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激烈的惡鬥接近尾聲,紀天翔把一個番僧逼近山崖。那番僧長得肥頭大耳,滿臉流油,像賣肉的案板上的肥膘一般,讓人多看一眼都噁心。番僧突然大喝一聲,全身肌肉抖動起來,紀天翔不由得皺緊眉頭,微一閃神,就見眼前青光一閃,他知道定是暗器,急忙飛身避開,同時聽得一聲大喝:「小心。」就見一名大正軍將領斜插過來,手中青峰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進番僧的胸口。
番僧雙目圓睜,直挺挺地倒下,那將領抽出寶劍轉過身形,朝紀天翔微一點頭道:「番僧的笑聲能攝人心魂,大人小心了。」
那將領只有二十出頭,身上軟甲殘破不堪,露出裡面血跡斑斑的儒衫,臉上也滿是泥土和血跡,惟有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目光依然清朗有神,山風吹亂他頭盔上被削掉一半的羽翎,顯得飄逸儒雅又錚錚透徹。沒有報上姓名,紀天翔斷定他就是梁敬之,他讓他想到「雲翔居」院子裡的翠竹,不若青松蒼勁,不如梅花嬌艷,卻自有冷傲蒼翠之處,難怪方含雲要求在院內植上一片竹林。
他抱拳拱手道:「多謝將軍,在下紀天翔,您堅守多日,辛苦了。」
梁敬之神色微微一怔,拱手還了一禮,什麼也沒說,轉身殺入戰局。
這一刻,紀天翔明瞭,他不需要那剩下的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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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姑爺來信了。」臘梅一路小跑衝進屋子,揚著手中的信函。
「真的?快給我看看。」方含雲迫不及待地拆開。
臘梅在旁喜聲道:「老爺說信是跟奏折一起八百里加急送回來的,十方大師到那裡就破了番僧的攝魂術,救出了被圍困的官兵。」
方含雲掏出信簽,同時掉出另外一封信函。
臘梅拾起來道:「咦?怎麼還夾著一封。」信封上書:含雲表妹親啟。
方含雲一把奪過,驚喜地叫道:「是表哥,這是他的字跡,沒錯,就是他的字跡。」她將信函用力按在胸口,急喘幾口氣。才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地拆開。信簽上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平安,勿念。
她反反覆覆看著那四個字,眼淚一滴滴地落在紙上,顫抖著雙唇前南地道:「他平安,他平安無事,感謝天,他平安無事。」
臘梅拿起原來的信簽道:「小姐,姑爺的書信。」
方含雲抹把眼淚,展開信簽,匆匆瀏覽一遍放在桌上道:「天翔也一切安好,叫我們不要擔心,隊伍在修整,大概要耽擱個把個月才能回來。你把信拿去給老爺夫人看看吧,他們一定也很惦念。」
「老爺夫人那裡,姑爺另外寫了信函。」
「哦,那你幫我把信收起來好了。」說著又小心翼翼地拿起梁敬之的信函,默默地一遍一遍讀那四個字。
臘梅拿起信簽展開,仔細閱讀。
吾妻雲兒:
見字如面,夫於上月二十八抵達邊關,師父神機妙算,大破敵軍,救出我軍被困兄弟。夫身體安康,無甚危險,勿憂勿念。現戰事大轉;我軍士氣大增,欲一鼓作氣奪回烏蘭察布爾旗。李將軍部下損失慘重,需援軍重新編排修整,月餘後當可回返。
今夜邊關,明月高懸,夜涼如水,夫輾轉難眠,伏案台前,修書報平安。望你保重身體,切勿憂鬱傷神,等我歸來。
天翔字
她偷偷將信放在胸口,悄悄吐口氣,然後收好,放在小姐的書案上。
睡到半夜,臘梅起來上茅廁,突然發現暖閣裡燭火跳動,她掀簾進去,見方含雲披衣而坐,正在伏案寫字。
「小姐,這麼晚了你在寫什麼?」
方合雲拾起頭,眼神中跳躍著激動的光芒,「臘梅,正好,幫我研墨,我要給表哥回信。」
「都三更天了,明日再寫吧。」
「不,不寫完我睡不著。」
臘梅搖搖買,滴水研墨。方含雲寫著寫著,突然放下筆道:「不行,不能這麼寫。」將紙張揉掉重新鋪了一張,寫了幾個字又揉掉,反反覆覆仔細斟酌,折騰了一夜,揉掉了十幾張,終於將回信寫完了。然後端起來看了又看,看了再合,最後才小心翼翼地吹乾,封好。
臘梅打了個呵欠道:「小姐,天快亮了,睡吧。」
方含雲提筆在信封上猶豫良久,道:「臘梅,你說我寫誰啟才好?倘若我寫梁敬之親啟,那交給公公時他一定要問。倘若寫天翔親啟,我又不想讓他看書信的內容。」
臘梅笑道:「那好辦啊,你跟姑爺學,寫封回信給他,然後將給表少爺的回信夾在姑爺的回信裡就行了。」
「對啊,」方含雲拍手道,「你瞧我,熬了一夜腦袋都不轉了。」
她樂滋滋地在信封上寫上「表哥梁敬之親啟」,又鋪開一張紙給紀天翔回信。
筆尖蘸好墨,她打了個呵欠,揉揉眼睛盯著紙張,好半晌才道:「臘梅,你說我寫什麼?」
「寫什麼都好啊,什麼家中平安啊,身體安康啊,盼君速歸啊什麼的都可以吧。」
『嗯,」方合雲提筆,刷刷幾下寫好,吩咐道:「你幫我寫好信皮封起來,別忘了把給表哥的信夾進去。我要睡了,眼睛好疼。」
「是。」臘梅低頭一看,紙上寥寥一行字:家中平安,妾身身體安康,匆念。
沒有稱謂沒有具名,甚至沒有一句盼君速歸。
她搖搖頭,將信紙吹乾折起,想了想突然頓住,看一眼睡得香甜的方含雲,心下有了決定,挑亮燈芯,坐下來鋪開一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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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翔:
自君離家之日起,妾日日寢食難安,憂君衣食住行,憂君性命安危。今得如我軍大勝。君亦平安,妾心甚慰。家中諸事一切順妥,父母身體康健,妾亦然,請君勿念。前方戰場風雲難測刀劍難防,望君時時處處以安全為念,盼君速歸。
方含雲字
紀天翔手捧書信,一遍一遍地看著,心中感歎:雲兒心裡畢竟還是惦記著我。再看一眼給梁敬之的信,顯然厚上許多,只好自我安慰道:罷了罷了,他們兩年未通消息,當然有許多想說的話,給我的雖只寥寥幾句,但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將思念擔憂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即便不曾流露相思之意,也該心滿意足了。
「來人」
一個士兵進帳應道:「大人。」
「將這封信函交給梁參軍。」
「是。」士兵退下。
紀天翔將信函仔細收好,貼身放著,閉上眼那信上字跡還歷歷在目。想著想著,猛然坐起,掏出懷中信函再看,自君離家之日起,這「之」字與另外一封信皮上「梁敬之」的「之」字似乎不同,這個「之」字收筆鈍而有力,那個「之」字收筆灑脫輕靈。他還記得許久之前看過雲兒寫的詩簽,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綠水之波瀾,那「之」字跟「梁敬之」的「之」一般無二。難道這封信不是出自雲兒親筆?仔細再看,卻又覺得其他字跡十分相似,因為沒有對照,一時倒也分不出有多大區別,也許,只是雲兒一時筆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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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過去了,紀天翔沒有如期歸來,只捎來一封信,說胡人派了個哈爾王親征,戰事又陷入膠著,陣前缺人,他需留守助陣。其實他能多留幾日,對方含雲來說是暗自竊喜,因為這樣她就可以借書信與梁敬之聯繫,雖然梁敬之的信每次都寥寥幾個字,但對她來說是字字珠璣,句句珍寶。
兩個月過去了,紀天翔又捎來一封信。
臘梅一看信皮,心裡便不由得「咯登」一下,信皮上不是姑爺的筆跡,好像是表少爺的。心下憂慮,卻不敢貿然拆開,她焦灼地進屋交給方含雲。
方含雲倒未曾注意,拆開信後直接就拆看梁敬之的那封。臘梅到底忍不住,自己拿起信簽來年,上面寫著:
雲兒見字:
因日前夜襲手臂受傷,無法提筆,故請梁兄代為題字。傷勢無礙,只需靜養數日,切勿擔憂。戰局已定,夫將於下月隨李將軍部同返,見面詳談。
天翔口述(梁敬之代筆)
方含雲突然歡呼一聲,跳起來抓著臘梅叫道:「他要回來了,臘梅,表哥要回來了,他在信中說回來後要來看我,他,還沒有忘記我。「」說著說著,聲音又哽咽了。
臘梅心中這會兒卻無心替小姐高興,急切地道:「表少爺信上有沒有提姑爺傷勢如何?你看這信,是表少爺代寫的。」
「哦,是。」方含雲接過信簽,眉頭微微籠上憂慮,「表哥提到天翔受傷之事,不過他也說並無大礙,只是手臂中了一鏢,還好沒傷到筋骨,這會兒營中人人都稱讚天翔是大英雄呢。不過就不知他們是不是為了安慰我隱瞞天翔的傷勢。」
臘梅跳起來道:「我去主屋探探消息,也許老爺會知道得詳細些。」
「也好,不過要小心應對,就怕天翔沒有跟爹娘提及受傷的事,你可別說漏了嘴。」
「臘梅曉得。」
她匆匆奔向主屋,越是接近腳步就越是減緩,一怕自己憂心沖忡的模樣露了馬腳,二更怕裡面傳來什麼噩耗。正猶疑著,就聽招弟的聲音在喊:「二少爺,你別跑,別跑啊。」
臘梅一愣,想躲已經來不及了。紀天祤一頭撞在她身上,兩個人跌成一團。紀天祤撞疼了,像個孩子似的坐在地上不起來,裂嘴就哭。
臘梅慌忙爬起來扶他,哄道:「二少爺,快起來,哪裡撞疼了?」。
紀天祤一聽她的聲音,突然不哭了,「嗖」一下蹦起來抱住她,大聲喊道:「姐姐,姐姐,找到姐姐了,找到姐姐了。」
招弟隨後追來,看到這種情形,頭痛地想:夫人千叮嚀萬囑咐要看好二少爺,尤其不能讓他碰到臘梅,這下可好,定要挨罵了。
她上前拉著紀天祤哄道:「二少爺,快放手,咱們回去吧,乖,回去,嗯?」
紀天祤一把甩開她,大叫:「壞人。」然後死死地抱住臘梅,「天祤找姐姐,你們不讓天祤找姐姐,都是壞人,壞人。姐姐,姐姐別走,姐姐跟我玩……」
臘梅被他抱得透不過氣來,掙扎著道:「好好,姐姐不走,姐姐跟你玩,二少爺,您先放手,我快被您勒死了。」
奇怪的是紀天祤好像聽懂了,放開摟住她的鐵臂轉而抓住她的胳膊,一直搖著呵呵直笑,「姐姐好,姐姐陪我玩,姐姐香香,天祤喜歡姐姐香香。」說著又湊過來親她的臉,像小狗一樣在她身上聞個沒完。
招弟瞪大眼睛,張大嘴巴,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驚奇地道:「真是神了,二少爺到你跟前口齒怎麼變得這麼清楚?他好像很喜歡你身上的味道,一直聞。」
臘梅費力地躲著他濕漉漉的嘴巴,無奈地道:「我身上哪有什麼味道?你能不能叫他放開我?」
招弟聳聳肩,「我看整個府上就你的話他聽得明白,還是你自己叫他放開你吧。」
「二少爺,二少爺,」臘梅掙脫了左臂被抱住右臂,掙脫了右臂又被抱住大腿,實在沒有辦法,只好耐著性子哄道:「二少爺乖,放開姐姐,姐姐還有事要做,放開姐姐好不好?」
「好好。」紀天祤放開她的大腿,卻抓住她一根小指頭,興致勃勃地叫道:「天祤幫姐姐,姐姐有事天栩幫姐姐。」
「我的天!」招弟摀住嘴,「這他都聽得懂,我得告訴夫人去。」
臘梅忙喊:「咦?招弟,招弟姐姐。」可哪裡喊得住。
紀天祤以為她要做的事就是找招弟,於是拽著她開始追招弟,臘梅哪有他人高馬大,一路踉蹌被拖著滿院子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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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夫人這邊滿頭霧水地聽招弟描述,那邊就見紀天栩拖著臘梅進門來,直接衝到招弟面前,一把將招弟舉起,像栽大蔥似的杵在臘梅面前,獻寶似的叫道:「姐姐,招弟。」意思好像是說,你看,我幫你抓到招弟了。
臘梅扶著酸軟的膝蓋直喘,話也說不出來;招弟被天旋地轉地一抱一放,早就嚇傻了;紀夫人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兒子,一時反應不過來。一時間就剩紀天祤傻傻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好像他才是莫名其妙的那一個。
紀夫人終究是見過世面的人,一會兒就緩過神來,沉聲喚道:「臘梅。」
「是……奴婢……在。」臘梅喘著大氣,屈膝跪倒。
紀天祤見她跪倒,也跟著在旁邊跪倒,拉住她的胳膊,樂呵呵地看著母親,「娘,娘,姐姐,呵呵,姐姐,天祤找到姐姐了。」
「祤兒,我的兒。」紀夫人一下由座位上站起來,踉蹌幾步奔到他跟前,抱住他的頭,含著淚道:「你終於會叫娘了,你終於會叫娘了。」
紀天祤也不掙扎,好像靠在母親的懷裡很舒服,但就是一直把臘梅的手往母親懷裡塞,嘴上還是叫:「娘,娘,姐姐,天祤找到姐姐了。」
「是,是。」紀夫人順著他的話哄,「祤兒好厲害,祤兒好棒,祤兒找到姐姐了,祤兒會叫娘了。」
「呵呵,呵呵,姐姐,姐姐,娘,姐姐,娘,姐姐……」紀天祤語無倫次地叫著,卻不知他這一叫便決定了臘梅後半生的命運。
直到日落西山,把紀天祤哄睡了,臘梅才得以脫身,出來就見招弟站在門口朝她奇怪地笑。
她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臉問:「招弟姐姐,你笑什麼?我臉上有東西?」
招弟嘖嘖道:「臘梅啊,你可真神,二少爺一到你跟前就乖乖的,不哭不鬧還聽得懂話,說不定你跟著少夫人嫁進紀家就是為了救他呢。」
「招弟姐姐,你胡說什麼?我怎麼知道二少爺為什麼會這樣,大概我身上真有什麼味道他喜歡吧。不說了,耽擱了一下午,我家小姐一定急壞了。」
「是是,快回去吧,以後想回去也不成了。」
「什麼?招弟姐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哦,你還不知道?夫人見二少爺喜歡你,這會兒就去跟少夫人要人了,說不定明天你就調過來伺候二少爺了。」
「什麼?」臘梅腦中轟然一響,慘白著臉道:「我家小姐答應了?」
「答不答應我不知道,我一直在這兒守著,還沒聽到信兒呢。」
臘梅身子晃了晃,突然提起裙擺,撒腿就跑。
「小姐,小姐。」她一路衝進臥房,撞翻了小桃手上的水盆。
「臘梅,你可回來了。」方含雲立刻起身,迎上她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才娘親自過來,跟我說要換你去伺候二弟。」
臘梅直直地看著她問:「小姐答應了?」
「沒有,事情還沒弄清楚,我怎麼能隨便答應把你換走?」
「呼——」臘梅長長地出了口氣,腳下一軟,險些跌倒。
方含雲急忙叫道:「小桃,快來幫我扶她。」
臘梅坐下來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小姐,你不知道,這事邪乎得很,今天我去主屋,碰到二少爺,他……」她將經過源源本本地說了一遍。
小桃在旁邊也驚歎地道:「這可真邪了。」
「是啊。」臘梅苦著臉,「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你願不願意過去伺候二少爺啊?」
「當然不願意。小姐,」臘梅拉著方含雲的手求道,「你要救救我,我不想離開你。」
方含雲點點頭道:「我知道,我也不願意委屈你整天跟個傻子在一起,剛才我已經婉言回絕娘了。」
臘梅喜滋滋地道:「謝謝小姐。」
「謝什麼,你是我帶過來的人,除非我死了,否則誰也別想把你要走。」
「小姐,」臘梅急忙摀住她的嘴,「可千萬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哪兒那麼容易就應驗了?對了,要你打聽的事兒呢?」
「被二少爺這麼一攪和,沒打聽到。」
「算了,你別打聽了,看娘今天那中氣十足的樣子,一定不知道天翔受了傷,我還是快回封信問問好了。臘梅,研墨。」
「是。」臘梅快手快腳地研墨鋪紙,她心裡比方含雲還急。
這次方含雲的信總算寫得多些,關切慇勤之語都說了,臘梅看了,覺得不需再添什麼,剛想封上臘,突然瞥見桌子上一紙詩簽,是白日裡小姐寫著玩的,上面正是一首《結髮為夫妻》。她將詩簽捏在手裡,不由得一陣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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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翔兄,」梁敬之揚著手裡的書信,笑著道,「含雲可真心急,再有十來日就返回汴城了,她還送信來。」
紀天翔也笑著道:「她那信中不也有你的一封信嗎?」
「天翔兄就別拿小弟逗趣了,我的回信哪次不是給你看過才封的?你手不方便,信我幫你拆吧。」梁敬之將信簽取出交給紀天翔。
紀天翔道:「你幫我念吧。」
「我不幫你念,萬一有什麼夫妻間不好對外人言的事情,我看了多尷尬。」
紀天翔左手執信,苦笑著道:「雲兒對我,哪有什麼不可對外人言的事情?你看,她問候過我,還不忘囑咐我回去後一定要安排你見她。」
「天翔兄,你放心,君子不奪人所好,你我現在也算患難之交了,我要見含雲,就是要勸她安心跟你過日子,這次之後,我發誓終生再不與她相見。」
紀天翔搖著頭道:「當初是我奪人所好,今日就算成全你們,也是我應當做的,何況我跟她有三年之約,她跟你走,我決無怨言。」
「天翔兄,你這是什麼話?當年梅花林內我跟她話別時,就已經死了心,過去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永遠無法回頭,請不要再提什麼她跟我走的話。」
紀天翔傾身道:「難道你嫌棄她曾嫁我為妻?」
「不不,」梁敬之連連搖頭,「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
「算了,你我在這裡讓來讓去又有何用?還是等回到汴城,看雲兒自己怎樣選擇吧。」
「天翔兄,我說你怎麼就不信……」
「好了好了,我這信還沒看完呢,你那封不也沒拆嗎?趕快回你帳中看信去吧。」
「唉!」梁敬之長歎一聲道:「總之見過含雲之後,你就知道我句句肺腑了。」
紀天翔看著他掀帳而去,笑著搖搖頭。梁敬之的確真心實意要成全他們,但雲兒呢?她心中想的,始終是梁敬之,什麼三年之約,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唉!長歎一聲,他單手費力地將信簽放回信皮內,突然發現裡面還有東西,他拿出一看,只是一張紙,沒有稱謂也沒有具名,上面是一首詩:
結髮為知己,生死兩不疑。
對弈在今夕,琴蕭及良時。
征君懷往路,起視夜何其。
參辰皆巳沒,去去從此辭。
行役在戰場,相見奈何期。
捲簾一長歎,淚為生別滋。
努力保康健,莫忘珍重意。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這——是雲兒寫給他的,還是寫給梁敬之的?若是寫給他的,為何將結髮為「夫妻」改成了結髮為「知己」?若是寫給梁敬之的,為何不封在梁敬之的那封信裡?他左思右想,腦中突然一閃,急急掏出信簽再看,同樣的字體,同樣的筆順,但用心研究,還是能看出細微的區別,詩和信簽,根本就是兩個人寫的。拿出以往的信函來看,原來,那些信件跟這首詩都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有最後一封信簽跟寫給梁敬之的信是同一人的筆跡。不用問了,寫給梁敬之的必定是出自雲兒親筆,至於寫給他的,是誰代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心中只顧念一個梁敬之,居然連給他回封信都不及,若不是他受了傷,想必這次的信她也懶得寫吧?寫詩的是個有心人,用「知己」換「夫妻」,「生死」換「恩愛」,「對奔」換「歡娛」,「琴蕭」換「燕婉」,「征君」換「征夫」,「保康健」換「愛春華」,「珍重意」換「歡樂時」,字字句句都盡量貼近雲兒的立場,只可惜了一句「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只怕這「長相思」該改成「莫相憶」吧。雲兒啊雲兒,我已甘當鵲橋為你和梁敬之聯絡通信,你卻連慰勞的信都不肯寫幾句嗎?你的心也未免太冷,太硬,太狠。
「結髮為知己,生死兩不願,對弈在今夕,琴蕭及良時。」他喃喃地叨念,抽出枕畔的玉蕭,放在唇邊,才發覺手臂疼痛難忍,根本無法吹蕭。啊……他在心中狂吼,一把將玉蕭摔至地上,玉蕭斷成兩截,墜著如意結的半截滾到帳邊,結穗被風吹得飄零不止,正如他此刻飄零的心情。往日的書信散落一地,那些關切那些問候那些擔憂那些思念,假的,假的!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廂情願。
他仰起頭,壓抑著眼眶中的濕意,喃喃地道:「一廂情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