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趁眾人熟睡之際,悄悄上了湖心亭。這湖心亭並非名叫湖心亭,它的名宇事實上叫望月亭。名是望月,那自然是君府中賞月的最佳地點了。
快十五了,月近回時,便是十五。此刻明月高掛,若是能對月品茗,該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琴心眼在望月,心思卻不知飄往何處去了。
中午的家宴,說是為三少爺洗塵,一大桌子的佳餚美食,嚇得她不敢動筷。富貴人家的規矩多如牛毛。即使她失憶,旁人也認為她潛意識裡多半也是會一些的。偏偏她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如此繁複的程序,她是一丁點兒也不知道,只能呆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君夫人當她還怕見人;君老爺當她真忘了該怎麼做,特意為她省了一切程序,教她放心不少。但是,她為何還會食不下嚥呢?
就是為了她身邊那一隻狐狸。
君硯似乎時時在提醒她,他已看出什麼,卻偏不點破,教她好不擔心。偏偏在席上他慇勤得緊。
先是以親近為由,坐到了她身邊的位子上,然後為表關心,猛挾菜給她,聲稱每道菜都是她最喜歡吃的。她面前的菜堆得跟座小山似的,看了就叫人吃不下。好在女孩子家只需沾沾唇,便算吃過了。但是也害苦了她,她平時要吃兩大碗米飯,在那裡面對如此美食卻不能動筷,真是折磨人。但為免她不雅的吃相貽笑大方,也只好委屈她的肚子一下。反正回房後還有好吃的在等著她,拯救她於水火之中。小翠真是個貼心的丫環,以後可要記得好好謝她才是。
不知不覺,琴心陷入沉思之中。不多時,禁不住瞌睡蟲的侵襲,沉入夢鄉。
一道人影不知何時立於她身後,細看半晌,方把提在手中的披風蓋上琴心僅著單衣的身子。
是君硯!
其實,自她離開了琴心園來到望月亭時,他便知道並且一路跟著。她的身子極單薄,若不是練過武,怕早就染上風寒了。看來,她也並不懂得照顧自己,還需有人在旁時時照應著。這樣的一個女子,卻可以為旁人做這種事,不知該說她有義氣,還是說她沒腦子。據說那人是她的師兄,這或許可以解釋這一點。
然而,他仍是不免要擔心。小妹不肯回來,因為知道爹是個老頑固。但,事情總得有解決的一天,拖久了,爹娘難免會起疑。饒是她再聰明,終究會有露餡的時候。
小妹拜託他照顧她,他答應了。卻仍不太能苟同他們冒險的衝動做法。但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他也不能當眾揭穿她,到時候若掀起軒然大波,不僅累及小妹,也會害了無辜的她。
他是不忍,他承認。
她的臉是小妹的臉,秀致美麗。但不知她自己的臉又是怎生模樣。人之皮相不能長久美好,他明白。但是他卻希望見到她的臉。他想知道,有一雙能撼動他心神的眼眸的女子,會有怎樣的一副容顏。
琴心動了動,他猛地縮回手,琴心卻並未醒轉。
他自嘲地笑了笑。她並不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小妹啊。
雙手斂後,君硯背對著琴心。今夜,月色似乎太柔和了些。他重重吐了口氣。自初見面時,他便在試她,她應該是知道的,否則不會起防備之心,時時拿戒備之色對他。可見她是挺聰明,卻不知他其實已知道全部事情,只待她開口承認。然而,若叫她對見面不到一天的人承認她自己並非是他的親生妹子,即便是三歲孩童,也斷然不會做出此等魯莽之事。所以,他勢必會找機會告訴她,只不過沒那麼快罷了。
他有玩心,他也承認。
每每見她靈動的眸中露出惱怒之色,他就覺得好玩,若是初見面就把一切都攤開,豈不很沒意思?況且她生氣時的神情極為動人,即使只是微有怒色,即使頂著小妹的臉,他也不會把她當成琴心,挺奇怪的一件事兒。
陣陣風吹來,吹起亭內柔軟白紗。
琴心顫了下,已自夢中醒轉了來,揉揉有些酸疼的眼,心下決定以後再也不趴著睡了,害她肩膀好疼。正要捶肩,觸手處只覺得冰涼一片,反手一扯,她呆了下。她的身上何時有了件男子的披風?仔細一聞,還有淡淡的藥草味。難道是……
她抓緊披風,轉過身,「呀。」往後躍了一步,直撞上亭柱。
這人怎的陰魂不散似的,突如其來地出現。兩次見他,都沒好事。第一次,害她跌下橋,差些讓她成了魚蝦的美食。雖說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始作俑者卻也是他。此次又害她撞痛了手臂,差些嚇破了膽。
聽到她小小的驚叫聲,君硯轉身面對。見到的卻又是她似要冒火的雙眸。「小妹,你醒了。快來坐下,陪三哥聊一聊。」
繞過桌子,琴心擁著披風,坐到對面,卻不拿臉對他。笑意浮上他眼:「小妹,現如今雖然你已不記得我,但好歹咱們也算是認識了。我可是你的三哥。咱們之間,不用如此拘束吧?」
琴心暗自咬牙,終於肯抬眼瞧他:「三哥。」眼前一花,一杯茶已遞到她面前。
「這才對呀。來,喝杯茶暖暖身子。瞧你穿得如此單薄,怎麼不在屋子裡呆著,反倒跑到亭中來了。」
「我,我睡不著。」她低聲答道。望著眼前茶水,暗自驚訝。茶,是裊裊升煙的,似是才泡就。在頃刻間便可使涼水生溫至沸水的熱度,較之師兄,恐怕還猶勝之吧。
「是睡不慣嗎?無妨,久了便習慣了。到時候,三哥想邀你賞月還怕找不到機會呢。」
睡不慣?這是何種說法?她素來想睡便睡,客棧也好,破廟也罷,即便是露宿山林,只要一沾枕,不消片刻,她就可入夢,睡不慣,可以說她是因為失憶而不慣,當然也可以講成另外一種意思。只是,他的意思真是這樣嗎?
琴心搖了搖頭,應該不會吧。
「不願與三哥一起賞月嗎?」他把她無意的搖頭自動理解成別種意義,「唉,小時候,你可是老愛拉著我上望月亭來賞月。如今,卻不願了嗎?」話中似有指責之意。
「我,我……」她咬了咬唇,「你雖是我三哥,我卻是沒有半點印象,所以若要我像以前一般與你相處,那是不可能的。」她有些著惱,不明白為何因他的話,心中會有惱意。
他恍然大悟地:「瞧我,老是忘了你已不記得這些了。卻總是以為你還是以前的琴心。但是,咱們畢竟是兄妹,再生疏,這關係是斷不了的。」她有些惱了,卻又為何?方纔這話,是在探她,卻不料會引起她如此大的反應。看來,她不太能沉住氣,不是件好事。或者,他該現在就揭開一切?
一陣冷風吹來,忍不住地,琴心微顫了下。「瞧你,風這麼大,還穿這麼少。快把披風披上。」作勢要幫她披。
琴心側了側身,「我自己來。」原不想披,怕他又要來大段訓話。她並非嬌弱之人,練過武的身子,比常人能耐寒,為使耳根清靜,披上也無妨。何況這夜裡還真有點涼呢。
「啊!」他想起什麼似的,又興奮起來,「小妹你又記不記得,這件技風還是你替我縫製的呢。大約是七年前吧,你學女紅不久,卻定要送我親手制的生辰禮物,結果把十個手指都弄得滿是針孔。」
披風是挺陳舊,卻因料子好,未曾有破損之處。針法也挺拙劣,但若教她縫製,只怕連一角都縫不好。洗衣做飯難不倒她,可她硬是對這針線活沒轍。銀針在她手中可以是暗器,卻絕不會用作縫衣之用。她與老頭子的衣裳全是鎮上買來的,沒有一件出自她手。
琴心偷瞄一眼笑對她的君硯,發現他似乎真的對琴心很好。一件披風放置七年仍未有破損磨壞之處,足見主人必是極珍愛此物。可是他今夜為何老提陳年舊事?又是為了幫助她恢復記憶嗎?
啊,他可要弄混了,他想。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女子,像極琴心。樣貌是她的,連神情間也頗似溫柔嫻靜的小妹,只是,心中卻為何如此神志清明,篤定自己不會認錯人?
「三哥,三哥?」
「啊,啊?」喚回他不知飄到哪兒去的神志,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就對著眼前人兒在發呆。
她解下披風,置於桌上,「我要回房了。」再不走,天都要亮了,若是被其他人瞧見,她的麻煩可就大了。
「我送你。」
「不用了。」
見他並未堅持,她逃難似的離開了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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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回房睡了幾刻鐘,卻無法成眠。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也無法理出個頭緒來,琴心懊惱了半晌。君硯最後的態度有些奇怪,她卻不能講出怎麼個怪法,想來想去也就睡不著了,只好對著床頂發呆。
此時,天際已露白,她索性起床練功會。
練功之處,是君府後院一個偏僻角落,素來乏人問津,更加無人打掃,她問了小翠才知此處,正好可以用作練功之地。若是在別處讓君家人看見她舞刀弄劍的,他們會以為她中了什麼邪,在發神經呢。
練了幾招劍法,已是大汗淋淋,覺得累得很,非得坐下來休息一下。大概是幾日來每天這個補品那個補品的,把她慣壞了,稍稍動一下就覺累。想她以前每天早晨山上山下來回跑三四趟也不成問題。千金小姐的生活還真不適合她。若是此刻她的樣子叫老頭子瞧見了,不笑掉大牙才怪。
不遠處的樹旁站立著一抹俊挺的身影,教大樹遮去了大半身子,因此琴心未曾瞧見他,但他可瞧著她良久了,然而卻未曾與她相見,也未曾離去。
君硯目不轉睛地細細看琴心練劍。她的劍法與那人屬同一路,兩人耍來卻有不同意境。那人因是男子,劍路屬穩重紮實型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落在實處,沒有半點花哨,劍法滴水不漏,讓人難有可乘之機。而她,同一套劍法她要來卻輕靈脫俗,看似綿綿無力,實則暗藏玄機,稍有不慎,對方便會中招。合該她有如此通透的悟性,把劍耍得得心應手。但,因她是女子,劍法重輕盈,也難免虛了些,若遇上內力雄渾的高手,她可佔不了便宜,反會團體力不支而落於下風。瞧她,才練了幾招就要休息,他大大搖頭。
用腳尖勾起幾枚小石子,握在手心。
休息了會兒的琴心,再次抽出盤於腰間的軟劍,對著劍身輕一彈指,發出「琮琮」之聲。此劍跟隨她好多年了,從五歲起開始練劍,它便一直不離她身。對於她,這把劍可算是如今惟一的親人了。老頭不算,有了好吃的就甩掉她,沒義氣的傢伙。師兄又常年不在山上,惟有此劍陪在她身旁。它已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不能離開了。
輕輕揮了幾下,重又練起劍來。這套劍法名為「思塵」,據說是老頭為了紀念已去世多年的師娘洛塵而創。劍式綿綿不絕,一式連一式,每一式皆可反覆使用。老頭解釋為:此劍法代表他對她師娘生生世世的愛意。聽來怪噁心的。初聞此言,她也當真對著老頭狂笑了三個時辰之久,害得他三個月不回家,以示抗議。想來真是不該。然而,那時她才十一歲,哪裡懂得什麼兒女情長之類的東西。如今,看師兄為情所困,她漸能體會此番意境,練起來更加融匯貫通。
突然,似有東西破空而來,她忙揮劍去擋。來物與劍身相撞,發出「錚琮」兩聲。隨聲而落的是兩顆小石子,君家園中隨處可見的小東西。
此處有旁人,並且功夫也不錯!
她站定,目觀四方,卻見不到半個人影。也許早已走了。
方才是幻覺麼?不可能,有石子為證。但為何她卻辨不出石子究竟從哪一個方位擊出,來人又是誰,站哪個位置?
若說君府中有誰會有功大,據她所知,除了君硯外,別無他人。但也不見得,她並不瞭解其他人,說不定僕人中也大有高手在。
主要的,來人並非有傷她之意。否則擊出的不會是石子,而會是匕首、暗器之類的東西。而且,憑她的判斷,此人並未使用全力。那,會是誰?
若是君硯,他應該會立刻跑來指證她這個冒牌貨,因為君琴心並無功夫在身。
若不是君硯,他的意圖又何在?
收起劍,暫不去理這惱人的問題,一切順其自然吧。她正待離開。
「誰?!」
她的左方有枝葉在動,表明有人。未及轉身,就聽到小翠親切的叫喚。
「小姐。」
她立刻鬆懈了下來,迎上前去,道:「小翠,是你?」心中卻又疑惑。她只知小翠是君琴心的貼身丫環,對主子極好。其餘的,她便一概不知,這小翠會不會武功呢?她細細打量了下。
小翠見琴心眼光老住她身卜轉,便低頭也細瞧自己。並未發現不妥之處呀,「小姐,你在瞧什麼?」
她走路雖輕快,卻不似有武功底子的樣子,許是她多心了。
「沒什麼。啊,你叫我何事?我正在練功呢,不如,我現在就教你幾招,以作防身之用,如何呀?」
「小姐肯教,我自然歡喜,可現在不是時候。」
「怎會不是時候?」師父在,徒弟在,地方也對了,怎麼還會不是時候?啊,她倒忘了先前有人用石子來襲擊她呢。
「小姐。」小翠道,「老爺和夫人正急著找小姐去大堂呢。」
琴心看看天色,離早膳時間還有一大段時光,此番找她去是為何?
「老爺夫人有沒有說找我什麼事?」
小翠搖頭:「他們沒說。不過,挺急的樣子。」所以她才匆匆而來。如若不然,她倒寧可讓小姐多些時刻單獨呆會兒。
「那,咱們走吧。」拉了小翠便要走。
小翠卻定住了步子:「小姐!」
「做啥?」
「小姐也該先洗把臉,換身衣裳才是。此刻滿頭大汗的,老爺夫人又要擔心了呢。」
琴心低頭看了下,「我忘了嘛。」身上此刻穿的是練功服,若讓君老爺與夫人見了,定要以為她又病得不輕了呢。
主僕二人先回琴心園去了。
君硯方自隱身之處閃了出來。那丫頭功力尚淺,居然看不出他隱身於何處。其實,他就躺在她的正前方,他能見她,她卻見不著他。而這恰恰是「隱藏」二字的最佳範例了。下次有機會,他或者可以教教她。而瞧她方才打量小翠,定是以為是偷襲之人,這可就好笑了。然而,她能正確地不差分毫地同時擊落他擊出的兩枚石子,身手之利落,也算是不錯的了。就不知她能擋得了他幾招。
舉步正要回硯居,卻見管家君福滿頭大汗地跑來:「三少爺,三少爺……」氣喘吁吁的。
「何事?」
「老爺,老爺叫你到大堂去。」呼呼,累死他這把老骨頭了。找遍了大半個君府,才在這荒僻處找到三少爺。三少爺一大早不在屋裡好生休息,跑來這裡幹嗎?
「三少爺,三……咦?」
哪裡還有君硯的身影。
老管家垮下了臉。主子們可真會折騰人。他這回還得去張羅馬車呢。
「呼、呼、呼……」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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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府大堂
君老爺與夫人早已在首座,等著女兒來到。
「老爺,事情真這麼急嗎?」非立刻出發不可,並且連她也得去。往常有什麼事,只要老爺一人,無需帶上她啊,君母不解。一大早,信差就來敲君府大門。待老爺看完信,卻隻字未提,立刻派人去備馬車,說是去洛陽。洛陽不正是老爺的三妹居住之地嗎?莫非出了什麼事?
君老爺歎道:「越早越好,遲了,怕來不及了。」
「什麼事這麼十萬火急地催我們去?」
說起信中所提之事,直把君老爺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的:「三妹與妹夫出事了,還有咱們的侄兒路文。」
「出事?路家在洛陽也算是大戶人家,素與官府交好,不應有什麼大事才對。」
「夫人有所不知。俗話說『樹大要招風』。此次,三妹夫就因為一顆夜明珠與府尹大人翻了臉。那府尹原是貪財之人,平素收了路家不少好處,卻也為夜明珠翻臉不認人。妹夫他為保傳家之寶得罪了他,如今下了獄。若我們不速去贖人,他們就要被發配到邊關充軍去了。」
唉,錢財乃身外之物,不知妹夫他為何寧死也不肯交出夜明珠,但結果還不是一樣。民怎能與官斗呢。他早已明白此理,才可安然至今。
「啊……原來如此。」君夫人訝異,「那如今,路家不就破敗了麼?」
「是啊。唉……」又是一聲長歎,歎的是世事無常。
如今,那邊的具體情況還未知曉,信上也沒說得很清楚。或許,還有挽回的餘地……如今,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
教他們放心不下的,還不只這一樁。他們的小女兒琴心才更讓人掛心。經過幾日的調理與悉心照顧,她雖已不再怕生,也肯主動搭理他們,但舉止間仍有不少羞怯與忐忑。如今,他們又要丟下她往洛陽而去。這一去,還不知要多久才會回來。好在三兒君硯已回來,暫可代二老照顧她,倒叫他們放心不少。君硯是懂醫術之人,就更讓人放心了。
思忖間,小翠已扶著琴心入堂內來了。
「爹,娘。」她微微福了福,君老爺點點頭,君母卻早已把她扶起,「女兒,坐下,坐下。」琴心還不太敢正眼瞧她。唉,她如今又要隨老爺出遠門,到時回來,怕她連叫聲娘都會覺得生疏。這路家為何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在這節骨眼上出事!
三人沉默了半晌,君硯也來到大堂。後頭還跟著快要癱了的老管家。
見過父母,他落了座。管家君福氣喘如牛上前回報:「老爺,夫人,馬車已經備好了。只待老爺夫人上車。」
君老爺揮了揮手,管家躬身退了下去。
「馬車?」君硯驚道,「爹,您要出門麼?」
「是啊。這會兒,你娘也隨我一同前往。你姑父家裡出了事,我們得馬上趕去。」
姑父?怎的又跑出個姑父來。琴心眼角瞄了眼首座的君老爺與夫人。難道富貴人家多親戚嗎?也沒見有半個親戚找上老頭叫他一聲姑父的。
但,聽君老爺言下之意,她似乎可以有不少的時間鬆口氣。當然,如果連君三少爺也一同去就更好了。
琴心瞥了他一眼,正好對上他的視線,忙轉頭盯著眼前曳地的裙擺。
「姑父?」在洛陽哪,「他家出了何事?」路家在洛陽似乎財大氣粗,會有怎樣的事。
「此事等我們回來再告訴你。硯兒,我與你娘此番出門要多久回來也不知道,這段時間,府中的大小事務就由你來掌管了。」
琴心忍不住要歡呼。以後,她不用隨時擔心君父君母會突擊檢查,也不用怕被認出。她盡可趁這段時間好好想個萬全之策。也可乘機逛逛戊陽城,以自己的面目,就不怕旁人會認出來。
當然,麻煩的是,君三少還在。不過,以後偌大的君府要由他打理,怕他是沒時間來「照料」她了吧?想來她就忍不住要偷笑。
「孩兒明白。」看了看琴心,果見她面露喜色。她是以為爹娘走了,可以任她為所欲為嗎?
君母優雅地起身來到琴心身旁。兀自沉浸在欣喜中的琴心未曾察覺到君母的到來。小翠忙輕輕碰了她一下,她猛地抬起頭:「啊,娘!」
「你坐下。」君母輕按她肩,「琴心,爹娘此去要不少日子,我們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沒事少出門,府中有不少勝境,等你逛完了,我們也就回來了。無論到哪裡,至少得有人跟著,明白麼?」不放心啊,那些傷害她女兒的歹人,官府還未抓到。出了門去,萬一碰到那可怎生是好?
「娘。」君硯道,「您忘了還有我嗎?我會照顧好小妹的,您就放心好了。」
照顧?琴心偏過頭看了眼君硯。他仍是溫和地笑著,並未有何異處,是她多心,還是他隱藏得好?她總覺他似乎知道了些什麼,又似乎他一無所知。唉,他是真關心她麼?為何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君母聽了,倒是笑逐顏開:「有你在,我是挺放心。不過,府中事務繁多,你哪來的空暇顧著琴心哪。」
「娘,這些事哪裡有小妹重要。您就放心,等您回來,保證還您一個健康完好的小妹。」
管家已來催,不得不走了。
眾人相送到門口。君夫人仍不忘叮嚀君硯與小翠,拖拖拉拉又耽擱了許久才上了馬車。
車漸行漸遠……
琴心眼隨車走,自己心裡也甚覺奇怪。似乎相處了幾日,她對君老爺與夫人也有了不捨之情。是從小無父無母的關係吧,才會產生依戀之情。或者她心中一直渴望能有父母可以讓她承歡膝下。雖然從小老頭身兼母職,總沒有君母的細緻慈愛。
啊,若是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是否會捨不得離開?
爹娘走了,以後君府就剩他與她二位主子。這倒是個好時機,讓她明白他的想法,也可趁此時機派人把小妹找回來。事情若是能在爹娘回來之前圓滿解決,那是再好不過。若不能,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君硯瞧向琴心,卻見她眼中似有盈盈淚光,倒叫他呆了下。她為何想哭?想要問,卻不知如何開口,只得呆愣愣注視她。
琴心見他目光不離她,垂首道:「我先回去了。」便舉步先行離了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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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老爺君夫人走了一天了,她得了一天自由可以出入君府無憂。那個她名義上的三哥君硯,自昨日早上一別之後,再沒有瞧見他的身影,彷彿在空中消失了一般。君府雖大,也不至於大到那種地步。
琴心撇撇嘴。他不出現最好,她難得有好心情與一身的輕鬆,可不能讓他給壞了興致。
一天,可以做很多事情。她逛遍了君府每一個角落。她是開心,可累壞了小翠,此刻,她還在房中呼呼大睡呢。而她呢,又來了望月亭,對著眼前的古琴發了好一陣子的呆。
君府每一處皆可稱得上優雅別緻,不知為何,她卻獨鍾情於望月亭,理不清原因,可能這個亭子是她在君府發現的第一處美景吧。如果有可能,將來回到家,非得拉老頭也造一座一般無二的望月亭,算是對君府的一點點懷念。
不知老頭怎樣了,是不是還四處偷美食解饞?
師兄怎樣了,是不是與師嫂幸福地生活著?
啊,什麼時候她也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以往,只有她與老頭二人,她每天煩的就是那些藥草名稱,哪裡有空閒時間去胡思亂想。老頭則是動腦筋找下一頓美食在哪裡。兩個人都不會替對方擔心。她不擔心老頭,是因為老頭除了貪吃與貪玩,他並不會出什麼事;老頭不擔心她,則是因她比他還會照顧自己。
隨手撥弄幾下石桌上的古琴。
那是真正的君小姐極鍾愛之物。聽小翠說,每日晨昏二時,君小姐必會奏上一曲以抒情懷。千金小姐排遣時間的方式到底是詩情畫意。像她,心情不好時,可以背著藥簍呆在山上一整天不下來;也可邊跳石階邊背功夫口訣,心情若大好,她會把屋子重新佈置並且打掃得乾乾淨淨。她還記得,有一次老頭隔了半個月回來,差點以為走錯了地方,足足呆了一刻鐘。那樣子,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她輕輕一笑,彈起五音不全的曲子,沒有章法可言,全是隨興而作,隨意撥弄琴弦而已。
哪裡來的噪音?
正在書房唸書的君硯皺了眉。好不容易可以閒下片刻念會兒書,卻教這琴聲擾了清靜。動聽悅耳倒也罷了,偏這曲子全然似初學之人隨意而奏,哪裡像一首曲。一忽兒狂風暴雨,一忽兒和風拂面,會有人受得了她亂彈琴嗎?!
推開窗,果見遠處望月亭中有抹紫色身影。不用想,定然是那位「君琴心」小姐在亂彈琴,他的小妹!
啊,他倒是把她這事給丟在了腦後邊。一天來被家務之事纏了個灰頭土臉,沒時間去理會她,想必她是悠然自得如魚得水吧。否則也不會有閒情雅意去「彈」勞什子古琴。
或許,他是該去「見見」她了。
嘴角勾起一抹笑,他放下書冊,往望月亭而去,打算與她好好「聊聊」。
是的,就在今天,讓一切擺上檯面吧。他決定了。
當君硯下這一決定時,琴心正懊惱著呢。該死的,手指又讓琴弦給弄痛了。彈琴可比練功難多了,她剛發現。練一招她只需一天便可熟用,但彈琴可不同了,練會一首曲子,非折磨她一年半載不可。莫非它老與她作對?
琴心重重撥了下琴弦,以洩心頭之怨——
「啊呀呀……」是驚叫也是慘叫。
拈著斷了的這根琴弦,琴心再有多少恨意也恨不起來。它抗議,自動斷了弦。這下慘了,她一臉悲慘。她可不會修古琴,若是讓師嫂哪天回來發現是她毀了她的心愛之物,難知她的下場會如何。唉,該怎麼辦呢?
獨自發愁的琴心,並未發現君硯已來到她的身旁,並且盯著她的手指良久了。當然,她也就沒有發覺她右手食指已破了皮,滲出了血絲。
一條白布飄蕩在她眼前。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