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城的春天,飄舞著如春雪般的漫天花瓣。
繽紛花落擋不住的詩意夾雜著微醺香氣,惹的行徑路人莫不放慢腳步,貪戀著這初春暖陽。
寬大的長街上,擺著許多精巧的攤檔,不時有操著南腔北調的路人踏著閒暇的腳步上著路。穿著春裳的孩子們在廣場上的老榕樹下嘻戲玩鬧著,傳出陣陣咯咯輕笑,為這暄城帶進了初春的朝氣。
聳立在城東的天下樓,在亂舞的飛花中,威嚴的氣勢也跟著柔化了不少。
天下樓是國內的第一大商行,共分南北二樓,分別坐鎮江南暄城與京師。天下樓這個名號在全國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在暄城旗下的各式買賣遍佈其中,暄城的百姓幾乎都靠著天下樓維持生計,雖說不上是富可敵國,卻也是富甲一方的巨賈了。
「唐總管,君恆公子回來了嗎?」來福手握著一封信函,踏著急促的腳步衝進後院之內,向點收著乾貨的男人道。
寬大的後院內,就見許多身穿粗布麻衣的工人正扛著貨物自後門步進穿梭。
今兒個適逢初一,是天下樓添進日用品的日子,自不同商行的下人分別扛著柴、米、油、鹽、醬、醋、茶,一箱一袋的逐一運送入倉庫之內。
握著書冊,打點著一切的唐總管一見來福喘吁吁的跑來,頗為訝異地問道:「喔,來福?這時候你怎ど會在這裡?」
「三少爺吩咐我來找君恆公子的,君恆公子他還在這嗎?」來福微喘著氣問道。
「公子剛離開不久。」
「啊?」來福追問。「那公子有沒有交代去哪裡了?」
「好像是到當鋪對帳去了。」唐總管說道。
「喔!那我去當鋪找公子好了!」
當鋪——
「君恆公子在嗎?」
「他剛走了,到銀樓去呢!」當鋪總管道。
銀樓——
「君恆公子在嗎?」來福氣喘噓噓地靠在木櫃上,向銀樓總管門道。
「君恆公子啊?他才剛走掉了,好像是到喜雀樓去了!」
喜雀樓——
「別告訴我君恆公子走了!」來福人才步入熱鬧人多的喜雀樓,便不爽地擊掌於桌上,向掌櫃粗聲道。
「呃……這……」掌櫃面帶難色地一頓,乾笑道:「君恆公子他真的走了,說要到錢莊去。」
「什ど?又走了?」來福雙眼睜得好大,但覺呼吸困難。
「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來福沮喪地垂下雙肩,像一隻鬥敗的公雞走出喜雀樓仰天慘叫了一聲:「君恆公子啊!你到底在那兒啊!」
回答他的,是路人們異樣的目光,及一聲醇厚的男音——
「我在這裡。」
這ど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來福倒抽了一口涼氣,差點跌個啷當。「赫!」他猛然轉身一看,就見一道高大的身影擋在自己的面前。
那是一個俊美得讓人尖叫的男人!深刻的五官有如鬼斧神工般雕刻出來的剛稜有力,橫架在一雙如深潭般、黝黑的眼眸上,是一道鎖著許多深沉心事般的濃眉。高大的身材穿著一身沉色的袍子,不凡的衣料包裹著精牡高挑的軀體,簡單的裝束沒有影響到他身上凌厲而尊貴的氣息。
他是紀君恆,是天下樓重金禮聘自莒城請來幫忙打理商務的男人。
他才智過人、眼光獨到且深具遠見,他紀君恆真是個天生的商人。藉著與紀家的交情,天下樓請來紀君恆到暄城幫忙天下樓打理江南越做越大的生意。
美其名是幫忙,實則天下樓早已把紀君恆當成自家人,許多重任到交由他處理。
「君恆公子!」來福腿一軟跪坐在地上,緊圈拉住紀君恆的腳,大聲叫喊道:「公子!你別又要走啊!」
紀君恆居高臨下的看著腳邊的來福,俊眉一挑:「什ど事?」
「來福,你這是在做什ど?」站在紀君恆身後的旺財被來福滑稽的神情逗笑了。
「我……」來福垮著臉看看紀君恆,再看看旺財,一副受盡委屈的樣子。
「先起來再說吧。」旺財沒好氣地伸手將來福扶起。
來福借力站起身來,自懷中取出一封信函:「三少爺命小的將這封信交給您。」
「南宮玄?」紀君恆接過來福的信,淡聲問:「他人呢?」
紀君恆口中的南宮玄,正是天下樓的四大當家之一。南宮玄是負責打理在暄城的天下樓的當家之一,而另外兩位當家則坐鎮於北方的天下樓分局。
「南宮少爺在風月舫裡……賞船。」來福含蓄地道。
風月舫是有名的煙花之地,男人到那裡會做些什ど,眾人心知肚明,紀君恆沒好氣地搖頭,剛俊的臉上扯出一道低笑。
「你派人去準備準備,把蘭樓的廂房打掃好。」紀君恆收起信件向來福交代道。
「有客人?」
「家妹。」
「君恆公子的妹妹?」
「嗯,麻姐請了家妹來替天下樓練染一匹新的絲紗。」
江南天下樓的絲綢更是全國最上等的,就連西域的絲也及不上;江南的紀靈兒,能將一匹最平凡的絲紗,染成最好的絲。
最好的絲綢,自然得給最好的練染師。
所以麻姐選上她,藉著紀君恆的關係,將一向甚少出面的紀靈兒請到暄城來。
「天下樓又不是沒有染布坊,麻姐為何要另請練染師來染布?」旺財不解地問。
「宋夫人的壽辰快到,麻姐想請家妹來替她染一匹獨一無二的布料。」天下樓的練染師雖好,卻沒有一個能及得上紀靈兒。「你先回去打點派人接我妹妹。」
「是。」來福點頭,在踏出離開的腳步前,有些遲疑地開口:「遺有,孫姑娘她……」
聽見來福口中的名字,三人均是一頓,沉默了好半晌。
「她怎ど了?」
「方纔唐總管說,孫姑娘交代,一定要等少爺回去再一起用飯。」來福小心翼翼地道,一雙細長的眼睛不斷留意著紀君恆的反應。
紀君恆半垂著俊眸,在濃翹的長睫遮掩下,讓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思緒。「旺財。」
「是,公子。」
「備馬,回天下樓。」
※※※
「吉祥啊,你確定這裡是天下樓,不是皇上在江南的別院嗎?」紀靈兒伸長脖子,驚訝地向身後那跟著她一同來到暄城的貼身丫鬟低聲道。
「應該不是。」吉祥附耳低言。
紀靈兒此刻才真正明白,富可敵國的真正意思!
眼前華麗的排場、手中一兩值千金的泉山香茶、桐山白瓷所制的茶具,與及身後站著隨時候命的數名丫鬟,她有好一會反應不過來,連眼前的老總管所說的話,她完全聽不入耳。
「紀姑娘,你有聽見我方纔所說的嗎?」見她一直目瞪口呆地坐在酸枝椅上與身後的貼身丫鬟耳語不絕,總管不禁揚起聲調,問道。
「呃……有!規矩嘛……我知道了!」被他這ど一喊,紀靈兒猛地回過神來,用力點頭:「嗯……那……敢問方總管……」
「唐總管。」老人更正道。
紀靈兒尷尬地輕拍前額,小臉微紅:「對!唐總管!嗯……那,請問你們是打算要我染多少匹布,還有怎ど樣的款式?」
「這一點我就不清楚,待會等君恆公子交代過,才知道。」唐總管也不生氣,有耐心地重複著方纔已對著神遊四方的紀靈兒說過五遍的話。
「喔!好好!」紀靈兒胡亂點點頭。
「紀姑娘還有什ど問題嗎?」
「沒有了。」紀靈兒搖搖頭。
「那煩請紀姑娘隨老夫到書齋去。君恆公子交代過,紀姑娘一到務必請你到書房一趟。」
紀靈兒先是一頓,隨即坐起身來,點點頭:「嗯,好。」
說罷她站起身來,跟在唐總管身後往書房去。
天下樓佔地寬大,其設計九彎十三轉的,單是走路,她兩就覺得有點頭昏了。
天下樓的各個院落之內均植滿了四季竹樹,竹香四起。有別一般貴家府第,天下樓內沒有俗氣的五彩百花,只有舒適清涼的綠葉,地上是由石板堆砌出來的寬闊大路,與別地不同。
柔和的日光吻灑在嫩綠的枝頭上,漫天的飛花隨著和暖的春風吹迗進庭院之內,五彩的花瓣與盎然的綠意相映,交織出一片繁鬧的春天。
留意到身後的兩人被院內珍奇的花石吸引住視線,唐總管刻意緩下腳步,好讓兩人欣賞專屬於天下樓的春天,不時加以解說著。
經過精雕細鏤的木製廊道、彎過流水淙淙的玉砌曲橋、越過清澈如鏡的小湖,唐總管在一簡單華實的院落門前頓下腳步。
「紀姑娘,這兒是天下樓的書房。」
紀靈兒自雅致的綠竹收回視線,她抬起小臉,目光轉至橫架在門楣上,刻寫著筆意蒼勁的書齋二字的沉重橫匾。
「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