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冽抬起頭看著他,眼中沒有笑意,「習武!」
「習武?為什麼?」朝中崇文貶武,習武對一個男從的前途並沒有太大的幫助。
「這個世界,不是我殺人,就是人殺我。」
「可是你現在是在爵爺府,習武對你來說並沒有用處。」墨黔很好奇,西門冽跟他也三年了,這段期間他也請過師傅教他學問,可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還是滿腦子的殺人意念,他實在猜不透這隻小老虎的想法。
不過,老虎的本性就是嗜血,不是嗎?
西門冽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眼底像是有些笑意,可是那笑意卻又充滿了嘲諷。
「可是對你有好處。」
墨黔瞇起了眼睛,他知道他的意思,讓他習武,也許可以成為一名可利用的死士。
雖然過往的男寵,最後的結局都算不錯,但是沒有一個是留下來待在他身邊成為謀士或死士的。
「即使你會變成殺人工具,你也不在乎?」
「你府裡養的,哪一個不是工具?」西門冽反問。
這名話直直刺進墨黔的心口。
是呀,全總都是工具,就他自己也是別人要踏上皇位的工具,差別只在於工具是否好用而已。
「你——可真是與眾不同,」一個孩子,比他這個大人看得還要透徹真是諷刺。
「你倒底讓不讓我學?」西門冽皺眉,搞不懂眼前這個人到底是想滿足他,還是滿足他自己對男寵的優越感。
「可以,不過,不用這麼快。」墨黔心裡有了打算,是可以讓這頭小老虎習武的。雖然這樣風險很大,誰知道養虎最後是否成患?
可是,他想養一有頭真正的老虎,而不是一頭失去爪牙的病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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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上,一群侍衛正在經營活動武,而墨黔帶著西門冽前來見習。
「你想習武,就得先紮下底子,我先讓你看一般人練武時的辛勞,你再決定是否真要習武。」
墨黔坐在校場的主座,西門冽則跟在他的身邊。
西門冽只掃了那些武人一眼,隨即敝開:「這種三腳貓的工夫。」
「哦?」三腳貓?墨黔為這個說法笑了出來,不過形容的可真是貼切啊,眼前這群人不過是一般巡邏的侍衛,功夫自然不能和精心栽培的死士相比。
「那你覺得什麼樣的功夫才能入你的眼?」
「刀法,你的刀法。」西門冽想也沒想就回答。
「……」墨黔沉默了,除了跟在他身邊多年的莫言笑,沒人知道他會刀法,當初學刀,是為了防刺客,可是當他坐上子爵的位置時,他的權力已經比刀法更具殺傷力。
墨黔深吸一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心平氣和。
「你見鬼了嗎?怎麼知道我會使刀法?」
「我在你的房裡,看到了刀。」
「那刀未必是我的。」墨黔笑了出來,心裡正在猜想自己怎麼會那麼不小心讓人看到默蟬刀。
「沒有人會把自己不擅長的武器放在床底下,尤其是刺客環伺的時候。」
說到這裡,墨黔終於想起之前仇家尋上門要取他性命,他一時戒心過重。連睡覺時也把刀藏在床底下。
「那你也不能斷定我的刀法,就一定比校場裡的人厲害啊。」
「我見過那寶刀,也試過那把刀,那樣的寶刀,一定有一套不世的刀法想配。」
「就算是,你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學刀法?」
「當然是有條件的。」
墨黔聽到這裡,忍不住瞪了西門冽一眼,他還真是他見過最大膽的孩子。
「你認為你有什麼條件來學我的刀法?」
「一名忠心的死士換你一套刀法,值不值?」西門冽反問。
這可問倒墨黔了,他知道西門冽的意思,一套刀法,換他的忠誠,問題是,他敢不敢跟老虎打交道?
賭贏,他的老虎就會成為最忠心的死士。
賭輸,代價無可計量。
「你憑什麼得到我的信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墨黔有預感,自己如果答應了,將來肯定會後悔,可是,當下的他不知為什麼就是想答應。也許,是他從沒遇過這麼具有挑戰性的人吧,當初決定把他留在身邊時,不就是因為他那寧死不屈的倔強眼神嗎?
如今,他更想看到他效忠在他底下的眼神。
「好,我答應你,不過……」墨黔皺了一下眉,「你能不能叫我一聲爵爺?」老是你啊你的這樣叫,墨黔心底有些不高興,卻又拿他沒辦法。
更令人氣餒的是,居然還得軟聲軟語的「請求」,而不是「命令」。
「爵爺。」西門冽跪到地,磕了一個頭。
墨黔有些驚訝,磕頭,代表的是認師,這頭小老虎居然認他為師了。
教他刀法,到底對不對呢?
墨黔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思考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西門冽已迫不及待的要求他教授刀法。
西門冽的身子骨雖然因為長年的勞動,而比一般人還要來得結實,但是武功的基礎他幾乎都不會,拿了刀也只會亂砍,所以墨黔決定先讓他跟武師學一些基本功,等他的底子扎實了,再教他刀法。
西門冽站在中庭認真的扎馬步,炎炎烈日照在他的身體上,反射出一層光澤,縱使汗水如雨,他仍不為所動。
心靜,是習武的第一步。
墨黔靜靜站在迴廊下看著西門冽,這孩子基本功算是學得快,比他所見過的人都還快,想當初他還在習基本功時,可是天天喊苦的,這樣下去的話,不到半年,他應該就可以開始學刀法了吧?
「張右。」墨黔朝空氣輕輕一喊。
「屬下在。」原本無人的身旁立即多了一人。
「從明天開始,他的基本功就由你來教。」由張右來教導,他的外功與內力將會一日千里。
「是。」張右應聲後,又悄悄退下。
墨黔正想回去處理正事,才一回頭,又有探子上前來報。
「什麼事?」
「爵爺,近來『他們』蠢蠢欲動。恐怕這幾日會動手。」
「是嗎?」成年之後,他養了一批探子專門幫他注意以前的仇家,雖然近年來已剷除不少,可是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幫武王培養死士,沒想到這些人又開始蠢蠢欲動,而且府裡似乎也出現了內奸。
要殺這些人實在太過簡單,困難的是這些人的背後都有其他王爺的勢力在撐腰,他再得勢,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去和那些人鬥。
所以,死士是這場戰爭中必要的殺人工具。
「下去吧。」
墨黔看著中庭的西門冽,想像不久的將來,這頭老虎英姿煥發,傲視群雄的模樣,到時,他是否會和那些官場中人一樣,反覆無常?
墨黔半躺在床上,斜眼看著剛推門而入的西門冽,最近他愈來愈戀他的向身體,想要摟著他一起睡,即使在身體沒有半分慾望下,他也希望身旁有著溫暖的體溫。
「吃過了嗎?」他問著瘦削的西門冽,看到他點頭後,笑了。
以往擁有的男寵無數,他也說不上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只是因為位在權貴之上的人都這麼做了,所以他也這麼做,有時候,人的行為是一種盲從。
墨黔不是沒抱過女人事實上,當他覺得自己大到可以近酒色時,他首先碰的,就是女人碰過一次之後,他發覺女人太過嬌嫩軟弱,而他,想要的是和自己一般強悍的伴侶。
從此以後他只選擇男人,不過他能選的男人不多,大多數都是下人獻上的男童或是別人家賣掉的孩子,他碰過的男人,十之八九都是孩子。
其中,只有一頭小老虎可以讓他感覺到身為男人的強悍。
「過來。」他向西門冽發號施令。
西門冽脫了衣服,自動躺到床上,墨黔將他擁在懷裡。很溫暖結實的感覺,這麼強盛的生命力是他前所未見的。
「今天累嗎?」
「還好。」即使疲憊的身體傳來陣陣的酸痛,他仍是希望能夠早點習得刀法。
「整天在外頭曬太陽,早晚會變成黑炭,明日開始,你就在室內練功場和張右學基本功。」
西門冽躺在墨黔的懷裡,那一聲聲規律的心跳穩健的傳來,像催眠曲,沒一會,他已經受不了了周公的呼喚,夢周公去了。
「小老虎……」墨黔感覺懷裡的人沉沉睡去,心知他今天累壞了,於是他也閉上眼睛,讓自己沉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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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繁星滿天。
夜還不是很深,庭園裡的蟬鳴吵得他無法入睡,本來想在廊上吃一會兒涼風,腦子裡卻想起那頭小老虎為了練基本功,幾乎已經到了不眠不休的狀態,聽說這幾夜都是睡在練功場裡的,連他的召喚都給忘了。
算了,反正他也不是那麼計較,只是西門冽那份決心讓他有些嫉妒——他懂得對一件事這麼專心,專心到都忘了自己的存在。閉了閉眼,墨黔突然有一種慾望,他想去看看那頭小老虎……猛然睜開了眼。
看他?為什麼要去看他?叫他過來不就好了嗎?從小到大,從沒有人能讓他這麼紆尊降貴,就連父母也不能,莫名其妙的煩躁襲上他的胸口,悶得他只想透透氣。
算了,反正他也好久沒有伸展手腳了,去試試一下小老虎的身手也不錯。
就在墨黔快走到練功場的時候,一股淡淡的香味瀰漫在四周的空氣中,機警的墨黔隨即閉氣隱入黑暗中,靜待來人下一步的動作。
會在這種時候使用迷香的人,不是敵人就是盜賊。
不一會兒功夫,從練功房中走出一個人,看那熟悉背影,居然是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張右,等到張右往後門的方向走去的時候,墨黔才從暗處走出來,他推天練功房的木門,在微弱的火光下看到被迷香迷昏在一旁的西門冽。
西門冽睡得很熟。彷彿在極度疲憊的情況下又吸入迷煙,所以才陷入深沉的睡眠。墨黔張開臂想把西門冽抱回房裡睡覺,不料一陣涼意侵襲著他的脖子。
「爵爺,這麼晚了,您來練功房裡做什麼?」張右手持長劍,劍刃不偏不倚的貼近墨黔的頸動脈。說話的口氣森冷得不像是在與他的主子說話,倒像是面對仇人。
「我就在想那天失手的刺客,身手怎麼看起來有點眼熟,沒想到我再怎麼防,居然還是防不了內賊。」
「您太謙虛了,這幾年來您的敵人早已被剷除得所剩無幾了,只不過,千防萬防,也防不到我這個忠心耿耿的護衛上吧?」張右乾笑了幾聲,握劍的手卻詞彙了殺意。
「難怪最近他們又開始蠢蠢欲動,想必是有你這個內應,所以有恃無恐吧。」
「不,您應該說『狗急跳牆』才對,畢竟,沒有人慈悲到放自己的敵人一條生路的,不想死,您就得先發制人。」
劍刃又貼近了幾分,肌膚上已經滲出一絲絲的血,墨黔卻一點也不在意。
「也真是難為你了,跟了我這麼多年,想殺又殺不了,這種滋味不好受吧?」墨黔不動聲色的移動著手指,將內力集中在指尖上,雙掌扶著沉睡的西門冽。
「是啊,不過,今天可就不一定了。」張右嘿嘿低笑了一聲,手中利劍就要抹過脖子。
墨黔頭一偏,身子一滾,躲過那致命的一擊,雙掌將手中的西門冽送至利劍範圍以外的角落。
「死到臨頭,還顧著男寵,您可直是情深意重啊。」一擊不成,張右有些懊惱,但在已以撕破臉的情況下,今日不得手,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更何況,墨黔手中沒有把默蟬刀,他的勝算又多了兒分。
「少廢話!」練功房什麼沒有,就是武器多,墨黔從旁邊的武器架上隨手取下了把劍,轉眼間兩人已劍撥弩張。
「用劍?」張右笑了出來,這嬌生慣養的爵爺雖然練有一身好刀法,但對於刀以外的武器,他使起來跟一般武師相比並無兩樣。
「對付你,劍已足夠。」墨黔不等張右喘口氣,一把劍就刺了出去,他知道情勢對自己不利,府裡除了張右外,還有多少內應他不清楚。更何況,他不想一旁的小老虎跟他一起死在這裡。
墨黔的確不擅使劍,可他把手中那把有些沈的劍當成刀來使,劍鋒劃破空氣的聲音虎虎生風。
張右面對墨黔毫無章法的刀式,一時之間竟然怔愣住,直到劍氣掠過他的腦門險些往他天靈蓋招呼下去,他才恍然清醒,往一旁閃去。
雖然用刀法來使劍有些不倫不類,可是那殺傷力也是不可小窺的,張右腦海念頭一轉,瞥見一旁的西門冽。
墨黔看到張右的眼神的有些不對,連忙移步到西門冽的身邊,可惜張右距離西門冽比較近,等到他伸手要一把撈住西門冽是,張右已早了一步。
「你這麼心疼這小子,如果我殺了他,不知道你會怎麼樣?」張右一把抓住西門冽的頭,把自己的劍擺在那脈動的頸子上。
「少了一個暖床的孩子,對我來說損失不大。」墨黔冷笑了聲,手中的劍亦擺置在張右的脖子上。
一時間鴉雀無聲。
這是一場賭注,賭的是誰的命值錢。
「你是要比誰的劍快?」張右低笑一聲,狂妄的口氣,彷彿認定了墨黔絕對不敢輕舉妄動。
「不,比較沒有意義,重要的是結果。」墨黔的視線停在張右的脖子上,目標只有一個,念頭也只有一個。
「就算你的劍快,他也活不了了。」西門冽脖子上滑下了鮮血。張右是故意的,待在他身邊這麼久,不可能連墨黔重視誰都瞧不出來。
「有時間貧嘴,怎麼不想想怎麼逃命?」墨黔笑了,笑得瀟灑,笑得彷彿所有人的命他都不放在眼裡。
想也不想的,劍身抹上了那粗大的脖子。
張右意想不到墨黔會毫不遲疑的犧牲西門冽,手中的劍下意識也要抹上別人的脖子卻發覺手一麻,劍動不了,下一刻,他看到了滿天第一鮮血激射而出。
那是他的血。
西門冽眼明手快的避開倒下來的屍體,迎上墨黔有些訝異的眼光。
「你沒暈?」墨黔無法忽略心裡那一絲喜悅,縱使前一刻他早已放棄有可能雙贏的局面。
他很明白,他對西門冽的在乎,還不以那種地步。
「我比他還懂得用毒。」西門冽冷冷的看著墨黔,突然想笑,他剛才瞇起眼睛假裝昏迷的時候,看到了那男從憂心忡忡的表情,不明顯,可他就是看出來了,他知道自己還沒有重要到非活不可的地步,可是有人在乎的感覺,真好。
即使他只是一個把自己當成工具的男人。
墨黔看各張右的右手,那裡呈現一種紫黑的異狀。
「我倒忘了,你學過下毒。」
「這毒,不是第一天下了。」墨黔皺眉,「哦?你早就發覺他的不對勁?」
「連同今天,他一共迷昏我兩次,第一次時,我就下了毒。」
「為什麼不一次毒死他?」
西門冽看著墨黔,難掩古怪的眼色。「我又不確定他是不是叛徒,萬一殺錯了怎麼辦?」更何況他跟自己又沒有深仇大恨。
墨黔看著西門冽,良久,良久……
他突然發現這頭小老虎很聰明而且,並沒有他想像中的嗜血。
「怎麼辦?」出神的墨黔回過神時只聽到這三個字。
他反射性的一問,「什麼?」
「我說,這下沒人教我基本功了,怎麼辦?」西門冽加大音量又說了一次,從聲音可以感覺得出來他有些氣惱。
再怎麼成熟,眼前的小老虎還只是個孩子。墨黔笑了出來。
「我教你吧,從今天開始,就由我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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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西門冽將滿十五歲之際,墨黔將西門冽叫到自己的睡房,墨黔咳了兩聲,試圖趕走一室的沉默。「你覺得很快。」
「……」
面對依舊少言的西門冽,墨黔在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我有個東西要給你。」墨黔把放在眼前的長形布條打開。
是一把刀,一把美麗得奪人心魂的薄刀。
刀身沒有多餘的綴飾,只有在刀柄處鑲嵌了一顆暗紅如血的寶石,刀身輕得像是一片薄紙。完全異於以往刀給人的厚重感覺。
墨黔的刀法首要快,所以刀不可太重,而要把刀使得出神入化,則要靠習刀者的功力了。
這把刀,就是當初西門冽在他房裡看到的那一把,也是他師傅留給他的唯一信物。墨黔把刀交給了西門冽,彷彿默認了他是他唯一的傳人般。
「這把刀,名叫默蟬,你記住了?」
「記住了。」西門冽接過薄刀,眼社中的冷清掩蓋不了喜悅的氣息,即使刀法未成,但是,墨黔已經認了他的能力,也代表著,從今往後,他已經是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