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使為何事前來?」他訝異這位頗有名望的漢室使者,竟會突然造訪。
「沒事,只是來和你聊聊而已。」公孫謹露出親切的笑容。
「和我聊聊?」他疑惑地凝視他半晌,然後發出低哼。「我的官位丟了,尊使才紆尊降貴的前來,著實讓我不解。」
「你想遠了,以前你高官顯赫,又是突厥的菁英,名氣之大,在下反而不敢親近,怕別人說我趨炎附勢;如今你沒了官位,我反而可以毫無顧忌的和你做朋友,因為你是個難得的將才,我對你有著惺惺相惜的好感。」公孫謹語氣誠懇。
「哦!」此刻有人願意伸出友誼之手,他倒是有些感動。「尊使也是個人才,去年的冬獵,你的表現相當出色,只是你沉默謙虛,我也一直沒有機會和你好好認識。」
「那好,今日我們就好好暢談,甚至你有什麼難解的心事,也可以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你分憂。」
阿布達似乎完全信任他了,兩人相談甚歡。之後,他把最近安陽公主和他的事告訴他。
「原來是這件事讓你心煩。」公孫謹瞭然地道。「我會在可汗的面前替你美言,化解你們之間的誤會。」
「難啊!」阿布達比誰都清楚,此時不管是誰出面都無濟於事,伊利罕只相信自己親眼所見。
「凡事都得試試看,才知道有沒有希望。」公孫謹十分誠懇,一心只想博得他的信賴。
「也好,你既然有心幫忙,多一個人進言,或許會影響可汗的想法。」
「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會盡力而為。」
兩人互相回以友善的笑。阿布達的笑容是豁達而單純的,公孫謹的笑容卻是深沉而複雜的。阿布達完全信任他的好意,也欣喜得到一份意外的友誼。
隔天黃昏,公孫謹又來找他了。
「怎麼樣,他聽得進去嗎?」阿布達迫切的想知道結果。
「這……」公孫謹支吾著。「我不知道可汗會這麼難溝通,他說絕不會輕饒背叛他的人。」
「他真這麼說?」阿布達心冷到極點,原以為他氣消了會接受別人的解釋,誰知他這麼剛愎自用。
「我看以後你必須為自己打算啊!」公孫謹語重心長地道。
「哼!這種人還值得為他忠心賣命嗎?」他恨恨地道。
「聽說你和他也是至交,他竟然一翻臉就六親不認。」公孫謹加油添醋一番。
「如果不是梨花公主不想走,我早就帶她遠走高飛,留在這種沒有人情味的地方有什麼意思?」
「梨花公主還真是死心眼,看來她無法忘記可汗。」
「她太傻了,我一定要再勸勸她,希望她早日覺悟。」
「即使公主覺悟了,要是可汗不肯放人呢?」公孫謹試探地問。
「我會想辦法的,只要公主肯離開,其他應該不是問題。」憑他以前的人脈關係,他相信應該辦得到。
「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話,儘管來找我,為了朋友,兩肋插刀也在所不辭!」公孫謹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他已抓住阿布達的弱點,這正是他可利用的籌碼。
瑤琴又從夢中驚醒,她夢見爹爹一身血淋淋的模樣,痛苦無語地望著她。她好想留住他,迫不及待的想擁抱他,然而卻撲了個空。他的面容如此深刻,身影卻如此渺茫……
她不死心的再次向前欲抓住那影像,但他卻越來越模糊,最後像散開的空氣般化為烏有。
「爹、爹!」她淒厲的喊叫,忽然墜入深淵。
這樣的夢不知侵擾她幾次了,每當從夢中驚醒,她的心痛就越是加劇,她好想爹啊!她開始陷入回憶……
瑤琴要來突厥的前一天,王爺喚她到書房,百般不捨地道:
「爹沒用,才會讓唯一的女兒遠嫁突厥。」
當時她知道自己即將出塞和親,只是默默地流著淚。
王爺難過得說不出話,半晌才道:「你為何不發洩出來,說爹是個廢物!」
「為何我非去突厥不可?中原的男子都死光了嗎?」她再也忍不住了,終於痛哭失聲。
「這是楊堅的主意,他要以你交換一個人,以此牽制我周朝。」
「那我是不是永遠見不到爹了?」瑤琴哭得傷心欲絕。
如今她恍然大悟,楊堅早已暗懷鬼胎,把她送到突厥後,即對她的親人趕盡殺絕,不久就自己篡位當起皇帝來了。
一想到此,她就悲痛欲絕,父親無奈和痛苦的神情,始終在她的腦海中縈繞不去,午夜夢迴時,常讓她由夢中驚醒。
今日在異鄉遭此對待,愁悶、悲恨形成一種無際的哀傷,如巨石壓頂,如地獄之火焚心……此刻復仇的因子,又在她體內蠢蠢欲動。
既已因愛而傷,她只有放棄對伊利罕的冀望。她決定暫時拋開兒女私情,另圖報仇的方法,即使沒有可賀敦的地位也無妨,因為當時即便擁有,也被伊利罕控制而沒實權。
眼前能幫她的只有阿布達了,若他能幫她報仇,她一定會想辦法報答他。
一想到復仇,瑤琴不再因情傷而頹廢。意志消沉了幾天,復仇的意念再生時,反而使她因振奮而精神奕奕。
於是她又彈起那首廣陵散來,在萬籟俱寂的夜裡,此曲原有的氣勢,再加上彈奏者悲憤激昂的情緒,彷彿驚心的復仇場面已然出現。
琴音方歇,她像解脫似地趴在琴箏上,低低悲泣。她想起了攝達對她的好,如果他仍在,她早就達成報仇的願望了,管他什麼愛與不愛?只有對隋廷的皇帝報仇,才是她此生的心願。
當初要嫁的人是攝達,為何偏偏讓她先遇見伊利罕?嫁給攝達後還遺憾心所屬的人不是他。是老天在懲罰她吧?才讓攝達早早離開她,讓她得不到權位,還要讓伊利罕傷她的心。
猝然一隻大手像安撫傷心的人兒般,輕輕地落在她的肩上。
「阿布達!」瑤琴抬起淚眼凝望他。
「你又哭了?」他心疼地道。「那種無情無義的人,不值得你為他傷心,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呢?」
「他畢竟曾是我的夫婿啊!」
「但他的心已在別人身上,你再眷戀也無濟於事,想開點才比較重要。」
踏上突厥土地的那一刻,瑤琴就認命了,她不敢奢望今後能為自己而活,女人的命運一向不都是被男人操控?何況她的宗室親人已無一倖免,她是個沒有娘家靠山的孤女,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要報仇……」她露出恨意的眼神,恨恨的說出內心的憤恨。
「想找伊利罕報仇?」阿布達嚇呆了,一向溫柔可親的人,也有強悍的一面。
「不,我要找隋皇帝楊堅報仇。」瑤琴方纔的戾氣沒有了,轉而柔聲解釋。
「為什麼?」他一臉茫然,摸不著頭緒。
「因為他殺光我的親人,此仇不共戴天!」
「我好像沒聽你說過這件事。」
「我一直沒機會對你說。」她頓了一會兒,轉而對他懇求:「我需要你的幫忙,阿布達,你願意幫我嗎?」
阿布達沉吟一會,隨即慨然應允:「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只是……」
「只是什麼?」瑤琴緊張地問。
「我已經沒有兵權了,要幫你會比較困難,不過我一定會想辦法的。」阿布達思索一會兒,忽然興奮地道:「有一個人或許可以幫我們。」
「哦,是誰?」
「公孫謹。」
「他可靠嗎?」她曾聽伊利罕說此人智勇雙全,但極有心機,他怎麼可能幫他們去打大隋?
「公孫謹為人正直、誠懇,聽說他和幾個小可汗的關係不錯,相信有他們的幫忙,要挫挫隋皇帝的銳氣不是難事,肯定教他們隋軍傷亡慘重!」阿布達滿懷信心地道:「等事情完成,我帶你一起離開突厥,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他仍殷切盼望。
「若是能幫我報仇,今生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只是我只能以兄長的情分對待你。」
「我會等待,等你願意敞開心胸,真正接納我的那天。」
「阿布達,謝謝你對我這麼好。」她實在太感動他的癡傻了。「對了,你為何這麼信賴公孫謹呢?」
「近日我們經常往來聊天,他對我說雖然他來自中原,卻喜歡我們突厥人的豪邁直爽,在他留下來教騎射之術的這段時日,他已和突厥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你真的瞭解他嗎?」瑤琴還是不太放心,究竟她該相信伊利罕還是阿布達?
「如今也只有孤注一擲了,不然你說還有誰可以幫得了我們?」
「嗯。」她只能認同阿布達的想法,先令大隋重挫,然後再離開伊利罕的土地,過著平靜的下半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