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天威怒目向他:「百忌法師?沒想到你們竟是犯案的同夥!」
百忌法師不搭腔,也未將身上的百殘放下,只是單臂一劃就往他們倆襲來。
薛惠心看出他無意真打,只是想偷空開溜。於是,以一招蓮花劍法迎上他。
「小心他的『寒冰掌』!」石天威提醒著也立即跟上,將真氣灌注在指尖,使出了青鶴劍法的招式。
見他倆歲數相加也不及自己,料定他們功力也深不到哪裡去,故而一開始百忌並未將他們放在眼裡。
不料薛惠心的純陰之氣與石天威的純陽之氣一拍即合,立刻形成一股巨大的氣流充塞在狹窄的空間,百忌法師當場感覺到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向自己壓來。
於是他不敢怠慢,立即運功全身,並想解開師弟的穴道,合兩人之力以逃過此難。可是太遲了,只見他身形方動,那剛勁猛烈的氣流已經將馱在他肩上的百殘捲起,拋到三尺外的窗下,而他本人則當即心血翻湧,氣滯耳鳴。
他慌忙收掌護住氣海穴,卻仍未能擋住心頭的劇痛,一股腥熱從心底湧出。
「哇!」他大喝一聲,口中噴出大量的血,隨即萎靡不振地癱倒在地。
而薛惠心和石天威也沒想到他們兩力相交,竟產生出如此駭人的力量。
薛惠心掩藏住心中的訝異,走到百忌身前,連出數指點了他的幾處大穴,問他說:「你們可是西域玄天真人的傳人?」
一聽她竟知道祖師爺的名諱,百忌強打精神一瞪眼,罵道:「憑妳一個黃毛小丫頭也配提我祖師爺他老人家的尊名?」
然後又因提氣牽動了內傷而捂著胸口呻吟。
薛惠心不理會他的態度,知道他們是來自西域的番賊,她倒放心了。否則如果「寒冰掌」等邪門武功傳入了中原的話,天下蒼生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受苦。
她看著百忌說:「你祖師爺一生作惡,有什麼了不起的?八大妖魔不也是我們中原豪俠的手下敗將嗎?」
「妳?!」百忌一怒,心頭又是一陣絞痛,立即住口不言。
薛惠心不屑地撇撇嘴。「妳什麼妳?你老老實實的就不會有事。現在你得跟我走,將你們的所作所為都講出來,然後我再考慮要如何處置你!」
說完就去拉他,說也奇怪,百忌那樣身材魁梧的大漢,居然被她輕輕一提就站起來了。
「不行。」一直在旁有趣地看著她詢問百忌的石天威此刻不能由著她了。「他們是官府要犯,得交由官府問罪。」
「哼,我又沒有請求你的准許。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同意囉!」薛惠心美目閃著寒光,譏諷地說:「他們可都是你的『同僚』呢!」
「不!」石天威斷然搖頭道:「不是,我與他們不過是偶然相遇罷了,但他們卻真的是官府要犯,若想破案就得把他們交給官……」
突然他臉色一變,輕聲道:「噓,別說了,有人來了。」
果真,院子裡傳來了腳步聲,薛惠心立即閃身到床帳後。
石天威無聲地笑了,他剛剛可是頭次看到她活潑的一面。但此刻他無暇多想,推開窗戶,就看到幾個守院的捕快正氣喘吁吁地跑來。
他提起百忌和百殘扔出窗外,大聲地說:「將這兩人帶到衙門去,但是不要聲張,要小心看守!這是秦大人要的重要人犯,可別讓他們跑了!另外,把鐵捕頭請來,就說這裡有急事。」
其實他與薛惠心一樣,寧願自己來審這兩個番賊,但畢竟他不是衙門裡的人,是不可以隨便登堂問案的。更何況今日他們私闖官府查封禁區,已是犯了唐朝律法可以問罪的,因此只能將人犯交出才能證明自己的闖入實為案情所需。
捕快們立即將那兩個已經不能動彈的大漢五花大綁起來,吆喝著走了。
石天威走回屋內,看到她正要探手翻弄那堆珍寶,急忙上前抓住她的手。「不要動,小心裡面有機關。」
薛惠心甩開他的手繼續檢視著床板裡的珍寶和黃金。
「天哪,官府不是已經搜查過這裡了嗎?」石天威驚歎地看著這琳琅滿目的寶物。「我們得趕快報告秦大人……哎,妳不可以拿那裡面的東西。」
當看到女孩將一座漆金硯台拿起來時,石天威大聲制止她。
女孩也不說話,只是用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威脅似地瞪他一眼,將那座硯台翻過來,湊到他的鼻子前讓他看清楚底座上刻印著的「薛府收藏」等字樣。
看著她嚴肅的神情,石天威忍不住揚起眉頭。「為何不說話?若非妳已經跟我講過話,我還真懷疑妳是不是個啞巴呢!」
薛惠心沒理會他,繼續審視翻查那堆東西,最後又找到幾樣同樣印有「薛府收藏」的寶物,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方帕子將它們包裹起來,轉身就想走。
石天威此時一把拉住她,若有所思地問:「妳是誰?」
薛惠心不發一語,臉色平靜地低頭看著他緊抓著自己的手,示意他放手。
石天威不放,更緊地握著她的手腕說:「姑娘,好歹我也算是救過妳的人,妳總該告訴我妳的名字吧!」
「無名!」薛惠心冷冷地回答。
「無名?這是妳的名字?」石天威啞然失笑道:「那好吧,請問『無名』小姐家住何處,貴庚幾何?」
女孩卻臉色突變地揮動那只自由的手往他胸前劈來。
石天威本能地鬆手往後跳開,以避開她的攻擊。
女孩不攻反退,趁機往窗外躍去,等石天威追出窗外時,她早已越牆而去了。
「唉,她到底叫什麼?家住何處?為何那麼神秘呢?」石天威無奈地搖搖頭,將窗戶推開,等待著鐵捕頭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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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抓住了這兩個人,石天威的心裡充滿了喜悅,因為從這兩人方纔的對話可以斷定,他們正是製造薛家慘案的主凶。兇案至此似乎已經明朗。但他仍得抓到欲行剌趙鐸潤的人。
然而,石天威高興得太早了。
就在他稍晚去見秦大人匯報案情,並想瞭解審訊結果時,一個捕快匆忙來報說有人劫獄,還打死了兩名獄卒,傷了數人,就連鐵捕頭也在追捕他們時受了傷。
得知此訊,石天威急忙問道:「被劫者可是今天剛剛抓到的那兩人?」
「正是。」捕快惶恐地回答:「他們一個被劫走,另一個被亂箭射死。」
「可曾審訊?」
「尚未……」
石天威咬牙切齒地問:「劫獄者是誰?」
「不、不知道,他、黑衣覆面……」在他嚴厲的目光下,捕快幾乎語不成調。
石天威無法再聽下去,他匆匆往大牢跑去,恨自己為什麼要相信官府?連抓住的人犯都看不住,怎麼能依賴他們去破案呢?
當在衙門牢獄裡看到早已斷氣的百殘時,他的憤怒更是到達了極限。
他一拳砸在石桌上,石桌應聲進裂。「我警告過你們,這兩人是要犯,不要聲張,要看好他們的!」
「實在是來人武功高強,又有一身蠻力,所以弟兄們難以招架。」右手胳膊吊在胸前的鐵捕頭,挺身為弟兄們說話。
石天威知道此時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剛剛找到的線索又斷了。
他鬱悶地離開衙門,沿著青石板路一直走到長江邊,任由清涼的江風吹拂著自己煩躁的心。
他得思考下一步要怎麼走。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線索斷了,他必須重頭來過!
然而,官府的人中看不中用,他是無法依靠他們的。那麼,他唯一可以信賴的就只有她了。
對,她是可以信賴的!他在心裡肯定地想:起碼在抓兇手、找證物上他們倆是志同道合、目標一致的。而且他們倆的武功路數十分相配,「青鶴劍」創始人年輕氣盛,故劍氣逼人,注重進攻;「蓮花劍」出自佛門高尼,一招一勢都顯出慈悲仁厚,少了殺氣,以防禦感化為主。他們雙劍聯合是攻防相配,剛好可以互補長短。而他們同時發功時功力倍增,那也是事實。所以她該是他最好的夥伴!
可是,要到哪裡去找她呢?
正在苦惱時,「說曹操,曹操到」一道白色身影飄然落下。
她佇立在他的面前,身襯嫣紅晚霞,一襲白色衣裙、白色紗罩遮住了全身,令她看起來神秘莫測。
看這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美麗身影,石天威心中的鬱悶一掃而空,興奮地確定:是的,她就是他可以信賴的夥伴!
然而,他隨即收起了臉上的得色,因為儘管她整張臉都被白紗掩蓋,他仍可感覺到她勃發的怒氣。
果然,她開口了,聲音不大但清晰冷冽:「你這個卑鄙小人!我信了你的話,你卻讓他們跑了!他們可是真正的兇手啊!」
石天威走上前一步,急切地說:「是,我是不對,我沒有想到官府的人那麼無用。不過我們可以合作,一起再找到線索,一起抓兇手。」
「合作?跟你合作?!」
女孩似乎受了驚嚇似的,連退數步,被石天威一把拉住,笑著說:「喂,跟我合作這麼可怕嗎?妳再退就退到江裡去了!」
女孩一掌拂開他的手,冷然地說:「我不會跟你合作的!我會自己去查,這次只希望你不要再干擾我的行動!」說完就想走人。
「姑娘,妳可不像忘恩負義的小人吶……」石天威語氣輕鬆地說。
女孩立即住腳,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當初姑娘貿然行事,差點送了命,是在下將姑娘藏身破廟中,陪伴兩日才救醒的,今日在下不過求姑娘施以援手,姑娘怎可拒絕呢?」
聞言,薛惠心冷哼一聲,還擊道:「哼,當日若非你突然現身,我才不會遭那番賊暗算,也不會有後面的事情發生!你間接傷我於前,救我於後,今日求功,何功之有?
反倒是今日,你竟未做審訊,未得口供就放走了我的仇人,對本姑娘來說,你當屬仇人之列,於我何恩之有?」
她的怒氣和失望溢於言表,令石天威再次對她的身份起了疑心。
他暫時下去解釋自己的對錯,轉而再次問她:「妳究竟是何人?怎說百忌、百殘是妳的仇人?妳是薛家的親戚嗎?」
同時他在腦海裡思索著平時從爹娘口中得悉的薛家親友,似乎沒有聽說過薛家有這麼一位武功高強,性格剛烈的美女啊?
她心中一驚,知道自己過於激動,差點洩了底,於是她沒再說話,只是暗暗慶幸自己戴著面紗,否則這下可是會被他看出端倪來了。
「妳到底是誰?」石天威好像囈語般地低喃。接著恍然大悟似地大叫一聲:「哦,我知道妳是誰了。」
薛惠心聞言大驚,不由在面紗後張大了眼睛,神經緊繃地問:「我是誰?」
石天威自得地說:「妳一定是薛家二小姐的同門師姊妹。」
「何以見得?」聽他這麼一說,薛惠心恢復了常態,淡然地問。
「因為我很瞭解薛家沒有像妳這樣的親戚,而妳的武功很不錯,使得一手蓮花劍法,那是心兒的師傅賢靜師太獨創的劍法,此其一;其二,妳關心薛家的案子,也熟悉薛家的收藏,對薛家似乎感情很深,所以妳定是與她關係親密的師姊妹。」
見女孩沒有反駁,石天威感到非常滿意。於是繼續說道:「看得出來,妳同我一樣都希望早日抓到殺人兇手,替薛家伯父伯母和家僕們討回公道。我們可以說是志同道合,我倆都需要信得過的助手,妳還需要官府方面的信息,我們合作的話,剛好可以滿足對方的需要,早日破案。妳說如何?」
聽他說要為爹娘家僕們討回公道,獨獨沒有提到自己,薛惠心的心寒了。但她也明白他說的沒錯,她確實需要能幹而且信得過的幫手。
案發時,她正巧離家去見師傅,回來後得知人們都以為她已死於災難,於是她將錯就錯,要唯一知道內幕的啞伯配合,繼續詐死好暗中調查此案。
為了避免有人認出她,她通常只在晚間活動,白天以面紗掩飾。好在現下很多女子出門時都戴面紗,於是她的舉動並不引人注意,然而她仍常常感到不方便。
若能與他合作倒也不壞,不管他對自己如何,他確實是個敢做敢為的男子漢,而且石家劍法威力無比,有他協助,也許可以早日抓到兇手和找回寶物。並有可能解開她心頭糾結了整整三年的疙瘩,挖出當年他悔婚的秘密。
幾番考慮後她小心地問:「那麼說,你不再把我視為兇手?」
「我從來就沒有當妳是兇手。」
「為什麼?」薛惠心納悶地問。「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
石天威笑了,臉上洋溢著快樂的光彩。他坦白直率地說:「我找妳是因為我喜歡妳,想多接近妳。我早就不懷疑妳了,因為趙鐸潤遇刺那晚,妳還昏睡在山上破廟裡呢!而且,妳也不可能會殺人。」
聽他坦承說喜歡她,薛惠心心裡充滿了震驚、苦澀還有絲絲甜蜜,而對他的信任,也有點感動,於是她答應道:「好吧,我與你合作。」
石天威很高興看到她態度緩和,並接受了他的建議。拉著她的手讚美道:「我就知道妳是個明理的姑娘。」
薛惠心無言,看著他眼裡的溫柔和毫不掩飾的感情,她的心裡真是五味雜陳。
石天威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在她的手腕上撫摸,她細膩的肌膚令他愛不釋手。
「放開我!」薛惠心總算開口了,他的愛撫令她心口發熱,但也覺得尷尬。如果他知道自己就是他不要的那個女孩的話,他還會這麼對自己嗎?難道他對別的女孩也是這樣熱情嗎?想到這,她的心冷了。
見她又恢復了冷漠的語氣,石天威感到心彷彿被刺了一下。「我們剛成為夥伴,妳怎麼能那麼冷漠呢?」
「合作只是暫時的,等案子破了,我們就各走各的路。」薛惠心的語氣冰冷。
「唉!妳真固執。」石天威長歎一聲,轉開話題說:「既然合作,我們就要情報共享,任何一方都不能瞞著對方單獨行動。同意嗎?」見薛惠心點頭,他又說:「還有,妳若要找我,只需到『誠悅客棧』就可以,妳知道那地方嗎?」
薛惠心再次點頭,她如何能忘掉那個地方?兒時,她常常瞞著爹娘跑去找她的天威哥哥,有一段時間,她還以為他是住在那兒的呢!
想到那時親人俱在,日子過得快樂無憂,而如今,人去情非……薛惠心不由低聲歎息,心裡充滿了深沉的哀傷。
雖然沉浸在她同意做他「夥伴」的快樂裡,石天威也沒忽略她的那聲歎息。
「來,我帶妳去個地方。」說著,不管她願不願意,他拉著她逕自奔上江堤。
站在長堤上,放眼眺望,大自然在他們眼前展開了一幅波瀾壯闊的水墨圖畫。萬里長江奔騰而下,滔滔江水洶湧澎湃。山河的壯麗,激盪著他們的情懷,習習江風吹拂著他們焦慮不安的心靈。
面對浩渺大江,朗朗乾坤,誰還能囿於個人的恩怨是非?
石天威回頭看著身邊的佳人,再次為她的超凡脫俗而驚艷。五彩霞光映照在江面,天光水色形成一道道絢麗的波光,將她籠罩在似影如幻,不斷起伏的光環裡,而她身上的白色衣裙在江風中飛揚,使她看起來飄逸而輕靈。
石天威情難自禁地攬著她的肩膀,指著滾滾長江豪情萬丈地說:「看,惟山河之長存兮,寄蜉蝣於天地!與天地萬物相比,我們的生命就像蜉蝣一樣短暫,所以為何不放鬆自己享受生活,而要那麼不開心呢?」
薛惠心側臉看著他,心裡如同眼前的江河般波濤洶湧。他的豪情、他的灑脫,他年輕富有朝氣的生命力,在在攪動著她被愛恨情仇困擾、折磨的心。
他是如此的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可他又是那麼的絕情絕義!她不明白為何上天將所有美好的外表都給了他,卻又給了他一副狠心腸?
她轉頭注視著腳下滾滾不盡,一瀉千里的江水,深感自己的渺小和無助。再舉目遠望,蒼穹下天水相連,眼前是一片蒼茫。她心裡完全沒有石天威那樣的豪情,口中不由喃喃念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偌小年紀,怎會如此消極……」聽到她的話,感覺到她的壓抑與消沉,石天威笑著一把將她臉上的白紗掀開。
他的聲音卻在看到紗巾下那盈滿眼眶的淚水時斷了。他的手僵住,他臉上的笑容為震驚所取代。
一切如同第一次在山坡上掀開她的頭巾見到她時一樣,她的憂鬱和悲傷似一把利劍將石天威的心刺穿。
「妳……」他舉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低沉地問:「是誰讓妳如此悲傷?告訴我,我會殺了他!」
薛惠心沒有動,知道此刻掙扎是沒有用的。她依然望著天水相連的遠方,平靜地說:「是江風吹的。」
石天威絕不相信那些晶瑩的眼淚是被江風吹出來的,但他無法開口,只是默默地看著她,看著那雙在第一次見面就讓他的心失落的眼睛,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被盈盈淚水所掩蓋,他看不清那裡面掩藏著的感情。
看著她如此悲傷卻無力幫助她,知道她心裡有秘密卻又不知為何,這讓他深感沮喪和痛苦,要怎樣做,她才能信任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