥費心了。」江之昂揚起和善的笑。「小哥,還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幫忙,請你務必要幫這個忙。」
店小二看到另一錠金元寶被擱在桌上,瞬間瞪大雙眼,趕緊收下金元寶,更是熱情地回答:「請公子儘管吩咐,只要小的辦得到,一定幫您辦到!」
「這事其實不難,等咱們離去之後,明日一早如果有任何人詢問你昨晚有誰來過,請你務必否認到底,就當咱們從未來過。」
他必須製造一種假象,今晚的一切都是齊宏寧在作夢,衛千璇根本就沒有出現過,這樣就可以避免齊宏寧追回京裡。
只要店小二否認今晚他們曾經出現過,齊宏寧就算再懷疑,也拿他們沒辦法。況且他前往徽州上任是有期限的,他必須在期限之前到達徽州,踅回京城肯定會來不及,只能繼續踏上往徽卅的路途。
「嗄?為什麼要這麼做?」店小二困惑地皺起眉。
「你只要照做就好,不必多問為什麼,想想你收下的那兩錠元寶,你應該不希望我收回吧?」江之昂繼續保持笑容。
「那是當然!小的一定幫您辦到,請您務必放心!」為了這兩錠元寶,要他赴湯蹈火都行呀,區區裝傻而已,那又有何難的?
此時樓梯上傳來下樓的腳步聲,衛千璇穿著披風,手裡拿著竹籃,臉色嫣紅地低頭出現,腳步沒有停留地直接走出客棧,坐上在門外等候的馬車。
江之昂跟著從椅上起身,笑著對店小二再度叮囑:「小哥,萬事拜託了。」
「一定的,一定!兩位請慢走。」
隔日一早,當齊宏寧從沉睡中清醒,剛開始頭還有些暈,之後腦海中逐漸出現昨晚衛千璇在房裡的印象,下意識地坐起身來,在房裡尋找衛千璇的身影,但房裡根本不見其他人。
他環顧房裡的擺設,四周乾乾淨淨、沒有任何變動,看不出有人曾來過的跡象,困惑地撫著沉重的額頭,既納悶又迷惑,難道昨晚的一切……都是他在作夢?
他記得,她連夜趕來為他送行,他還喝了一杯玫瑰露,之後她貼近他的身子,情潮一發不可收拾,兩人情不自禁纏綿一夜……
如果真的全是一場夢,為什麼每一個細節在他的腦海裡都是那樣的清晰,就像真的曾經發生過一樣,他甚至還記得撫上她雪白肌膚的柔嫩觸感,還有……
「大人。」一起前往徽州的兩名隨從之一這時輕拍門板。「大人您起身了嗎?咱們該繼續趕路了。」
齊宏寧回過神來,雖然內心始終懷有極大的困惑,還是只能收拾行李,打開房門,和隨從一同下樓,準備繼續趕路。
但在結帳時,他還是忍不住詢問掌櫃:「掌櫃的,昨晚夜深之後,可有一位披著紅色披風的姑娘出現?」
「披著紅色披風的姑娘?」掌櫃把昨晚負責打烊的店小二給叫來。「昨晚你有沒有看到一位披著紅色披風的姑娘?」
「沒有啊,昨晚不曾有什麼姑娘出現。」
聽到店小二的回答,齊宏寧心一沉,感到異常的失落,所以昨晚真的全是他的一場夢?
怎會只是一場夢?他多麼希望,她是真的出現過……
「大人,怎麼了嗎?」隨從看他神色很凝重,擔心地問。
「沒事,沒什麼。」他趕緊收拾混亂失落的心情,重新打起精神,不再多想,趕路要緊。「咱們走吧。」
他必須在限期之內到達徽州,所以非得繼續趕路不可,但他心中還是存有困惑,只能暫時將這個困惑放在心上。
他總有一日會弄明白的,一定有機會弄明白這心中的困惑……
四年多後,天禧三十年——
天京城裡,春暖花開。
「齊大人,恭喜你高昇呀!」
「咱們一同敬新的御史中丞一杯吧……」
天京城內最負盛名的酒樓「醉太白」裡,御史台的同僚們正在三樓的包廂內幫新上任的御史中丞接風洗塵,大家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
而這一位新上任的御史中丞,正是離京四年多的齊宏寧。
他擔任監察御史的四年多裡,走遍四個州,順利彈劾不少貪贓枉法的官員,終於在四年多之後得以升任四品的御史中丞,重新回到京城,職等只在御史台最高主事者御史大夫之下,算是御史大夫的副手。
而當年刁難他的邱少監依舊待在少府監,這次齊宏寧回來,官位比他高,御史台的背景也讓他忌憚,加上近幾年宰相權勢不再,他也跟著謹慎起來,能避開昔日仇人就盡量避,就怕被找麻煩。
齊宏寧對這種小人是不屑一顧,或許該說,他還得感謝邱少監當年的刁難,要不然他也不會有之後的際遇,得到現今的成就。
「齊某不勝酒力,只能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請大家務必見諒。」齊宏寧微揚著笑,向眾位同僚敬茶。
經過這幾年的歷練,他的處事圓滑不少,應對進退都老練許多,不再像從前一樣一板一眼、有稜有角,不只容易得罪人,對自己也沒什麼好處。
「齊大人,你一回到京中就好事連連,聽說吏部尚書高南合有意為你作媒,幫他的愛女牽紅線?」
「那只是恩師取笑齊某尚孤身一人,隨口說出的調侃話罷了。」他笑容不變地回答。
「高大人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不過我聽說高大人是真的有意要攀你這門親事呀。」
「我也是這麼聽說的,高大人從以前就頗關照齊大人不是嗎?」
「無論恩師是否真有此意,齊某倒是暫時還無心娶妻,一切以公務為重,諸位同僚就別取笑了。」他暗暗苦笑,擺明不願多談。
其實恩師是真的有意想將愛女嫁給他,但他已婉言拒絕。這四年多來,他始終心繫一人,雖然那女人早已是別人的妻子,他還是忘不了她。
這幾年間他奉命在外,就算有回京的機會,往往也只是匆匆停留幾日,向御史台回報調查結果,又匆匆離去,然而就算如此,他還是時時關心著她的消息,不曾間斷。
況且他和她之間,還有一個未解的「秘密」存在,這次回京,他絕不會放任她繼續隱瞞這個「秘密」。
除此之外,近來他亦為公事煩心,只因他一回到京裡,就被御史大夫交付一件任務,現在正嚴密進行調查——
事關謀反大罪,皇帝的胞弟定國王野心勃勃朝野共聞,這些年來表面上安分,其實一直覬覦皇位,最近皇帝龍體欠安,定國王逮到機會造反的意圖越來越明顯。
皇帝斟酌再三,決定將這件事交由御史大夫處理,找個信得過的人調查,而齊宏寧就被任命暗中調查造反證據,只要有證據到手,他們就可以先發制人,在定國王掀起混亂之前將一干反賊定罪。
此事棘手得很,又事關皇親國戚,不容他有所分心。
齊宏寧適時轉移話題。「既然今日是齊某的洗塵宴,大家就好好暢飲一番,多喝些美酒吧!」
「干!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