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些原本欠債的人,一聽說咱們得罪了官府,認為我們遲早會被官府給鬥垮,所以一個個都藉故拖著、賴著不還錢,大概是想如果咱們錢莊倒閉了,他們也就不用還錢了。」
聽著手下的稟告,段御極震怒地瞇起了黑眸。
「砰」的一聲,紫檀木桌差點被他憤怒的拳頭給劈成兩半。
「該死!豈有此理!」他暴怒地叱喝。
面對盛怒中的主子,兩名手下互覷了一眼,儘管忌憚於主子的脾氣,還是硬著頭皮把話說完。
「官府的人說得對,民不與官鬥,咱們哪是他們的對手?」
「就是呀!再這樣下去,只怕咱們錢莊撐不了多久就要倒閉了。」
「該死!那些向咱們錢莊借錢的人,一個子兒也休想賴帳!」段御極咬牙切齒地說。
他提供借款的條件,已經比其他錢莊優惠許多,他可以同情寬恕那些真正有困難、還不出錢來的人,可那些個投機取巧,想要趁此機會賴帳的傢伙,他也不會輕易放過!
「主子,依您看,咱們錢莊要不要採取什麼因應措施?比方說,之前向咱們錢莊借款的人,在十天內償還的話,只需償還當初借的本金即可;再不然,就是用更優惠的方式把借款的人潮吸引過來,免得讓其他錢莊乘隙佔便宜。」
「就是呀!咱們錢莊好不容易經營到這地步,要是讓其他錢莊坐收漁翁之利,乘機坐大,咱們豈不是嘔死?」
嘔?段御極當然嘔!不過他雖然嘔,一想到紫貂兒那個美麗的女人,他就一點兒也不後悔了。
段御極的手下們看出主子的決心,個個憂心仲仲,愁容滿面。
「主子,憑咱們一個錢莊要和官府鬥,只怕鬥不贏的。」
「就是呀!更何況,『定遠王府』和『理親王府』的人,恐怕很快就會找上門了,他們肯定不像官府的人那麼好對付,兩位王爺要是動了怒,到時候只怕不是咱們錢莊倒閉這麼簡單啊!」
「夠了!你們別再說了!」段御極煩躁地打斷他們的話。
「主子,我們可以不說,但是主子不能不多想一想呀!有多少人仰賴『段記錢莊』而活,要是錢莊收了起來,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生計立刻要出問題呀!」幾名手下苦口婆心地勸著。
「我警告你們!剛才你們所說的這些話,絕對不許在貂兒的面前提起,聽見沒有?」
段御極嚴厲地警告,就怕這些話一傳進紫貂兒的耳裡,她又會傷心煩惱。
然而,不幸的是,他們的這番對話,早已讓恰巧經過大廳的紫貂兒聽見了。
紫貂兒的心泛起一陣疼痛,眉宇間鎖著化不開的愁。
原本她就知道事情不會輕易善了,可她沒想到這些狀況會來得這麼快。如此看來,她爹恐怕很快也會現身了。
不行!她不能等到那個時候!
要是再這樣下去,她肯定會害慘了段御極。即使他不在乎,但那些生計全仰賴「段記錢莊」的人可不能置之不理呀!
她不想害了那些無辜的人,更不想見段御極苦心經營的錢莊,就這麼因為自己而毀於一旦。
思前想後,她明白自己終究還是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離開這裡,回到「定遠王府」去。
只有她離開,段御極和整個錢莊的危機才有可能解除,要是她不走,所有人都得等著遭殃!
紫貂兒在心裡做出痛苦的決定之後,不給自己再有任何猶豫反悔的機會,當下轉身就走。
在前往大門的這一路上,紫貂兒並沒有碰上什麼麻煩,縱使有幾名下人瞧見了她,但是看她一臉神色自若,沒有任何慌張心虛的神情,便壓根兒沒料到她正打算要瞞著段御極離開。
當她一路通行無阻地來到大門時,她依舊佯裝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
門口的守衛見狀,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攔下了她。
「郡主請留步。」
上回他中了郡主的調虎離山之計,讓郡主乘隙逃脫,結果被主子狠狠訓斥一頓,還警告他要是再弄丟人,就要剝了他的皮!
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這回守衛怎麼也不敢再輕忽大意了。
「有什麼事嗎?」紫貂兒神色自若地望著他。
「呃……請問郡主要上哪兒去?」
「你們主子要我到官府一趟,叫他們別再繼續找『段記錢莊』的麻煩。」紫貊兒按捺著心虛編造謊言。
「真的是這樣嗎?」守衛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的話。
「當然是,難道你懷疑我說的話?」紫貂兒瞇起眼,佯裝不悅地睨著他。
「不……小的不敢……」
「不敢就好,讓開!」
紫貂兒那與生俱來的王族威儀,讓守衛不敢這次,乖乖地讓了開。
只是,望著紫貂兒的背影,守衛的心裡依舊覺得忐忑不安,不知道她剛才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在守衛猶豫遲疑、像是隨時想將她攔住的目光下,紫貂兒努力踩著平穩自然的步伐離開。
當她順利走出「段記錢莊」之後,她並沒有鬆一口氣,胸口反而像是壓了塊巨石般,難受得幾乎快窒息了。
她的心裡很清楚,今天她這一走,這輩子大概是不會再和段御極見面了。
一陣劇烈的痛楚狠狠劃過心口,痛得紫貂兒幾乎承受不住。
她忽然間有些後悔剛才沒有多看段御極一眼,不過,即使如此,她卻早已將他的形影相貌深深地鐫刻在腦海裡了。只要一閉上雙眼,他那剛毅的俊臉和高大的身影就會清晰地浮現……
一陣欲淚的酸楚狠狠揪疼了紫貂兒的心,她使勁地咬了咬唇,不許自己在街上失態。
她可是堂堂「定遠王府」的郡主呢!怎麼能夠在別人的面前失控落淚呢?
就在紫貂兒很努力地想控制自己的情緒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了春梅驚愕的喊叫聲——
「小、小姐……呃不,郡主,您怎麼會在這裡?」
紫貂兒微微一僵,怎麼也想不到她都已經走出了「段記錢莊」,竟然還會碰上恰巧外出採買東西的春梅。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堆出若無其事的神情之後,才轉過身來望著春梅。
「你們主子要我到官府一趟,叫他們別再繼續找『段記錢莊』的麻煩。」她把剛才搪塞守衛的話又說了一遍。
然而,相對於守衛的半信半疑,這會兒春梅竟是斷然地搖頭說道:「不,不可能的!」
「你不相信我的話?」紫貂兒在心裡暗暗叫糟。
「請恕春梅無禮,春梅的確不相信。主子是那麼地在乎郡主,不可能讓郡主離開主子身邊,更別說是要郡主獨自去官府了。」
「我……」紫貂兒一陣語塞,不知道還能再找什麼藉口了。
「郡主,您是溜出來的吧?主子要是發現郡主不見了,只怕會擔心震怒,請郡主隨春梅回去吧!」
「不,我不能回去。」
「郡主……」
「春梅,你別說了,我真的必須走!」紫貂兒的態度堅決。
「不行呀!郡主要是走了,主子怎麼辦?」
「我就是為了他,才決定要走的。春梅,你別攔我,除非你真的想看『毀記錢莊』因為我的關係而倒閉,除非你想看到你的主子因為我的關係而惹禍上身。」
「春梅當然不想,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紫貂兒打斷了她的話。「只有我回『定遠王府』去,才有可能解決問題,否則我爹絕不會輕易饒過他的。」
聽著紫貂兒的話,春梅霎時明白了她的苦心,但仍遲疑著,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讓郡主離開?
「春梅,為了『段記錢莊』、為了你的主子,你就當作自己什麼都沒看見,讓我走吧!」
「那……郡主打算怎麼回『定遠王府』?」春梅的這個問題,等於是同意了讓紫貂兒離去。
「我會雇一輛馬車迅速趕回王府去的。好了,我得趕緊走了,要是被你主子發現,只怕我哪兒也去不了!」
要是段御極發現她離開了,肯定會立刻追上來的,所以她必須趕在他追上自己之前回到「定遠王府」去。
看著紫貂兒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春梅的心緒紛亂,不知道自己讓郡主離開的決定究竟是對或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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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郡主呢?」
段御極震怒的咆哮聲,幾乎要掀了「段記錢莊」的屋頂。
當他一發現紫貂兒不見蹤影時,立刻將幾名手下全叫到大廳來,怒氣騰騰地質問眾人。
面對他喧天的怒氣,手下們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
「回主子的話,屬下不知道郡主上哪兒去了。」
「啟稟主子,屬下一整個上午都沒看見郡主的行蹤。」
「屬下也不知道……」
這些人的回答,讓段御極更加的暴跳如雷。
「不知道?沒看見?你們一個個都希望她離開,別以為我不知道!」段御極狂暴地怒喝。
眾人畏怯地噤聲,無法開口為自己反駁。
事實上,自從官府的人上門討人卻被主子轟出「段記錢莊」,臨去前還忿忿地撂下狠話之後,他們雖然都不敢明說,但私底下的確都暗自希望郡主這個燙手山芋能趕緊離開。
段御極狠狠地瞪著眼前的手下,叱喝道:「對我來說,我寧可失去一百個『段記錢莊』,也不要失去她,你們懂不懂?」
他這番義無反顧的宣告,震懾了所有人的心,他們直到這時才明白,主子對郡主是如何的勢在必得、非要不可。
回想起這些年來在「段記錢莊」裡,他們全賴主子的照料才得以養家活口,可在這個時候,他們卻一個個自私地只希望「段記錢莊」不要倒閉,自私地希望他們的生計不要受到影響!
思及此,他們一個個都不禁慚愧地低下頭去。
「夠了!我現在要的不是你們的自責!」段御極煩躁地叱喝。
他大發雷霆要的不是他們的羞愧,他只想知道紫貂兒的下落!
「郡主到底上哪兒去了?」他追問。
「回……回主……主子的話……」大門的守衛結結巴巴地開口。
「對了!就是你!上回我已經警告過你,這次你竟然又把人給弄丟了,你是嫌自己命太長了,不想活了是嗎?」
「不……不是……是……是……」守衛被段御極的怒氣嚇到,說起話來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
「到底是什麼?快說!」
「是!郡、郡主說……主子要她到官府一趟,叫他們別再……別再繼續找『段記錢莊』的麻煩……屬下信以為真……所以就……就……」
「所以你就讓她走了?」段御極的黑眸危險地瞇起。
「是……」
「該死的你!」段御極大掌一拍,幾乎要將堅固的木桌一掌劈裂。
「屬……屬下該死,請……請主子降罪……」
「你的確該死!但是我現在沒空殺你!」
段御極邁開步伐就要趕去攔回紫貂兒,春梅見狀遲疑了會兒,望著主子毅然決然的背影,內心掙扎了片刻,終於忍不住站了出來。
「主子,郡主不是去官府,而是要回『定遠王府』去。」她大聲喊道。
段御極急匆匆的步伐一頓,驀然轉過身來。
他惡狠狠地瞪著春梅,不敢置信地質問:「你也知道她離開了,卻到現在才來稟告我?你也活得不耐煩了是嗎?」
春梅沒有替自己辯駁,反而替紫貂兒解釋了起來。
「奴婢看得出來,郡主她的心裡也很痛苦,她根本不想離開。可是她為了主子、為了『段記錢莊』,不得不痛下決心離開。郡主她說,只有她回『定遠王府』去,才有可能解決問題,否則定遠王爺絕對不會輕易饒過主子的!」
聽見春梅的話,在場的那些屬下們更是一個個慚愧得沒臉抬起頭來了。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被他們視為燙手山芋的郡主,竟是這樣地為他們設想!
「郡主說她會僱馬車趕回『定遠王府』去,她大概走了有一個多時辰,主子應該還來得及將郡主追回來。」
「馬車?該死!」段御極低咒一聲。
那個小笨蛋!難道她就不怕半路遇到什麼壞人?她一個嬌弱的金枝玉葉,哪有辦法應付任何突發的危險?
段御極擔心著她的安危,一刻都不願耽擱地衝向馬廄。躍上馬背後,他立刻像一陣風似地策馬疾奔而出。
他一定要趕快追上她,要在她遇上危險或是回到「定遠王府」之前,將她帶回自己身邊,再也不許她離開自己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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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馬車,載著紫貂兒迅速地離開段御極所在的地方。
「可以再快點兒嗎?」紫貂兒坐在馬車裡,忍不住出聲催促。
她實在很怕在她趕回「定遠王府」之前,段御極就追了上來。倘若這樣,那她的苦心就全白費了。
「姑娘呀!我已經盡力了。」馬伕有些無奈地說:「出了城的路不好走,一路上顛簸得很,我怕再快姑娘的身子會承受不了。」
「我無所謂,只要快!」紫貂兒從身上又取出了一些銀兩。「喏,這些全給你,你能多快就多快!」
「是!」
拿人錢財替人辦事,馬伕立刻又多抽了馬兒幾鞭,馬車奔馳的速度果真又加快了許多。
由於城外郊區的路況有點糟,一路上馬車又顛簸不已,使得坐在車內的紫貂兒難受得臉色蒼白。
身為定遠王爺嬌寵的掌上明珠,從小到大她出門乘坐的都是舒適寬敞的馬車,幾時受過這般的折騰?
一陣陣的不適隨著顛簸席捲而來,她虛弱地扶著一旁的窗框,努力壓抑著那股想吐的感覺。
就在她難過得快承受不住時,馬伕凝重的聲音忽然傳了進來。
「糟了!」
「怎麼了?」紫貂兒強忍不適地問。
「我聽到有馬匹在追趕我們的聲音,在這荒郊野外的……我們該不會是碰上盜匪了吧?」
「盜匪?這……這附近有盜匪嗎?」紫貂兒驚慌地瞪大了眼,臉色顯得更加蒼白了。
「有呀!哎,都怪我貪圖你的銀兩,這下子可好了,要是真的遇到了盜匪,連命都沒有了,要再多銀兩有什麼用?」
聽馬伕說得一副事態緊急的模樣,紫貂兒也跟著驚慌失措了起來。
「那怎麼辦?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不能怎麼辦,只能快跑呀!」
馬伕叱喝一聲,又多抽打了馬兒幾鞭,馬兒像是也感覺到危機迫近似的,沒命地拔腿狂奔,那橫衝直撞的速度,幾乎快讓整輛馬車散了。
就在紫貂兒被這速度與顛簸嚇得不知所措時,一陣巨大的撞擊聲伴隨著一陣猛烈的震動而來,驀地,馬車歪歪斜斜地停住,差點兒就要整個翻覆過去。
「怎、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紫貂兒緊張地問。
「都怪我剛才一心想要跑快點兒,沒注意到地上有個大窟窿,現在整輛馬車卡在窟窿裡,沒辦法動彈了!」馬伕哭喪的聲音傳了進來。
「什麼?!那怎麼辦?」
「沒辦法了,繼續待在這裡恐怕是等死,想活命的話就快跑吧!」
馬伕說著,就想自己一個人拔腿開溜,然而他還來不及跑,後頭那一路追趕的馬蹄聲就已迅速來到了他們身旁。
「大、大爺饒命啊……小的只是討生活、混口飯吃,身上根本沒有什麼銀兩,大爺高抬貴手饒小的一命啊!」
「閉嘴,滾開!」
聽見那聲不耐的叱喝,紫貂兒的身子驀然一僵,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馬車的簾子已被掀開。
在她連來人的臉孔都還沒看清楚之際,嬌弱的身子就驀然被拉進一堵寬闊厚實的胸膛裡。
「該死的你!瞧你把自己折騰成什麼模樣了?」段御極憤怒又心疼的叱吼聲,幾乎快將馬車頂給掀了!
聽著他那熟悉的嗓音,紫貂兒的心情複雜極了。
能夠再見到他,她的心裡其實是高興而感動的,可是被他半途攔下,就表示她沒辦法順利回到「定遠王府」了。而且這一次逃跑失敗,只怕她日後是沒有機會再瞞著他離開「段記錢莊」了。
「你讓我走,好不好?」她咬著唇,有些哽咽地懇求。
雖然她也萬般不捨,可這是唯一的辦法啊!只有犧牲掉他們之間的感情,才能保全住他的安危、保全住整間「段記錢莊」呀!
「你想都別想!」段御極惡狠狠地說:「我早已經說過了,這輩子除了我身邊之外,你哪兒也別想去!」
他摟著蒼白虛弱的人兒上馬之後,拉扯韁繩厲聲叱喝,馬兒立刻掉頭朝「段記錢莊」疾奔而去。現場只剩下一個嚇傻的馬伕,以及一輛幾乎快翻覆的破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