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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飛金(上) 第四章 步忍賣身(1) 作者:於佳
    滿懷喜悅的流火小姐暫時放下金算盤,目光游啊游啊,游上了步忍身上。他不自覺地雙手抱胸以做自衛,卻聽她說:「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可她的表情與她說的話明顯不一致噯!

    「你還是離我遠些比較好。」他感覺上會比較安全,步忍哆嗦著身子不住地往後退去。

    「來啊!別怕,快點過來。」招招小手,對面的大男人卻退得更後了——他不希望海日楞的悲劇在他身上重演。

    她大方地敞開胸懷,準備將他全權接納,「有什麼好怕的?你人都是我的了,還怕什麼?」

    按照流火小姐寫下的文書,步忍必須在霸聖金堂做足一年的苦力才能正式擁有金算盤,而接下來他只要活著一天就要接受流火小姐的奴役一日。

    這交易……他真是越想越後悔。

    算了,反正他的人生也沒什麼目標,接受她的奴役起碼還有點事可幹。

    看著他在文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流火小姐的嘴巴越張越大,那明顯是一副撿到金子的表情。

    步忍在心裡告訴自己,這已經是棺材板上釘釘的事,想也是白想。可一想到未來的日日夜夜,每頓晚餐他都得跟面片湯為伍,他就有自殺的衝動。

    瞧他那副沮喪的嘴臉,心情大好的流火小姐忍不住多嘴跟他說上兩句。

    「你多大?」

    「呃?」步忍最怕別人問他年紀,流火小姐這一開口正戳中他的痛處,「這個……」

    「很難回答嗎?」

    「這個……那個……」難也不是很難,只是……

    只是一個簡單的年紀問題也值得他這樣支吾個半天,這下更加重了流火小姐的猜測,「難道青燈真是你兒子?」

    「噗——什麼?」本來步忍就沒喝進多少面片湯,這下子徹底噴了出來,「你……你說什麼?」

    她皺著眉頭開始胡思亂想,「我覺得你對他的感覺就像對自己的兒子,你們是父子嗎?」

    「我……我像有這麼大兒子的樣子嗎?」他為什麼結巴?他又沒有撒謊,結巴個什麼勁?

    「哪有什麼像不像的?我只是比較好奇,他娘——也就是你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托著腮幫子,心情大好地等他講故事。

    「她是個……」他哪有什麼夫人?

    流火望著他的眼兀自猜測著:「她是個很美的女子嗎?」像他這樣風度翩翩的先生該有個很美的妻吧?看青燈俊秀的長相就知道了——不都說兒子像娘嘛!「溫柔?善良?賢淑?還是……美艷?」

    「她……」

    已經多少年沒有人跟他談起過他生命中曾經存在過,也是唯一存在過的那個「她」?久得他都快忘記「她」曾存在於他的生命中。

    他只是硬生生地記得對「她」的承諾,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到了最後,連他堅持的理由都早已煙消雲散,他仍是遵照慣性延續著這樣的生活。

    慣性——是的,他是一個因為習慣而活著的人。沒有目標,沒有慾望,甚至沒有人生,他只是遵照習慣重複著每天的日子。

    直到離開皇宮,直到進了霸聖金堂,直到遇見她——流火小姐,直到成為她的僕人,直到與她談起「她」。

    「她是個很美的女子,至少我這麼認為。」

    「你瞧,讓我說中了吧!」流火得意於自己的聰明,「你們是不是少時便在一起了?」青燈看上去比步忍小不了多少的樣子,「你們的爹娘不同意這門親事,你們甚至沒有拜堂成親便有了青燈,兩個人都年少無知,養不了孩子,於是便將青燈送入佛門,請求神明代為照顧你們的兒子。待你年紀稍長了些,便接了青燈到自己身邊悉心撫養——是不是這樣?我猜得沒錯吧!」

    好像也沒見他對青燈多悉心呵護啊?倒是常見青燈關心著他的吃喝拉撒就是了。

    這個問題暫且跳過去,她繼續她的浮想聯翩:「那她現在呢?嫁人了?還是……過世了?」

    他闔上眼,臉上仍掛著慣有的那抹從容的笑。

    「她——嫁人了,然後……過世了。」

    時間如停止了一般,豆大的燭火跳啊跳的,跳得她眼睛酸酸的。手指似有自己的意識,慢慢地、慢慢地攀附上他的嘴角。

    他總是習慣以這樣的笑示人,永遠那般從容,永遠如此平和,永遠沒有煩憂——你開心嗎?你真的想笑嗎?

    一定沒有人問過他這樣的問題。

    「你其實不用笑的,如果你不想微笑的話。」

    他一怔,倏地睜開雙眼,只望見她輕巧的背影,還有那嘩啦啦隨著她的腳步晃動的算盤珠子的聲響。

    蹙著眉頭,他的心卻因她一句話——散開了。

    也許把這一生賣給她,也不算太糟糕。

    「就這樣?就這樣?」

    幼微聽了海日楞的簡單敘述之後,眼睛珠子始終是突出的,看上去像是要爆了一般。

    「你明知道有兩隻神獸的精魄在那副金算盤中,你居然還將那副金算盤拱手送給了那個不知道什麼來頭的步忍?」

    「那你要我怎麼辦?」海日楞雙手一攤,滿臉無辜,「人家豁出去,出賣自己的一生換那副金算盤,你希望我也照辦嗎?」

    「人家都肯出賣自己的一生換那副金算盤,可見它的重要性,你更不應該放棄了。」這種人也是一族之長?看來她不用替王上盯著法師一族,那些人在這樣的族長帶領下,一定也壯大不到哪裡去。

    叉著腰,她來來回回踱著步子,氣鼓鼓的臉在海日楞面前晃來蕩去,明擺告訴他,她有多生他的氣。

    「你要我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跟王上交代?要我去王上面前告你的狀嗎?」

    他撇撇嘴,慢條斯理地丟出一句:「你看著辦。」

    她在王上面前告他的狀還少了嗎?

    說什麼法師一族勢力太過龐大,民眾太過倚賴,長此以往必將成為王朝大患——既然她懷疑法師一族,他就給她機會,向她證實法師一族和他這個族長毫無稱霸的雄心壯志——要不然她以為他為什麼願意同她一起尋找八神獸?要帶也帶著溫柔可人的紅蔌,帶著她做什麼?看她那雙總是瞪得大大的眼睛嗎?

    這件事先放著不說,在幼微看來目前他們當務之急是要搞清楚步忍究竟是什麼人,「步忍的底細——你查得怎麼樣?」一天一兩金子住在這種地方,沒半點建樹,別指望她會拿他的住宿費去朝裡報銷。「他約了我晚飯的時候聊聊。」希望能聊出點門道來。

    幼微一聽急了,「那你還不趕緊去。」兔子都送上門來了,獵犬還在那兒打盹,他可真不是成大事的人。

    海日楞硬是被她推出了門去,可憐他腦子裡還在尋摸:為什麼我得聽從她的指派?

    想是這麼想,可人已經出來了,來到位於霸聖金堂南邊的飯堂,一抹白衫早已經端坐在那兒了。他的身子悠悠然晃蕩著,看似等得很著急。

    「步忍先生是吧?約我前來有何事?」

    「你是法師一族的族長?」

    他開門見山道出他的身份,聲音平穩如常無異,卻嚇了海日楞一跳——他怎會知道?他剛要問卻聽步忍說:「已是晚飯時分了,不妨點些東西邊吃邊聊。」

    「是啊是啊!」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小和尚忙不迭地點頭,不等海日楞發話,和尚已經招呼霸聖金堂的夥計上菜,顯然菜都是他來之前早已點好了的。

    飯菜齊刷刷地上了桌,速度之快出乎海日楞的預料。還有更令他吃驚的事在後頭,就他們三個人用得著點了十幾二十多道菜嗎?

    「這麼多菜……吃得完嗎?」

    「怎麼吃不完?」步忍剛拿起筷子,桌邊立馬多出十六個男人來。最奇怪的是,他們都用相似的感激笑容望著他,彷彿他是廟裡供奉的觀音菩薩似的。

    海日楞略看了看,這些人不都是霸聖金堂平日裡的使喚勞力嗎?怎麼這會子全都現了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給霸聖金堂的下人們安排晚飯呢!

    「我說,你不是約了我今晚來此談談嗎?」

    「是啊!」步忍手裡端著海大的碗,碗裡已經填滿了各色菜,堆得有如小山這麼高,「我就問問你,奧達怎麼樣了?」

    「你知道我師父?」這一身白衫的男人嫌今晚給他的震撼還不夠多嗎?「你到底是誰?」

    嘴裡含著一大口的飯菜,步忍口齒不清地嘟囔著:「去問問你師父,還記不記得一個叫『步忍』的人,若他還記得,會告訴你我到底是誰的——你要是還不太餓,就先去把這一頓的飯錢給結了吧!」

    他餓又怎樣?十六個男人外加一個和尚如同餓狼一般一齊撲上桌,頃刻間風捲殘雲,盤子裡連點菜渣都找不到——吃得可真是乾淨啊!

    海日楞的目光從桌上轉到那個看似頗有風度,吃起來卻極為難看的白衫先生,「你是特地找我來請大伙吃飯的,對吧?」

    他不會到現在才發現吧?奧達的徒弟有點蠢蠢的哦!

    步忍那副「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的表情看得海日楞有點無地自容,轉身離開,他還是乖乖地去結賬比較好。

    身後青燈還不忘招呼他:「你要是還有什麼想知道的,明天可以繼續約步忍出來。他晚飯時間都有空,也只有這段時間有空,記得啊!千萬記得哦!」

    背著手搖搖頭,在同一件事情上,海日楞可不會吃虧上當兩回。

    走到櫃檯,正迎上流火小姐無比親切的笑容。他知道那笑不是針對他,純粹是衝著他兜裡的金子來的。

    「多少錢?」

    「承蒙惠顧——十八兩六錢金子。」

    還真不便宜呢!海日楞乖乖地掏出錢袋子丟在櫃檯上,「你自己取吧!」

    她不多不少拿了足足十八兩六錢成色不錯的金子,將剩下的那些裝進錢袋裡輕柔地送還到他手中,「您拿好。」她知道,用不了多久,這剩下的金子也會落入她的手裡。

    送走了海日楞,流火小姐的金算盤又是一陣辟里啪啦,她嘴裡還叨咕著呢!

    「賺了十八兩六錢的菜金,又省了十八個大男人的晚飯錢——一來一回,我又賺了不少。想不到天天讓他們吃麵片湯,還會吃出這種效果。」

    這大概就叫「餓」則思變吧!

    送走了海日楞,流火小姐的目光落在了步忍身上。常年握著金算盤的手落上他的肩頭,她催命的聲音自他的背後響起——

    「來來來,現在輪到我們談談了。」

    「要談什麼?」

    頭一回進人家小姐的閨房,步忍盡量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要亂瞟。其實也沒什麼可瞟的,這屋裡大大小小的櫃子都上了鎖,聯想到她的性情,步忍猜測那裡面裝的八成不是賬簿就是金子。

    娘親告訴她,女孩子家做人做事不可以太直接。她乖乖遵循娘親的教誨,找了個她以為不錯的話題。

    「談談你兒子吧!」這樣不太直接吧?

    「我兒子?」步忍狐疑地看看自己,又看看那位發出疑問的小姐。

    他怎麼這麼笨?流火小姐一瞪眼,「我是說青燈……」

    「他不是我兒子。」他可沒福氣有這麼大一兒子窩在身邊。

    切——誰信啊?「我那天說他是你兒子,你可沒有否認。」

    「可我也沒有承認。」那天都是她一個人在那兒自言自語,說著說著他就成了一個年少輕狂,惹出兒子又不負責任的糊塗老爹。

    「那就談點別的吧!」她原本就對他兒子不感興趣,哪個小姑娘家家會對一個和尚感興趣?「我看得出來,那位叫海日楞的客人不簡單。」

    步忍倒是很樂意出賣海日楞的情況:「他是法師一族的族長。」

    「他是法師一族的族長?」流火小姐的眼睛再度瞪得大大的。

    他知道法師一族在民眾的心目中有著極高的聲望,那威望已經有些蓋過御臨王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也中了法師一族的毒,怕是崇拜死了海日楞本尊。

    「那他一定很有錢嘍!」

    流火小姐接下來的話迅速打破步忍的猜想:「一般級別高些的法師每年都能接到許多活,拿到許多供奉。他是族長噯!法師一族的族長噯!那錢多的一定用都用不完。」

    步忍看見流火小姐的眼裡放著金黃色的光芒,亮晶晶的,跟金算盤的顏色差不多。

    她哪裡還顧得上自己的形象,撥弄著金算盤滿臉喜笑顏開地嘟囔著:「明天我就請他住進最貴的別院,一天三百兩的那種院落,他那麼有錢的人,一定不好意思拒絕。先請他住個十天半個月,再找他收房錢,到時候他肯定不好意思不付錢。讓我來算算——一天三百,十天就是三千兩金子,要是十五天就四千五百兩,加上飯菜……」

    「他身為法師一族的族長,吃得自然不能太差,每餐吃個五十兩很正常,一天三餐,加上點心收個兩百兩,他應該不會有異議的。十五天又是三千兩,加起來……哇!七千五百兩……發了!發了!這回發大財了——」

    她的表情足可以用心花怒放來形容,步忍禁不住要為海日楞擦一把汗了。據他對法師一族的瞭解,族長在族內極具權威,可那權威並不可以用來佔據金錢。海日楞靠的不過是王朝的那點俸祿和族裡的一點收益過日子,讓他一下子掏出七千多兩金子——把他賣了來得快一點。

    就這個問題,步忍並不打算告訴流火小姐,正在興頭上的她估計也聽不進去。

    滿懷喜悅的流火小姐暫時放下金算盤,目光游啊游啊,游上了步忍身上。他不自覺地雙手抱胸以做自衛,卻聽她說:「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可她的表情與她說的話明顯不一致噯!

    「你還是離我遠些比較好。」他感覺上會比較安全,步忍哆嗦著身子不住地往後退去。

    「來啊!別怕,快點過來。」招招小手,對面的大男人卻退得更後了——他不希望海日楞的悲劇在他身上重演。

    她大方地敞開胸懷,準備將他全權接納,「有什麼好怕的?你人都是我的了,還怕什麼?」

    晚飯吃撐了的青燈聽說步忍在流火小姐的房裡,便趕過來找他,偏巧聽見膩味又帶著威脅的話從門裡傳出來。全身打了一個冷顫,他的手也不自覺地揪緊了領口——步忍不會就此失節吧?

    他得找個東西來救步忍,小和尚不做多想,調頭就去尋找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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