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想怎樣?」他的聲音因慌張而顫抖。
流火小姐忽然覺得還是直奔主題好些——爹告訴她,從商賺錢還是直接點好——聽爹的應該沒錯。
「你到底是什麼人?」
「呃?」她這樣靠過來只是為了這個問題?
「我——步忍啊!」
因為沒錢付你房錢被迫淪為苦力,為了不讓金算盤落入海日楞的手中,進一步淪落為流火小姐奴隸的可憐的步忍。
「你絕非簡單人物。」流火小姐不再拐彎抹角,直接同他說了:「就算你不說,我也看得出來海日楞是個有來歷的人,他能如此看重你,你們倆又都在爭這副金算盤,顯然你也絕非泛泛之輩——我說的可對?」
他從來不打算隱瞞任何事,在他看來——沒有必要。
「我?就是我啊!會些召喚魔獸的小法術而已。」
「你是法師?」
「法師的技藝我是會,但我更擅長法師口中的黑魔法,那些法師管我們這種人叫……術士。」
術士——受法師歧視的黑法師。
法師也好、術士也罷,對流火來說重要的是——誰更能來錢。
「你比法師更有錢嗎?」
「法師靠為王朝或是百姓驅趕黑暗勢力,以此獲得供奉。術士可以召喚黑暗勢力,也可以使它們得以平靜——哪個更來錢,我也不清楚噯!反正,我從來不以此賺錢。」
「那,請問……」流火湊上去,一直湊上去,直湊到他跟前,兩個人的鼻子都快撞上了。望進他的眼眸深處,她總以為這樣可以看清人們的謊言,「你靠什麼養活自己?」
「帝師。」對她,他無所保留,「聽說過嗎?每個帝王背後總有幾個老師,有些是能見光的,有些則是黑暗中的帝師,永遠不得見天日。我——御臨王朝三代帝師,黑暗中的那一種。」
流火眼冒金光,嘴巴慢慢變大,大得足以放下兩顆雞蛋。忽然間,她驚叫道:「帝師噯!你居然當了王朝三代帝師!」那他該有多大歲數了?管他呢!到了這會兒,年齡絕對不是個問題。
她滿面崇拜,步忍看在眼裡甚為得意。他從未想過被人崇拜,尤其是被一個姑娘家崇拜可以讓他心潮澎湃。不自覺地,他頭也昂起來了,胸也挺起來了,連腳丫子都抖起來了。
「那你豈不是暴有錢?快點告訴我,你每年俸祿幾何?」
流火一句話讓他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給淹死,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這丫絕對不是因為他的才華而崇拜他,只會是因為那些金光閃閃的東西。
可惜他偏偏在這方面極弱,「好像沒有固定的俸祿,反正住在宮裡吃穿不愁,我想要的那些絕版書,就在我的身旁躺著,沒什麼地方需要花錢,我也就沒在意俸祿問題了。」
三代帝師連點產業都沒置下,誰信啊?
流火不死心地又問道:「那賞賜總有吧?帝王賞賜的那些東西可都是寶物,隨便變賣個一件兩件也夠尋常人家過上幾輩子了。」
「賞賜是有啊!可我好像隨手送給那些宮人了,也許暗天閣——就是在宮中我住的那個地方留了幾件小玩意,也不知道還在不在。」時間過了太久,步忍就是攥著頭皮想,也想不起來。
「你回宮吧!」流火當下替他做了決斷,「現在、馬上、立刻回宮,先把那些小玩意找到再說。」
他是很想回皇宮,可是沒有出入的令牌,回不去啊!要不然他也不會淪為苦力,更不會把自己賣了換金算盤。
他溫敦地附和著:「這個不急,以後有機會再拿就是了。」
「你當然不急,我急啊!」
他的東西,她急個什麼勁?他困惑地瞅著她。
從懷裡掏出那紙他賣斷給她的文書,她把它拿到他面前不停地甩啊甩啊,「你現在整個人都賣給我了,你那些價值連城的小玩意自然也歸我所有。我怎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屬於我的錢流落在外?」這不等於要她的命嘛!
「啊?」經她這麼一說,他頓時愣了神。
是這個道理嗎?
不是這個道理嗎?
好像是這個道理吧!
好像不是哦!
你的人生都歸了她,你的錢,你的寶物自然也都歸她所有。
好像……是哦!
你拿不出錢,拿不出寶物不就等於欠著她的嗎?
對啊,我欠她很多錢……
想著想著,步忍的臉上堆積起厚厚的歉意,腦袋向下一沉,他的下巴墊著她的肩膀發出悔恨的聲音。
「對不起,我真是欠你太多了……」
恰在此時,房門被某個不知死活的傢伙一腳踹開,緊接著一根木棍丟了過來,要不是步忍眼明手快地拉著流火小姐匆忙閃開,他們倆的腦袋就該開了花了。
流火小姐調轉腦袋盯上那兩片橫屍地上的門板,如見到親爹一般撲了上去,「這可是上好的黃花梨木的門板啊!」是哪個不要命的傢伙毀她的門,間接地毀她的錢財?
兩道殺人的目光投向害她丟錢失財的元兇,光禿禿的腦門在她的注視下顫啊顫啊。青燈沒種地垂下頭來,「我……我以為你正在對步忍做出什麼奇怪的事。」
「他現在是我的人,就算我做了什麼奇怪的事,你也不能毀了我的門板——我的黃花梨木的門板啊!」掏出金算盤,她顫抖的指頭撥弄著,「黃花梨木的門板便宜算給你……就算二百兩金子——你也得再給我白幹兩千天的活!」
就這破裡吧唧,隨便踹上一腳就四分五裂的門板也值二百兩?青燈堅決不服,「你這是訛詐!」
他話音未落,她毫不猶豫地賞他一記金算盤爆炒光頭,「我就訛你,怎樣?」
青燈摸摸圓滾滾、光溜溜,如今卻變得又紅又腫的腦門咕噥著:「她……她她她她她怎麼這樣?」
步忍一記白眼丟給他,眼神中不含絲毫的同情之色。
「你不知道她姓什麼嗎?霸!她姓『霸』——霸道的『霸』!霸佔的『霸』、霸主的『霸』、霸王的『霸』!她姓——『霸』!」
在有關金錢的方面,流火小姐絕對是個徹頭徹尾的行動派。
來日,她便邀請海日楞住進了霸聖金堂最為雅致的別院,沒什麼金錢意識的海日楞自然不知道這令人賞心悅目的院落價錢可一點也不令人喜悅。
住了不到兩天,別說是房錢就連每日的飯菜錢他都付不起了。
沒奈何,趕緊修書一封請紅蔌快快送金子來救急——夠丟臉!
收到書信,紅蔌來日便帶了一大包的金子進了霸聖金堂。海日楞還有一件事要交代她去辦:「這裡有封信,幫我請位法師送到飛馬山,親手送到我師父手中。」那是法師一族的聖地,沒有法師去送信,外人是不得其門而入的。
紅蔌收好了信,故作無意地問了聲:「這幾日,幼微大人不住在此嗎?」
「她?她的府邸離此不遠,她家中有常年臥病的兄長需要照顧,這裡她也幫不上什麼忙,她不大來的。」
「哦。」
她輕聲應著,後面跟著的歎息聲,海日楞沒有多做理會。
「那……還需要我做什麼嗎?」
紅蔌仰頭望著他,總是這樣,他總是在需要的時候才會召她到身邊,其他時候他們的關係並不比朋友更近——雖然她和他定親已有七年的時間,自他當上法師一族的族長便定了下來。
可是這七年中,她更多的只是等待,站在他的身後默默地等待他的回眸。
什麼也不做,什麼也做不了,只是那樣靜靜地等著,等著他回眸望她的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啊!
她的寂寞永遠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他就站在她不遠的前方,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可那裡卻也是她無論如何也達不到的地方。
一如此刻。
「沒什麼事,你先回吧!」他送她到門口,臨了不忘叮囑,「路上小心些。」
紅蔌站在門邊略停了停,再未等到他旁的話。有些失落,卻早已習慣這樣的失落,她提起裙角走了出去,長廊下正在修著破落院子的青燈一抬眼便瞧見了她。
「哇!很水的姑娘哦!」青燈忍不住拽了拽身旁的步忍,「快看!你快看啊!從窗根底下走過的那姑娘真的好美好美……」
不用瞧步忍就知道那姑娘美得無與倫比,否則這和尚的哈喇子也不會都滴到了他的腳面上。
抽出別在身後的竹笛,他用它極有節奏地敲打著青燈那禿腦瓢,他當那是木魚來著,「戒色!戒色!和尚戒色——否則今晚的佛經又得多抄個十篇嘍!」
「能見到這麼美的姑娘,多抄個二十篇也值得。」
什麼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步忍算是見識到了,「你抄歸你抄,閉著眼抄就是了,別老是點著油燈。費那點油錢,流火小姐又得跟在我屁股後面嘮叨。」聽著煩哪!
「你現在幹什麼都圍著那吝嗇鬼轉,心裡口裡都離不開她,我看你是中了她的失心咒了。」
「廢話!我下半輩子都賣給她了,不圍著她轉成嗎?」也不想想,當初是誰死氣白賴地非要他無論如何也得拿到金算盤。這和尚的過河拆橋,拆得還真徹底。
「我看你是在宮裡待長了,許久不曾聞到腥氣,剛出來頭一個就遇上這麼個女人,於是便中了邪。多見見!多見見漂亮姑娘就好了。」
青燈硬拉著他朝美人望去,步忍隨便瞟了一眼。這一瞧,整個人如被咒語定住了手腳,愣愣朝她望著,望得如同天地毀滅、萬物不見,天地在他眼中只剩一個她。
「怎麼樣?我沒說錯吧?漂亮吧!」
青燈搗了搗步忍,等著他的回應,等到得卻是他僵直了的身軀和同樣僵硬的視線,他忍不住糗他:「還說不看,這會兒看得連眼都不眨了。怎麼樣?她很美吧?」
「美,真的很美,像她一樣……一樣美得令人睜不開雙眼。」
他癡癡的神情令青燈起了疑,「呃?你在說什麼呢?」
步忍早已無暇他顧,視線隨著窗根下的美人轉啊轉啊,連時光都隨著美人的腳步開始倒轉。
他的天地空空,流火小姐卻偏要闖進他的空空世界裡來。
「那麼多的活堆在那裡,你倒好,不回宮裡拿寶貝,淨躲在這裡瞧人家大姑娘,你有沒有搞錯?」
她隨手朝他揮了揮抹布,本想喚回他的神志,卻不想他半點未動,沾了水的抹布如棍棒抽上他的臉頰,霎時間起了一道紅印,看著就疼。
流火小姐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趕忙著上前,「看著我抹布上來了,你怎麼不躲開呢?」
青燈趕忙替步忍揉著,嘴裡還不忘趁機給流火小姐難堪:「他看美人看得連你這只吝嗇鬼來了都沒留意,怎麼會注意到你手上的抹布呢!」
「這漂亮的人能當飯吃嗎?莫非看看漂亮的人就飽了?」那她一定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讓下人們看看就飽,還省了許多的飯錢。
扯了扯一旁的步忍,她關心的只有一個,「你什麼時候回宮把我那些寶物拿回來?」
「你有寶物留在宮裡嗎?」青燈還不知道步忍早已傻乎乎地坦白交代了。
「我跟你說不清楚。」她只找步忍的麻煩,「喂——」
他的目光還是將她排斥在外?流火小姐哪受過這等冷遇,雙手叉腰索性橫到他面前,她用自己的臉極徹底地擋住他的全部視線——這下子看你還瞧什麼美人!
只是,他的眼神仍是茫然,她在他的眼裡看不到自己,卻看到一滴淚滾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