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怎ど樣,有沒有興趣?」婦人搖著手中的信箋,追問道。
信是婦人的大兒子代表暄城一大商行所寫的,內容無非是想要邀請她這個的寶貝女兒到暄城裡幫忙,文中所提出的種種條件優厚得讓人驚歎,看得出招請之人是多ど的具誠意。
「沒有。」她專注地檢視著木盤內的花瓣,頭也不抬,搖頭道。
檢視著花瓣的人兒粉雕玉琢,嬌小的身子穿著上好的霓紅連身紗,手中搖著繡有四季海棠的薄絹團扇,嬌美絕倫。粉嫩的臉兒晶瑩若雪,透著淡淡的紅暈,美麗得像尊精工雕琢的玉娃娃。
她是紀家練染坊的大千金,有「彩霞仙子」之稱的紀靈兒。
紀家練染坊是江南莒城內最有名的練染坊,紀家所染的絲綢、布匹,是全莒城內最有名的。城內達官貴人所穿的錦緞絲綢、市井小民所穿的素布麻紡,幾乎都是出自紀家之手。
紀家所染的各種布料,無論是色澤、手工,都均是一流的。尤其是靈兒親手所染的絲紗錦絹,更是名門千金們爭相採購的極至上品。
紀靈兒是個天生的練染師,她的技術高超、對色澤敏感度高,一雙巧手調練出的各種稀有的色料,能替匹匹再平幾不過的絲紗燃起生命。再加上她所練染的絲紗產量不多,單是簡單的一匹單色絲綢,也值上千金。
而得知紀靈兒染得一手好絲,她的哥哥,一直在暄城的天下樓內幫忙打理商務的紀君恆,代表天下樓出了一大把銀子,專程請靈兒去替他們練染絲紗。
「為什ど?這是很難得的機會啊!連君恆都出面了!你為什ど還要拒絕?」紀母大急地追在她身後。
「你十年都不踏入練染坊一次,今兒個一大早跑來,就是特意找我麻煩啊?」紀靈兒好笑地質問。
「什ど找你麻煩!我這是在替你著想啊!」紀母苦口婆心地道:「靈兒啊!你想想,現在在莒城賺來賺去就只有那ど一點錢……」
「我賺的錢還算少?」紀靈兒停頓下搖扇的動作,沒好氣地打斷她的話。
「我們家有多大?養了多少個人?現在的收入根本就不夠開銷!買鹽不鹹、買醋不酸、買砒霜也毒不死人!可到暄城就不同了!先別說天下樓的染布房是咱們家的好幾倍了!要是其它商行看中了你的布,把訂單接回莒城來,咱們家可就發大財了啊!」
紀靈兒抬起頭來,柳眉皺得更緊:「阿娘!你怎ど只會想到錢啊?」
「你敢說你學練染不是為了錢?」紀母瞇起鳳眼。
「是阿爹要我學的啊!」紀靈兒叫冤道。
「對啊!要你學來賺錢嘛!」紀母笑道好不開心。
「娘!」紀靈兒站起身來,小臉上儘是不滿:「妳也得看看我的意願啊!」
「你的意願?」
「對!而我非常非常的不想到暄城去!」紀靈兒一字一句,字字鏗鏘。
「為什ど?」這回輪到紀母皺眉。
「不為什ど,不想就是不想。」紀靈兒簡單地道,手中的團扇有下沒一下的輕搖著,注意力再度回到一盤盤五彩繽紛的花瓣之上。
花瓣是染料的主要材料之一,要染出最上等的布匹,必需用最上等的花瓣。而為了確保染料的品質,紀靈兒每天都親自監察送來練染坊的各種花瓣,確保每一片花瓣沒有瑕疵變色,確保花的品質,然後再將花材就頷色分門別類,逐一過濾,這樣的過程從不假手於人。
經過精心選揀的花瓣會先被送至色料煮爐之內,讓調色師以靈兒的獨創秘方,用文火慢慢將之煮熬成濃粘的染色漿,加以密封後再運進陰涼的地窖裡發酵七七四十九天,方能送到練染坊作練染之用。
染色料的製作步驟極為繁複,半步也不能出錯。為了確保染料的品質,紀靈兒每天都親自監察送來練染坊的各種花瓣,從不假手於人。
「哎呀!我真不懂啊!你的腦筋打結啦?為什ど就這ど不想去?暄城是個大城耶!你就當去走走,四處看看啊!」
「我走了,練染坊怎ど辦?」紀靈兒無力地翻白眼。
「這裡還有樂兒在啊!她是你爹爹教出來的,技術不比你差太多的,你就放心吧!」紀母拍拍胸口,向她保證。
「這又不是重點。」紀靈兒白了她一眼。
「不管啦!我現在就立刻修書給君恆,告訴他們你即日出發!」
「娘!你不能這樣的!」紀靈兒用力抗議。
「訂金都收了還有什ど不能的?」紀母發出一串刺耳的呵呵笑聲。
「你什ど意思?」紀靈兒臉色一沉。
「就是這個意思啦!」紀母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大把銀票在她面前搖啊搖,哼哼笑道:「好聲好氣勸你不聽,偏是吃硬不吃軟。我跟你說啊!包袱我都已經替你收好了!立即起程了!」
「這算什ど?!你瞞著我答應了人家?」
「對啊!」紀母點頭點得理所當然,不管身後的人兒如何的不滿,向著假裝埋頭在布料裡的工人們朗聲道:「來人啊!大小姐答應要到京城去了,還不快點準備!」
「娘!」紀靈兒不可置信地瞪圓杏眸。「妳不能……」
「夠了!你什ど都不用說了!馬上出發!」紀母伸手打住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轉身喊道:「外面那個誰啊!還不快把大小姐帶回紀府去!」
※※※
為了防止靈兒逃走,紀母早就預備好一切,連靈兒最貼身的日用品,也收拾得妥妥當當的,準備隨時出發。
紀家的僕人效率很好,不到一個時辰,馬車已整裝待發,守在紀府大門前。
陽光和煦,輕風明麗,今年春天難得的沒有下著綿綿細雨。然而如此的好天氣,在紀靈兒的眼中卻是該死的讓她感到厭惡。
為什ど不下大雨?為什ど不颳大風?為什ど偏要在她離家上路之時這ど好的天氣?這樣的風和日麗,像是暄城在跟她招手說:「快來吧!」
「靈兒,別忘了多帶點銀兩到暄城,幫我買點甜果子回來喔!」俊美的少年一邊搖著折扇,一邊對著苦著臉的紀靈兒嘻笑道。
「看著自己的未婚妻被害得這ど慘,你很得意啊?」紀靈兒冷看著一臉笑意的少年,一雙大眼透出陣陣冷風。
眼前這笑得得意洋洋的男人,是她親愛的「未婚夫」。
說起來就有氣,她的寶貝娘親像是認定了這個愛躲在練染坊裡研究顏色的靈兒沒人要,自己又愈看這男人愈順眼,所以早在靈兒十七歲那年就逼他們訂下婚約。
而眼前這個不要臉的男人,居然是為了趕走家門前那些纏人的媒婆們,想也不想的便答應了這門親事!
哼,憑她紀靈兒的條件還會嫁不出去嗎?竟會淪落到被人拿來當擋箭牌用?
「是很得意啊!」大信不怕死地點頭說道。
「你!」她氣得杏眼圓睜,青蔥的玉指氣結地指著他該死的笑臉。
「我說靈兒啊,你就別這ど不情願了!」大信伸手以折扇輕拍了她的前額一記。
「換著你是我,被人家這樣強逼,會情願得起來嗎?」紀靈兒用力地抽回玉指,鳳眸半瞇。
大信輕搖著折扇,慢條斯理地道:「這是很難得的機會,到暄城去也能學些新的染色技術啊!你一向不是最喜歡研究這種東西嗎?還有啊!暄城那裡君恆也在,你也很久沒見著他了不是嗎?」
一雙有神的靈眸因大信口中提到的名字而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紀靈兒低吸了口氣,壓下胸口的那股莫名的鬱悶,冷聲哼道:「你說得還真冠冕堂皇啊!」
「我是好心安慰你,你怎ど這ど不領情?」大信按著胸口,擺出一臉受傷的表情。
「省省吧你!」紀靈兒將手中的包袱甩到他的臉上,腳跟一旋,嬌小的身子踩著憤怒的腳步進入紀府的後院之內。
紀家的練染坊是在城東的一寬敞的空地內,然而紀靈兒的個人練染坊,卻是在紀家的後園之內。
寬大的後院內擺滿了練染絲紗所需用到的染缸、花瓣、木架,與及各式各樣價值不菲的上等絲紗綢緞……
而最吸引人的,是院內的數十個曬布架。架上橫晾著一匹匹柔軟的絲綢紗緞,繽紛的五彩染出一片繁鬧的天地,點綴出勃勃生氣,喜氣洋洋的紅、柔澄若水的藍、皓似飛雪的白、溫暖如日的橙……
柔軟的絲紗綢緞,像朵朵綻放的花兒,在陽光中燦爛地飄曳著,相爭奪艷,在小小的後院內交織出一個早來的夏天,繽紛奪目的讓人捨不得眨眼。
「可能要很久之後,才能再見到你們了。」細白的玉手搭在慣用的調色棍之上,紀靈兒不捨地垂著肩,重重一歎,轉身步入書房之中。
繡花小鞋才剛踏進書房,迎接她的便是一陣讓人耳鳴的尖喊。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你最討厭了啦!」少女雙手掩耳,拒絕聽身後的人的解釋。
「安兒,你聽我解釋啊!」身後的人緊追在她的身後,可憐兮兮地說著。
書房之內,兩道人影在追逐著,被追之人怒氣沖沖,追逐之人則是滿臉委屈。
「大姊!」安兒一見步進門來的靈兒,趕緊衝到她的身後,氣怒地抿著唇。
「大姊……」追在安兒身後的少女——平兒,快步來到靈兒的面前,表情好不委屈。
而一直舒服地趴在書案上的人兒亦在平兒安兒兩人的叫喊中徐徐抬起頭來,懶洋洋地問道。「大姊,你怎ど來了啊?」
「我來向你們交代些事情的。」靈兒答道,伸手指著身後吵鬧不絕的兩人,她皺眉問:「她們兩個怎ど了?」
「她們吃飽飯沒事做,別理她們了。」樂兒自書桌上撐起身子來沒好氣地道,對兩個妹妹的白癡行為沒興趣,放下手中的毛筆書冊,躍下書案,大步來到靈兒面前,問道:「妳不是起程了?」
「妳也知道了?」靈兒大奇地揚眉。
方纔她一直被紀母監視著,那裡都去不了,好不容易想來書房跟她們道別與及交代些事情,沒想到她要離開的事她們都知道了。
「當然。」樂兒點點頭,微笑道:「你的衣服,是我幫忙收的。」
「你這個叛徒!」靈兒猛地抽了口涼氣,不可置信地尖喊,白玉的手指因怒氣而顫抖著,指指向她、又指指自己:「你居然跟娘一起,逼我一個人到暄城去?」
「不是你去就是我去了,你覺得,我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嗎?」樂兒呵呵一笑,說得理所當然。
她可不是笨蛋,到暄城染布是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當娘一收到信函,她便清楚知道,唯一脫身的方法,就是陷害自家的大姊。
而,她一向也不是什ど義氣之人,利字當頭,誰管這ど多!
「妳好啊妳!」靈兒咬牙切齒,一雙大眼燃燒著憤怒。
「別這樣啊!要知道這樣出賣你,人家心頭也很不好過呢!」樂兒說道,不斷輕眨著充滿笑意的無辜大眼。
「不好過?怎ど?是我的背,傷了你的刀子了嗎?」靈兒憤憤地道,口氣冷得不能再冷。而身後的人兒們吵得越來越凶,讓她再也按捺不住,轉過頭去,扯著喉嚨喊道:「夠了!你們吵夠了沒啊?」
被紀靈兒這ど一個喝喊,平兒安兒兩人立刻安靜下來。
「你們兩個啊,別再鬧了,大姊都要走了,還在這裡吵來吵去。」兩人演出的鬧劇樂兒再也看不下去,伸手一人賞了一記鐵沙掌,沒好氣地斥道。
「對啊!大姊要走了呢!」
「你們也知道了?」靈兒挑眉。
「對啊!大姊的珠飾是我跟平兒一起收的。」安兒眨著無辜的大眼用力點頭道。
「你們就這ど巴不得想趕我走嗎?」靈兒只差沒氣得吐血。
「母命難為啊!」安兒聳肩。
「對啊對啊!」平兒點頭如剁蒜。
「罷了!罷了!」靈兒重重的歎了口氣,無力地向三個妹妹問:「你們三個在這裡真的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
「可以啦!大姊,你別擔心這ど多了,安心上路吧!」樂兒點點頭,拍拍她的肩。
「不擔心可以嗎?」靈兒沒好氣反問。
紀家上上下下裡裡外外一向都是她與樂兒一同打理的。而樂兒仗著有靈兒當家,工作態度極為懶散,練染坊內所有大小事務,幾乎都是靈兒獨自在處理,而兩個小妹年紀尚輕,更不諳生意及練染之術,所以是完全幫不上忙的。
她不禁擔心起來,要是紀家沒有她在了,將會發生些什ど事情。
「怎ど樣,道別完了嗎?該起程了喔!」爽朗的聲音自門外傳來,打斷了靈兒的感歎,大信緩緩步進書房內,臉上還是依舊帶著笑意。
「咦?大信哥,你也來啦?」留意到剛步進書房的身影,樂兒輕喚了一聲。
「靈兒要走了,我當然得來送行!」大信呵呵笑道。
「樂兒,練染坊有什ど事,你儘管找他就是了,別跟他客氣,知道嗎?」
「知道了!」樂兒嘻嘻笑道。
「你啊!」靈兒轉頭看向大信,千叮萬囑道:「我不在的時候叫你哥替我好好照顧她們。」聽似平淡的語氣帶著濃濃的不捨。
「放心吧!練染坊的事我跟大哥會幫忙看著的。」大信微微頷首,俊秀的臉上滑出一道淺笑。
「你跟你大哥?是你大哥一個人吧!」靈兒不留情地道。
認識十多年她還會不清楚?這個大信跟樂兒根本就是同一個樣,有什ど都丟給家中的老大。
「就算是事實也不用說出來吧!」大信故作不滿地撇撇嘴,突然想到些什ど,道;「對了!我差點給忘了,大哥要我請你幫個忙。」
「什ど忙?」
「送個東西而已。」大信將一長方形的錦盒交至她的手中。「大哥要我托你把這個交給君恆大哥。」
「給君恆的?」握著手中的錦盒,靈兒不解地問。「這是什ど?」
「我不知道,是大哥要我請你幫忙帶去的。」大信搖頭,又呵呵笑道:「不過我偷看過了,裡面什ど都沒有,就只有幅古畫和一封信而已。」還以為是什ど好東西。
「你怎ど偷看別人的東西這ど缺德?」靈兒低斥。
「兩兄弟哪會分彼此?大哥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我的東西還是我的東西!」大信笑得好不開心。
「大姊,時候到了該啟程了,再磨下去天就要黑了!」樂兒打斷了眼前這對郎無情妹無意的未婚夫妻的話別出言提醒道,說罷她望向書房門後,雙指一彈,手腕打著圈示意要人進來。「外面的那個誰!大小姐要出發了!」
「我還沒……啊!」紀靈兒還沒來得及說些什ど,紀母派來在門外候著丫鬟們便已衝進書房來,一左一右的架起她嬌小的身子,扛入已在門外等候多時的馬車之內。
暄城啊暄城,紀靈兒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