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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白蓮 第5章(2) 作者:納蘭
    婆娑微笑,低聲說:「我已故的父親是位博學的婆羅門,他走過許多地方,到過許多國家,看過許多書,研究各種教派的精義。他告訴我世界無限廣大,在正法的信徒之外,仍有許多偉大的國家,他教導我學習一切知識,認識花草樹木,日月星辰。他讓我牢記,所有的不同信仰,還有不同種姓的人在宇宙的輪迴之中是平等的,他們在塵世上,也應當是平等的,有著一樣的尊嚴,他們彼此更應當寬容與尊重。他從不以婆羅門的身份欺壓別人,他期待一個平等安詳,所有人幸福生活的世界,儘管從來不曾實現過,可他從沒有放棄過希望。我願意用我的一生來學習他。」

    她的聲音很輕,可摩羅訶聽得字字都入耳。他的眼睛,眨也不肯眨一下地凝視婆娑的臉,覺得這看來平凡的面容,比吉祥天女更加美麗動人。

    天下,也許只有婆娑一個,才會有這種想法,才會堅持著這樣對待每一個人,無論是卑微的吠捨,還是勢不兩立的外道。

    天下,也許只有婆娑這樣的婆羅門,才會笑著說,婆羅門和吠捨,都同樣平等,同樣是人。

    天下,也許只有婆娑這樣高貴的未來聖祭司,才會為了一個吠捨,去流血傷心。

    剛才四散的孩子們重新圍過來,關切地望著他們被打傷的老師,又用崇拜而尊敬的目光凝視婆娑。

    婆娑微笑著和他們打招呼,態度溫柔從容,甚至伸出手,想要去撫摸離她最近,最可愛的小男孩。

    一隻手急急牽住笑得真誠可愛的男孩,剛才還熱情地應答著婆娑的老人拖著自己的孫兒,直接伏拜在地,「高貴而美麗的婆羅門,願你的仁慈護佑所有卑微的吠捨。神聖而偉大的祭司,請允許我們向神明施以禮敬。」

    四周的村人們迅速靠近,小心地把他們的孩子拉開,抱著還不懂發生了什麼事的孩子跪下來,向尊貴的祭司施以禮敬。

    婆娑的溫柔的笑容,忽然間僵住了,眼睛深處,閃爍悲傷的光芒。

    微笑著與婆娑並肩在一起,低聲談笑的摩羅訶忽然站了起來,也退開了一步,忽然間忘記了,自己本來正想說的笑語是什麼內容。

    原本溫馨愉快的氣氛,就被這忽如其來的肅然禮拜所打破。婆娑沉默了一會兒,才站起來,「老人家,請你們都起來吧。」

    所有人都伏拜在地上,不說話。

    婆娑心中一陣難過,搖搖頭,回頭看了摩羅訶一眼。

    當她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摩羅訶與她的距離已經足有一丈時,她眼神中露出無限的悲傷。但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搖了搖頭,就邁步往村外走。她知道,只要她這身份高貴祭司不離開,這些淳樸的村人就不敢真的站起來。她只是這樣沉靜地離去,甚至沒有回頭招呼摩羅訶。

    摩羅訶靜靜地待在原地,看著婆娑的背影漸漸遠去。也許,這樣就好,這樣分離就好,可是,站在村口,看起來無限長無限遙遠的道路上,只有她一個身影——那麼弱小,那麼孤單!這麼燦爛的陽光,卻好像總照不到她的身上。那樣孤寂獨行的背影,透著無比的淒涼和孤獨。心頭那忽然間撕裂的痛楚是什麼,傷口明明早就止血,為什麼他耳邊分明聽到滴血的聲音?胸頭翻湧起奔騰的激流,全身的熱血在這一刻往上直衝,他忘記了這一地跪拜的人,忘記了四周沉窒的氣氛。他一翻身,上了馬,充滿活力的馬蹄聲,立刻踏破這滿天的沉寂。他盡情縱馬,奔向她的身影,遙遙望著她轉身,遙遙看見她眼中燦亮的光芒。

    那光芒似是劃破了整個長空,劃破了千萬年歲月,直接照亮了他的心。一瞬間,他什麼都明白了。為什麼會為她一句話而臉紅、為什麼會為她一個眼神而心跳、為什麼因為她一個動作而手足無措。為什麼當她向他伸出手時,他會迷惘傷痛;為什麼當她微笑時,他會心中安定;為什麼在她不注意時,他會悄悄凝視她發呆,卻在她看過來時,急忙轉過眼神;為什麼看她一個身影孤單離去,他的心會莫名地痛到極處。

    他明白了!於是,他眼中閃過毅然的光芒;於是,他的手在奔馳的馬上,向她伸了出去。

    婆娑,我明白了!

    響亮的馬蹄聲從後方傳來,婆娑微微愣了一愣才回頭,那強壯的男人馳馬而來,陽光在他身上鍍下黃金的光輝。

    像是競技場上,他一馬馳出,神箭建功;像是殺戮場中,他縱馬張弓,英姿無盡。像是所有神話傳說中的英雄,驅馬而來,而且,他在馬上向她伸出了手。

    婆娑的身體微微一震,他竟對她伸出了手。他竟主動把手伸向她?胸中湧動的熱流是什麼,眼中激盪的溫暖是什麼?她幾乎不假思索地伸手,與他的手相握,借力飛起,落在馬背上。

    她的前胸,緊靠著他寬闊得足以撐起蒼天的背脊。她的雙手,悄悄環上他的腰。一個婆羅門,就這樣無所顧忌地緊緊把身體靠在了吠捨的身上。

    摩羅訶的身子微微一僵,但立刻放鬆下來。他用力抓緊馬疆,忍住滿心的激盪,悄悄地感受著從她的身體、她的雙手上傳來的溫暖。

    他與她都知道,有什麼事已經發生。

    她與他都知道,這一切如此瘋狂而不容於天地。

    但是,他和她,都已顧不得。

    婆娑把頭靠在摩羅訶的背上,低聲問:「為什麼忽然不再顧忌了?」

    摩羅訶的臉越來越紅、心跳越來越快,他專注地看著前方,但其實前方的道路,到底怎麼樣,他自己完全不知道。他努力讓聲音平靜,卻不知早已經洩露了太多情緒,「為什麼你要回頭救我?為什麼要為我治傷?為什麼你不顧一切,在山上守了我三天三夜,然後又陪了我五天五夜,直到傷勢好得差不多,才肯下山?」

    「以後,別再讓我一個人走開,也不要自己一個人走開。」

    「我保證,以後我絕不讓你離開我的身邊,除非你要求,否則我永遠不會一個人走開。」

    「我永不會提這樣的要求。」

    這是承諾、這是誓言。既已許下,就願用整個生命來實踐,決不背棄,永不失言。

    兩個人在同一瞬微笑,誰也不再說話,只是悄悄地讓心跳呼應著心跳。只有馬蹄聲歡快無比地踏破這漫漫長路的寂靜。

    直到前方有十幾匹馬迎面而來,領頭的,正是剛才被婆娑駁走的年輕剎帝利。

    摩羅訶微微皺眉,勒緊馬。

    那年輕人指著摩羅訶和婆娑,大聲說:「父親,就是他們。」

    在他身後,有一匹馬漸漸上前,馬上的老者,相貌威嚴,穿著華麗的袍子,身上佩著珍貴的金飾、腰間掛著純金的寶刀,眼神驚疑地望著兩人,慢慢地說:「我是安達非王國邊境卡克特城的城主喜萬,奉國王的命令,尋找被強盜襲擊而與公主隨嫁隊伍失散的婆娑副祭司,我想,現在我已經達成了國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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