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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白蓮 第3章(2) 作者:納蘭
    馬在疾速地奔跑,前方是惟一的生路,後方是為了給她們生的機會,而用每一分血肉,來拖延時間的人,而身前,是無助而驚慌的公主、是關係著國家未來、是她一直所守護的人。

    婆娑用力咬牙,用力扭過頭,專心地馭馬往前行,身後是無數的喊殺聲、慘叫聲、兵器相撞的聲音,可是她不再回頭。

    她只是用一向溫柔的聲音安撫著摩耶說:「別擔心,公主,不會有事的,國境線就在前面,我們很快就脫離危險了。」

    即使在最危險的情況下,她的聲音也如春天的湖水,讓人的心靈自然而然地寧靜下來。或許是伽利女神所賜的神力開始顯現奇跡,摩耶竟然也真的漸漸鎮定下來,不再哭泣,只是仍有些驚惶地縮在馬上,四下地張望。

    摩耶不知在馬上跑了多久,只覺得顛得頭暈眼花,幾欲嘔吐,聽到從遠方傳來的無數馬蹄聲、呼喊聲,忍不住驚恐得又想要暈倒。

    幸好這時婆娑已經連聲喚:「不用怕了,這是的安達非軍隊,是來迎接我們的。」

    摩耶一呆,抬頭,這才看見滿天的銀獅子旗,代表著高貴強大的安達非王國。

    王國的將軍領著五百人,快馬加鞭來迎接未來的皇后,卻接到了狼狽逃命的公主。

    善戰的將軍,明顯也被眼前的情況所震動,立刻以王后的生命為第一要任地發出命令:「馬上全軍護送王后去王都。」

    婆娑的聲音溫潤如水,卻清晰地響了起來:「在後方,還有在苦戰的人。」

    「這個時候,王后的生命是高於一切的,現在,那些侍從們,如果能逃的就已經逃了,不能逃的,應該也已經死了,我們不能去援救他們,因為不知道那些敵人到底有多少實力。我們軍力不夠,不能用王后的生命來冒險。」

    婆娑沒有說話,站在將軍的立場、站在國家的立場,這個決定,是再正確不過的,有什麼可以比關係著兩個國家王權的摩耶更重要呢?

    所以她只是沉靜地回頭,對摩耶施了一禮,「公主殿下,您已經安全了,我的責任也已完成,願梵天賜福於您,願您從此平安喜樂。」說完這話,她輕盈盈地一躍,重新跳上了馬背。

    摩耶驚叫一聲撲過去,抓住馬韁,竟完全不顧公主的身份,「婆娑,你要去哪?你要幹什麼?」

    「回去,去救他,他是了不起的勇士,我相信,他不會隨便死去。」婆娑微笑,眼神依然沉靜。

    「不,婆娑,已經這麼久了,他已經死了。我們會宣揚他的事跡,會為他建立豐碑。但是,你別去為他冒險,你是婆羅門,你是我一直以來的夥伴,你是將成為聖祭司,讓國王向你下拜的人,而他,只是一個吠捨。」

    婆娑平靜地回答:「殿下,即使是吠捨,他也是個人。」她用力一夾馬腹,馬兒往前疾奔,公主再也抓不住馬韁,身不由己地往後退,呆呆地望著婆裟遠去的身影。而其他人,幾乎是用同樣震驚的眼神呆呆地凝視著婆裟漸漸遠去的背影。

    不知是誰,驚歎出聲:「至高的梵天啊,自您創世以來,還不曾有過這麼荒謬的事——一個高貴的婆羅門,為了救一個必死的吠捨而去冒險!」

    艱難地往前挪著步子,每一步跨出都是一種折磨,血和汗不斷地從身上流下來,再也分不清。眼前的一切都是灰濛濛的,什麼都看不清楚,身體的每一分肌肉、每一塊骨頭,似乎都在齊聲哀嚎。

    搖搖晃晃,再往前一步,然後,第十三次失去平衡往下跌去,而他也第十三次,及時用鋼刀支在地上,保持身體不完全跌倒。這樣殘破的身體,真的完全倒下去,不知還能不能站起來。閉上眼,剛才的苦戰似乎還在眼前,無數的寒光、無數的鋼刀,似都在切割身體。

    他有無數次機會可以突圍、可以逃走,可是,卻一步也不願挪開。他只要一退走,就會讓兩個無助的柔弱女人,承受狂風般的暴虐。他只能苦撐,不記得戰鬥了多久、不記得砍倒了多少敵人、不記得自己身上有了多少道傷口,只是在這身體即將到達極限,再也不能守下去的時候,才拚力逃離。

    應該感謝那幾年在戰場上的磨煉,雖然始終是最低賤的士兵,總算學會了各種各樣逃命的方法。摩羅訶輕輕在心中歎息一聲,現在的他,已經無能為力再做任何事了,只希望,那美麗而柔弱的公主,能夠安全地回到她丈夫的身旁。

    馬蹄聲由遠而近,他在心中冷冷地一笑。抬起頭,努力想要看,卻覺得眼前一片迷濛。想不到,那些人追得這麼快啊!輕輕地歎息一聲,他垂下頭,悄悄握緊已經非常沉重的鋼刀。

    馬在前方停下,馬上的人躍下地的聲音清晰入耳。

    他依然保持半跪的姿態不動,現在的他,已經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是深深呼吸,積聚每一分力氣,期待著最後一刀的揮出。

    額上的汗與血一起落下來,眼前迷糊糊都是一片鮮紅,看不清東西,只能用盡所有的耳力靜靜地聽。

    來的人只有一個,站在原處一直沒有動靜,只有呼吸聲,似乎有些急促,那個人應該也很緊張吧?竟會害怕一個已經半死的敵人!

    摩羅訶在心中冷冷地笑,然後,模糊中,看到有什麼接近過來,本能地用力握刀,卻驚覺那似乎並不是什麼攻擊或武器。

    他努力地睜大眼,靜靜地等眼前一片血紅漸漸淡去,終於看清楚,那是一隻手。一隻伸在他面前,做出扶持的姿勢,等著他伸手來握的手。

    那手修長而潔白,掌心向上,五指微張,如同一片血海裡無聲綻開的一朵白色蓮花,在最血腥最殘酷的世界裡堅持吐蕊並散發著芬芳的溫馨。即便是諸天大神派遣來接引聖人或英雄進入天國的仙女也不會有比這更美的手勢了。

    摩羅訶愣愣地看著這隻手,然後再抬頭,順著這美好的手一直望上去,他看到那個本該已經和公主一直遠遠逃離這裡的婆羅門。

    非常清雅乾淨的紗麗已經滿是灰塵,她的額頭布著密密的汗水,本來整整齊齊的頭髮,也已經亂了,可她的眼神,卻依舊溫暖而寧定,給人莫名安定的感覺。明明只是普通的眼睛,沒有那星子似的美麗、沒有那無比的震撼力,卻讓人清楚地感覺得到,眼睛深處的快樂,和真誠溫暖的笑意。

    她沒有說話,可是眼神卻流露出明顯的催促。

    摩羅訶有些愣,他從來不知道,人的眼睛,原來可以表達這麼複雜的事情,可以讓人有這麼清晰的感受。

    他愣愣地重新垂下視線,再看婆娑等著他握的手,然後,目光靜靜地凝視,婆娑手腕上黃金色的聖線,那代表婆羅門的高貴標誌啊。

    「放心,公主殿下已經平安被護送離開了,我回來尋找你,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她的聲音輕柔得像遠山的風、清晨的露,讓人自自然然,心生親近。

    公主殿下,已經安全了嗎?摩羅訶心中一鬆,平靜而淡漠地笑了笑。再次看看婆娑的手,他站了起來。沒有去握婆娑伸在半空已等了他很久的手,他把積聚已久的力氣全部用出來,支撐著整個身體,勉強地站了起來,儘管這一個動作讓他額頭又冒出不少汗珠、讓他已佈滿傷痕的身體再次承受疼痛,但他,不但沒有借助婆娑的力量,甚至連看都沒有再看她一眼。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就晃晃搖搖地往前走,明顯不想和婆娑同行結伴。

    不同種姓之間的碰觸,應該盡量避免,這是梵天的意志。很多時候,如果首陀羅用手碰觸了婆羅門,就要被砍掉手。雖然,吠捨的地位高於首陀羅,不過,在高貴的婆羅門面前,應該也低賤得和這腳下的泥土一樣吧。

    為了救她而碰觸她,已經是犯罪了,怎麼還能再去和她接觸?不管她為什麼回來,不管她想要幹什麼,一個吠捨和婆羅門,應該永遠不會有什麼牽扯,也不該有什麼牽扯。

    他晃著往前走,步子踉蹌,每走一步,都像要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可他卻一直不倒。

    婆娑望著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的摩羅訶,溫和的眼睛裡流露著淡淡的憂傷和柔柔的諒解。她沒有強行去扶那出身卑微但內心驕傲的勇士,也沒有生氣地就此離開,她只靜靜地一步步地跟著他,看他的掙扎、辛苦,看他的苦苦支撐,一次次努力壓抑住想要伸手去扶住他的衝動。她尊重他的選擇,尊重著他的驕傲。

    可是,從後方傳來的紛亂腳步聲,輕易地打破了這種無聲的默契,打破了這一前一後,兩個以非常慢的速度前進的人。

    「大家快追。」

    「放心,他跑不了。」

    叫喊的聲音,讓摩羅訶清楚地意識到了危險。猛地挺直本來已經直不起來的腰,滿是血污的臉充滿了焦急,他回頭對婆娑大喊:「你上馬快走。」他一邊說一邊撲過來,腳步甚至沒有再踉蹌。

    伸手想拉她上馬,又因為考慮到身份問題而停在半空,但腳下已經上前了七八步,重又攔在她身前,「你快走,我試著幫你再攔他們一會。」

    婆娑看著他,這個雄獅般的男人,身上幾乎找不出沒有受傷的地方,他明明連站立都有問題,卻因為想要保護她而重新握刀攔在她身前,只為了保護一個陌生人,一個與他全無關係,沒有得到過他愛情的女人。

    他再次不顧一切地激發起生命的潛力,不管為此還要再流多少血、再受多少傷;不管這些激烈的動作會不會給他已不能負擔的身體更大的傷害。

    她看著他,一時移不開眼睛,全然不顧已經有十幾個人出現在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正在以很快的速度衝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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