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御極身上的傷經過幾天的休養之後,已經好得差不多,至少傷口不再輕易迸裂流血了。
不必再天天去上藥之後,紫貂兒總是刻意躲著段御極。只要能夠待在房間裡,她就絕不踏出房門一步。
或許是忙著去追查究竟是什麼人行兇的,這幾天段御極也不太常待在錢莊裡,因此他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能夠避免面對段御極,紫貂兒應該要感到慶幸才是,可她卻發現自己不但沒有半絲竊喜的情緒,心裡甚至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惆悵。
「為什麼會這樣?」她不禁問著自己。
該不會真如段御極所說的——她愛上他了?
紫貂兒蹙起了眉心,她雖然很不願意承認,卻清楚地知道她的心確實是無法控制地為他而顫動。
那個男人,實在太危險了!他只消刻意地挑惹撩撥,就能讓她無法自拔地沉溺下去,倘若她再繼續待在「段記錢莊」,說不定真要如他所說的愛上他了!
難道,她不是已經愛上他了嗎?
這個問題像是故意要和她唱反調似的,冷不防地浮上心頭。
紫貂兒沒有勇氣去深究這個問題,就怕得到的答案不是她承受得起的。
反正,不論最終的答案是什麼,他們兩人的身份太不相配了,根本不適合、也不應該在一起。
就算她自己並不在意身份的問題,但段御極也會不在意嗎?
以他狂傲霸氣的個性,或許會不顧一切地留下她,可感情的事,並不是他能夠我行我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呀!
她爹是身份尊貴的定遠王爺,別說是不可能同意讓他們在一起了,說不定還會害他惹禍上身。
「不行!我絕對不能再繼續留下來!」
算算時間,小離也該回到「定遠王府」,向爹稟告一切了,而爹一得知她被擄的消息,肯定會立刻派人來救她的。
到時候,要是段御極和爹的手下發生衝突,只怕會發生什麼極度不愉快的事情,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她幾乎可以肯定,震怒的爹是絕對不會輕饒段御極的!
思前想後,紫貂兒最後只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她必須逃!
她必須在爹找上「段記錢莊」之前,就先從他的身邊逃離,並且從此不再與他相見,就當……就當他們從不曾相遇過……
這麼一想,紫貂兒的心忽然感到一陣疼痛。
那種彷彿要割捨掉什麼重要東西的感受,讓她知道自己陷入的程度,比她所以為的還要深。
倘若在她離家出走之前,有人告訴她,她將喜歡上一個霸道狂暴的男人,她肯定會嗤之以鼻,笑言絕不可能。
可現在,當事情真正發生了,她才知道感情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段御極說得對,就算她可以嘴硬地否認,卻是無法欺騙自己的心。
即使她再怎麼不願意承認,她對他動了心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了的事實,更是怎麼樣也壓抑不住的。
「事到如今,我非設法離開不可。」
紫貂兒緊蹙著眉心,思忖著她該怎麼從段御極的身邊逃脫。
心緒紛亂之際,她忽然聽見房間外傳來了一陣吵雜聲,她的心立刻狠狠地揪擰起來。
該不會……段御極又受傷了吧?
焦灼的情緒讓她忍不住想一探究竟,才剛推開房門,就見春梅正巧經過,她連忙問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外頭鬧烘烘的?」
「回小姐的話,外頭好像是有官府的人來了。」
「官府?是來追查刺殺你們主子的兇手嗎?」
「不是的,官府的人說要來找一位郡主。」
「你說什麼?找郡主?」紫貂兒震驚地僵住了。
「就是呀!真是莫名其妙了,我們這裡哪有什麼郡主啊?小姐你說他們是不是很不可理喻——」
春梅說到一半,不經意地抬頭瞥見紫貂兒那一臉震驚的表情,她先是疑惑地愣了愣,接著才忽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小、小姐……你、你、你……難道……難道……你……」
紫貂兒看見春梅如此的驚愕,知道這丫鬟已猜中了她的身份,索性坦白地承認。
「沒錯,我就是他們要找的郡主!」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只是,她沒想到會這麼快。在她才正打算要溜出「段記錢莊」的時候,就有人登門來找她了。
她猜測,外頭那些官府的入,恐怕是奉了爹的命令,在第一時間趕到「段記錢莊」來討人的。
「什、什、什麼?小……小姐是……是郡主?」春梅驚愕得結結巴巴,她這輩子想都沒想過自己會有機會服侍身份尊貴的郡主。
「官府的人現在在哪裡?」紫貂兒問。
「回小、小姐的話……啊不,是回郡主的話……官府的人現、現在……在大廳裡……」
「大廳嗎?我知道了。」
紫貂兒邁開步伐,朝大廳走去。
然而,紫貂兒根本還沒走近大廳,就遭到段御極手下的攔阻。
「小姐,請留步。」家僕的態度恭敬卻堅決。
「讓開,我要去大廳。」
「不,主子吩咐,請小姐待在房裡,哪兒也不要去,尤其是大廳。」
「為什麼?」
「這是主子的吩咐,小的不敢多問。」
「是嗎?」
家僕不說,紫貂兒也大概知道段御極為何這麼吩咐。
那個男人見官府的人登門找郡主,大概就已經猜出了她的身份,而他會吩咐下人看住她,不許她到大廳去,這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
他不打算交人!
一想到他竟真的打算將她一輩子留在身邊,紫貂兒的心就無法克制地掀起陣陣悸動。但,一想到那是不可能實現的幻夢,她的心就又彷彿被人冷不防地捅了一刀般,痛不可遏。
「讓開!」她低叱一聲,不再理會擋路的家僕,繼續朝大廳走去。
家僕不敢動手拉扯她,又不知道該怎麼阻止她前往大廳,頓時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小姐,求你不要為難小的!」家僕不斷地懇求。
要是平常,紫貂兒可能會心軟,免得害這名家僕受罰,可是現在的情況挎殊,她也沒辦法顧及這麼多了。
她的步伐堅定、神情凝重,很快就走近了大廳,不過她並沒有衝動地闖進去,而是先在門外停住,打算先聽聽裡頭的動靜再做打算。
「段老闆,請你和我們合作,把郡主交出來!」官府的人語氣強硬地說。
「我剛不是說過了,這裡沒有什麼郡主。」段御極冷冷地說。
「你——段老闆,你要是再不合作,休怪我們不客氣了!和官府的人作對,對你們錢莊可不是一件好事!」
這話簡直是威脅施壓了。紫貂兒的心一沉,猜測著段御極會不會為了「段記錢莊」而妥協?
「同樣的答案,我不想一再地重複。如果諸位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就請回吧!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處理,恕不奉陪了。」
段御極的話簡直就是在下逐客令,當場惹怒了官府的人。
「好!既然你不乖乖地交人,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來人哪!你們去給我搜,把郡主給我找出來!」
「站住!這裡是我的地盤,誰敢亂來?」段御極叱喝一聲,那狂霸的語氣不像個老百姓,反倒像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誰也別想在他的面前造次!
「我就是要動手搜人,你又能拿我如何?」官府的人也是態度強硬。
眼看情勢緊繃,雙方的衝突一觸即發,紫貂兒知道自己非現身不可了。
她昂然走進大廳,叱喝道:「慢著!」
一看見她現身,官府那方陣仗浩大的人馬中,曾經見過她一面的男人立刻恭恭敬敬地行禮。
「屬下參見郡主!」
聽見那男人的喊叫聲,再看著乍然現身的紫貂兒,在場除了段御極之外,其他「段記錢莊」的人都感到詫異不已。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當初主子暴怒地抓回來的小女人,竟是身份尊貴的郡主!這下子他們的麻煩可大了!
「郡主請隨我回去吧!定遠王爺望眼欲穿地等著郡主回去呢!」官府的人恭敬地說。
「我——」
紫貂兒才剛開口,就被段御極打斷了話。
「我不管她是什麼人,現在她在『段記錢莊』裡,就是我的人,誰也別想帶她走!」他態度堅決地撂下話。
他這番宣告,不只是向官府的人宣戰,更等於是和「定遠王府」為敵,但很顯然他並不在意。
「來人哪!送客。」
在段御極一聲令下,「段記錢莊」的守衛們雖然對於官府有些忌憚,但仍是忠心耿耿地上前。
「諸位請回吧!」
眼看寡不敵眾,再加上官府的人也怕如果他們硬是動手奪人,會在混亂中誤傷了郡主,因此只好決定暫時撤退。
「姓段的!別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你絕對會為你今日的行為付出代價的。還有,你要是敢傷郡主半根寒毛,定遠王爺和理親王爺絕對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還要你整個『段記錢莊』來陪葬!」
「理親王爺?干他什麼事?」段御極哼了聲。
「郡主的事,當然和理親王爺有關。因為郡主和理親王爺的二公子何紹南訂了親的事,已經傳出來了!」
聽見這個消息,段御極詫異地挑起眉楷,驀地回頭盯著紫貂兒。
見她的眼底掠過一抹複雜的光芒,他知道官府的人說的是事實。
「民與官鬥,已經是很愚蠢的事情了,你竟然還想跟王府鬥?勸你現在就立刻放了郡主,或許兩位王爺會網開一面地饒了你!」
面對官府的人不死心的施壓,段御極狂怒的脾氣再度爆發開來。
「我剛已經說過了,同樣的答案我不想說兩次。滾!」他盛怒地下逐客令。
「你——好吧,既然你如此執迷不悟,就等著被兩位王爺碎屍萬段吧!」宮府的人撂下狠話之後,才不甘心地忿忿離去。
見那些人離開後,大廳裡的人並沒有因此鬆了一口氣,心情反而更加的凝重。
段御極瞥了其他人一眼,他們臉上憂心仲仲的表情,讓他暴怒的情緒顯得更加煩躁了。
「你們都下去吧!」他皺眉叱喝。
「是。」
所有人魚貫地離開,整問大廳很快就只剩下段御極和紫貂兒。
紫貂兒猶豫了會兒,正打算也跟著離開時,段御極卻開口留住了她。
「慢著!你不許走。」
「不許?」紫貂兒轉身,有些詫異地挑起眉楷。
在知道了她的郡主身份之後,還有膽子敢用這種命令的語氣對她說話的,恐怕也只有他段御極一個人了!
段御極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紫貂兒,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閃爍著複雜難解的光芒。
「我真想不到,你竟然是個郡主!」
雖然從她倔強驕傲的性情以及渾身散發出的高貴氣質,他早已猜出她的出身高貴,但他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會是皇親國戚!
不過,也不能怪他料想不到。畢竟,堂堂一個郡主又怎麼會獨自在街上亂逛,身邊還只跟著一名丫鬟呢?
要是那天在市集裡他沒有及時出現,嬌弱的她豈不是真要被那幾名彪形大漢給打昏了?
紫貂兒有些無奈地說:「當初我早就跟你說過,你將我擄回來還軟禁我,將來肯定要後悔的。」
聽見她的話,段御極勾起嘴角,眼底那抹燒灼的光芒絲毫不減。
「你以為我後悔了?」
「難道不是嗎?你真的不怕和官府及王府作對?」
就算他再怎麼狂傲霸氣,就算他的錢莊經營得富甲一方,但畢竟他仍只是個平民百姓,哪有辦法和王府抗衡?
只要爹一聲令下,「段記錢莊」怕要不了多久就被夷為平地了!
關於這些極可能發生的危機,段御極不可能不知道,但為什麼他卻還一副無動於哀的模樣?
難道,他真的不怕?
段御極哼了聲,昂然無懼地說:「我要是怕,剛才就讓你跟他們走了。」
「為什麼?難道『段記錢莊』對你來說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它是我畢生的心血,要是錢莊關閉了,會有不少人的生計出問題。」
「既然它這麼重要,那你為什麼還是不放我走?」紫貂兒不解地問。
「因為對我來說,有比錢莊更值得在乎的。」
更值得在乎的?
在他那雙黑眸的凝視下,紫貂兒怔了怔,一顆心忍不住怦然顫動。
他說這話的意思,難道是在暗示……對他來說,她比「段記錢莊」更重要?
紫貂兒的俏臉驀然一陣燥熱,她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卻又忍不住要暗暗猜測他話中的涵義。
「怎麼會有比錢莊更值得在乎的?你別開玩笑了!」
「我像是會拿『段記錢莊』來開玩笑的人嗎?」段御極反問她。
不!一點兒也不像。正是因為如此,紫貂兒才更感到困惑不解。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不放了我?」
「我以為你的心裡是清楚的。」段御極定定地凝望著她。
她是如此的冰雪聰明,怎會不懂?
「我……我不知道……」
紫貂兒也不是真的不懂,她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在這男人心中的份量,竟會比他苦心經營的錢莊還重要。
「你就非得要我明說不可嗎?好,我告訴你,就是因為你。我說過,要你留在我的身邊,一輩子也不讓你離開!」
「但……為什麼?」
「夠了!你的問題太多了!」
段御極忽然一把將她摟進懷裡,低頭給了她一記火熱的親吻。
關於他們之間身份差異的問題,他並不是不知道,只是此時此刻他不想要為這些事情煩心,他現在只想好好地擁抱她、親吻她,確實感受到這個嬌俏甜美的小女子就在自己的身邊。
在他霸道卻不失溫柔的親吻下,紫貂兒只覺得一顆心熱燙了起來,體內泛起了一股摻雜著甜蜜與酸楚的暖流。
她必須承認,自己真的動了心,愛上了這個狂霸的男人。但是,在她承認的同時,卻又無法忘卻他們之間的距離。
她和他,原本是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不應該有交集的,可偏偏他們在因緣際會下相遇、相戀了,而這一段不應該發生的感情,注定是要以分離收場……
一陣酸楚,逼出了紫貂兒的眼淚,那晶瑩的水珠自眼眶淌落,滑過臉頰來到唇邊,讓他們同時嘗到了鹹澀的味道,那是離別的滋味……
段御極的濃眉一皺,吻去她的淚水,拾起她的下巴,專注地凝望著她。
他向來不是個溫柔體貼的人,但此刻卻因為她的淚水而感到憐惜不已。
「為什麼哭?」
「我……」一陣哽咽讓紫貂兒連話都說不出口。
「貂兒,告訴我,你願意留在我身邊嗎?」
聽見他用親暱的語氣叫喚自己的名字,紫貂兒的淚水忍不住又落了下來。
驕傲的她,幾乎不曾在旁人面前哭泣,但此刻她的淚水卻像湧泉似的,不斷地流個不停。
她搖了搖頭,神情透著哀傷。
「我不可能留在你身邊,我爹不會允許的。」
「如果不管你爹呢?你自己怎麼想?」段御極追問。
「怎麼能不管?無論如何,我爹是不可能答應讓我留在這裡的。」
段御極的濃眉揪得死緊,語氣堅決地說:「就算你爹不答應讓你留下,我也不會讓你離開的!」
「為什麼?若為了我而失去一切,值得嗎?」
「值得。」段御極毫不遲疑地說。
她是他這輩子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想要永遠留在身邊的女子,早在知道自己動心的剎那,他就已下定決心絕不錯過她了。
縱使為了她,必須與天下人為敵,他也在所不惜!
「貂兒,告訴我,你也想留在我身邊。」
紫貂兒的心被他剛才那毫不遲疑的「值得」二字深深撼動了,他那份為了自己而義無反顧的決心,讓她感動不已,也終於忍不住鬆口坦白真心。
「你以為我想離開嗎?其實我……我也不想走呀……」
剛才就算段御極沒有出聲攔阻,她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跟著官府的人離開。畢竟,她的心已經遺落在「段記錢莊」、遺落在這個男人的身上了。
「可是,難道你真的不怕我爹和理親王爺對付你?」
「說到理親王爺……」一聽見這個名字,段御極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你當真已經和理親王爺的二公子訂了親?」
「呃……可以這麼說……」
「什麼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為什麼說『可以這麼說』?」段御極問著,另一個問題又浮上心頭。「對了,當初你為什麼會獨自上街?你那個該死的未婚夫呢?他就放心讓你一個人出來閒晃?」
「這……其實……我……」紫貂兒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坦白說出實情。
「你怎麼樣?」
「當初,其實我是離家出走的。」
「為什麼?」段御極詫異地挑起眉楷。「難道……你的離家出走,跟你和理親王爺二公子的婚事有關?」
「嗯。」紫貂兒點了點頭,說:「因為我不想嫁給何紹南,爹又非要我嫁不可,所以我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打算等爹解除婚約之後再回去。」
聽她這麼說,段御極不禁勾起嘴角。
「這的確很像你會做的事。」
這個美麗的小女子,就是如此的倔強,怎麼也不肯輕易妥協,更別說是要她乖乖服輸了。
「你這是在取笑我?」紫貂兒的俏臉一熱,有些抗議地瞅著他。
「不,我是感到慶幸。因為你的倔強,所以才會離家出走,也因此才會來到我的身邊。」
慶幸?
這兩個字讓紫貂兒的心驀然一揪,不確定他們的相遇是否真是值得慶幸的。
倘若他們從來就不曾相遇、不曾相戀,如今也不會面臨這般進退兩難的痛苦境地了……
見她眉心緊蹙的模樣,段御極明白她心裡的沉重與憂慮。
他不忍見她這樣,便開口安慰道:「好了,現在先別擔心這麼多,所有的問題都交給我,我會設法解決的。」
他的話雖然讓紫貂兒的心裡感到一陣暖意,可緊蹙的眉心卻是怎麼也無法舒展開來。
畢竟,他們兩人的身份是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想要如願以償地成為眷屬,談何容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