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站起來,盡量平靜而溫柔地答謝喜萬的熱情招待,然後有禮但又不容拒絕地表示出自己疲倦到必須立刻休息的需要。
喜萬立刻說:「請聖潔的祭司休息吧,讓我的妻子,領你去我們招待最高貴客人的房間。等到明天一早,太陽升起的時候,摩耶皇后將會親自來,迎接她最重要的夥伴。」
音樂已經停止了,天地間重回沉寂。
摩羅訶安靜地低頭看他的手掌,他的手指粗大,指掌間有多處厚厚的繭。那是一隻做了太多粗活累活的手,雖然這隻手可以舞動長刀、可以拉開強弓,卻又有多大的力量對抗創世神焚天的鐵律?濕婆強大到可以在眾神面前搶走美麗的女神,而他,卻只能在這深深的夜晚,破爛的房間外安靜地等待。
「你就是救過王后,也救過祭司的摩羅訶嗎?」溫柔悅耳的聲音輕輕傳進耳邊。
摩羅訶抬起頭,滿天星月下,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個美麗的少女,「你是誰?」
少女的笑容像是夜晚的蓮花輕輕綻放,她的美麗並不耀眼,也不像摩耶那樣,擁有獨一無二震撼人心的力量。但她的美麗是溫柔的,像水輕輕流動、像太陽亙古照耀、像遠方雪山上緩緩綻放的蓮花,讓人心中一片安靜。
「我叫帕爾瓦蒂,我聽人說,高貴的祭司,非常喜歡你,當大家發現你們的時候,你們騎在一匹馬上。我覺得非常奇怪,你是吠捨,怎能與婆羅門這樣親近?」
她的聲音非常溫柔,儘管是這麼尖銳的問題,摩羅訶卻感覺不出她任何的惡意,也無法對她生氣。
他只是平靜地說:「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們願意這樣互相親近,這和我是不是吠捨沒有關係。」
「怎麼能沒有關係?」帕爾瓦蒂皺起眉,眼神悲傷,「你是吠捨,不管你多麼喜歡她,所有人都不會允許你接近她;不管她多麼喜歡你,所有人都不會允許她靠近你。」
「我會努力讓我自己強大,讓我可以站在她身旁。」
「那又怎麼樣呢?你仍然是吠捨,不管立下多大的功勞,不管救過多少人,你的種姓也不會更改,你連做最低等的官員都不夠資格,如何站在她身旁?」帕爾瓦蒂的聲音裡有著深深的痛楚,「你終究是個吠捨!」
「就算吠捨也是人。」溫柔的聲音裡,有著不改的堅持、無悔的執著。站在月下的婆娑,眼中的光彩比月亮更耀眼。
帕爾瓦蒂低低地驚呼了一聲:「你就是祭司婆娑嗎?」
婆娑微微一笑,卻沒有回答她,只是走向摩羅訶,低聲說:「對不起,我來晚了,我必須接受他們的招待,和他們一起享用酒宴、觀看歌舞,然後再說要休息。我的房間門口有人看守,我是從窗戶出來的。」
摩羅訶微笑,「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婆娑凝視他,「我知道你一定會等我,所以我才會這麼急著過來。」
帕爾瓦蒂靜靜地看著這對相視而笑,除了彼此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人、事、物的男女。她的眼神非常奇怪,很久、很久,才輕輕地問:「你真的為他不顧一切。」
摩羅訶和婆娑依然凝視對方,卻很自然地同聲回答:「當然。」
「可他是吠捨,而你是婆羅門,焚天的法則、各國的典律、所有的人都不會允許的!」
婆娑輕輕笑了起來,「我願做神的叛逆,違背神意,即使被焚天的烈火燒成灰燼,我也不會後悔。」
摩羅訶的眼中,閃起燦亮的光芒,他用力一拍自己的長刀,大聲說:「就算和所有人成為敵人,又怎麼樣?」
帕爾瓦蒂的眼神異常地明亮起來,她臉上淡淡的清愁一掃而去,大聲說:「是的,就算是和所有人成為敵人,為了心裡喜歡的人,又有什麼不值得呢?」她笑了起來,美麗如蓮花綻放。
她回身飛快地跑走,雪一樣的白色衣角在夜風中飄搖,她的聲音在夜風裡遙遙傳來:「謝謝你們。」
看著她飛快遠去的身影,摩羅訶有些奇怪地低聲說:「她到底是誰?」
「我想她就是喜萬那個據說因為生病不能出來見客的女兒吧。」婆娑輕輕笑著說,「也許,她遇上了和我們一樣的事呢?」
摩羅訶也笑了起來,「那麼,我們應該祝福她。」
「是的。」婆娑眼神閃亮地看著他,「我已經在房間裡留了一封很長的信給摩耶。」
「我也早就把馬準備好,就綁在西邊的小門外了。」
婆娑輕輕地笑起來,拉住他的手,「那還等什麼,我們走吧。」
西角小門外,除了地上的馬蹄印,什麼也看不到。
摩羅訶有些意外地叫起來:「是誰偷了我們的馬?!」
「小聲一點。」婆娑摀住他的嘴,「驚動別人就糟了,我們的馬被偷了,不過,喜萬老爺應該有很多馬,我們暫時借用一匹的話,他應該不會太介意。而且,我相信,如果順著馬蹄印追下去的話,我們會追到那個偷馬的人,再把馬換回來。喜萬的馬由那個人騎的話,也許連偷都算不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