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當我沒說。」他出爾反爾。
她把嘴一撇,「可是你已經說了。」收不回去了。
「那你說怎麼辦吧?」全文是:怎麼辦你的心情才能好起來?
「說個笑話給你聽?」不等她回應,他兀自說起了笑話來。他自說自話地以為她只是像平常那般在耍小性子,說個笑話便哄好了。或者,她根本就是為了騙他一個笑話所以才故作不開心的。
「說是森林裡有只熊和兔子,有一天熊鬧肚子它實在憋不住了,就在林子里拉了泡屎,拉完屎以後熊才發現自己沒帶廁紙,於是它就問兔子:『我把屎擦在身上有沒有關係?』
「兔子說:『沒得關係!沒得關係!』
「然後——熊就抓起兔子擦了擦屁股上的屎……」
笑話說完了,汝嫣尋如願以償地聽到那顆埋在胸前的頭顱發出格格的笑聲。不知道是不是他笑話說得太好了,還是這個笑話實在太好笑了,那笑聲竟好半晌停不下來。三個圈就像中了法術一般不停地笑不停地笑,連她懷中的狸狸也因為主人的笑而狗毛亂顛。
汝嫣尋驚覺不對勁。
他粗魯地搬起她的下巴,逼著她面對著他,這才發現她的笑容中夾滿了淚水,深深地淹沒了他的心田。
她滿是淚的雙眼遙望著他,彷彿他也跟著她泡在了這略帶鹹味的水中。
「我會選擇小隨。」
他的心咯登一下掉在地上,她下面的話更是戳中了他的心窩。
「因為我知道,你愛的是……幼微姐。」
汝嫣他老爹從未見過兒子這副模樣。
他承認自己經常被這小子氣得要死,恨不得這小子也嘗嘗氣得吐血的滋味,可是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他還是覺得心裡很不舒服。
提了他愛吃的酒菜悄悄靠過去,這小子卻像沒看見他這個老子似的繼續倚靠著涼亭如少女般發春——好吧!不是發春,只是發呆。
「如果翻牆可以讓你胃口大增,我不介意你翻牆到那邊的院去吃晚飯,但——只有今晚。」
汝嫣尋下巴掂在欄杆上,嘴裡咕噥著:「父親大人你就別委屈了,今晚你就是敞開大門,八人大轎抬我過去,我也不去。」
「跟筌筌吵架了?」兒子會掛著一張死臉連飯都不吃,直接原因就只有這個。
汝嫣尋不客氣地白了老爺子一眼,「父親大人,你是不是很久沒跟二娘吵架了,所以心情好得開始管我了?」
「你很希望我跟你二娘在家裡鬧騰嗎?」汝嫣他老爹瞪著兒子,每回他和夫人吵架他都充當和事老,現在是嫌家裡安靜了太久是不是。
汝嫣尋眼帶迷離地望著隔壁院裡飄忽的燭光,喃喃道:「當年為什麼想盡辦法把二娘弄進門?」
擺上酒菜,既然這小子不吃,也別浪費了,老爺子趁熱自己喝上了,「因為當年她爹嫌棄我,不肯把她嫁給我,你老爹我一直懷恨在心,多年以後找到機會,我千方百計愣是把她給買進了府——你二娘不是一直這樣以為的嗎?」
「是因為愛,對嗎?多年來老爹你始終放不下對二娘的愛,是不是?」雖然老爺子一直嘴硬得不肯承認,可是他對二娘種種的體貼和默默無聲的關懷卻是府上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的。
汝嫣尋奪下老爹手中的酒壺,直接往嘴裡倒,「那我娘呢?你愛她嗎?」
這小子今晚怎麼好端端地問起這些事來了?他不問,老爺子也不曾認真想過,被他這麼一說,老爺子心頭癢癢麻麻的,亂不是滋味。
「你娘……我和你娘是父母定的親,也沒發生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就這麼給配成了一對。你娘是個極好的女子,我們就這樣一天天過著日子,也挺好。只可惜……可惜她早早去了。」
「若我娘尚未去世,你便遇上了二娘,你又會怎樣?」汝嫣尋猛然回眸望著老爹,容不得他逃避。
這個問題汝嫣他老爹也曾問過自己,可是——沒有答案。
「兒子,做爹的告訴你一些人生經驗,有些事不到發生的那一刻,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會做出怎樣的決定。」
可是,現如今事情已經發生了,他依然不知道答案。
幼微和三個圈,王上讓他先選,剩下的那個王上照單全收。聽上去是多麼誘人的選擇啊!他和王上共同選妻,還是讓他先挑。
然而,他卻半點高興不起來。
尤其是今天三個圈說的最後那句話,他越嚼越不是滋味。
她知道他的心事,她竟然知道?
他們倆打鬧一處,玩笑一處這麼些年,在他心目中三個圈一直是無憂無慮,毫無心計的小丫頭。他沒想過她也有看透世事的一天,或許她原本就洞悉一切,只是為了眾人她笑著,快樂著。
都說幼微堅忍,元筌筌的堅強才是放在心尖尖上的。
海日楞有點驚訝自開草堂開門迎來的第一位客人——有些時候你會頻繁見到從前幾百年也難見上一面的人。
譬如最近,譬如眼前這位汝嫣家的公子哥。
「這是什麼風把您吹我這破陋的草堂來了?」
「那陣風名叫『幼微』。」汝嫣尋毫不掩飾來此的目的。那眼神反而在質問海日楞:幼微怎會夜不歸宿,留宿自開草堂。
海日楞心中自清,加上覺得沒必要跟他解釋,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命人請她出來。」
「找我何事?」留宿廂房的幼微早從下人那裡聽說草堂來了客人,迎上來見是汝嫣尋,她很是詫異。腦中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便是:筌筌出事了。
這十年來,汝嫣尋躲她躲得緊,她知道他是在為十年前沒有握住她的手而內疚自責。其實她心裡早就不怪他了,只是哥一直癱瘓在床的事,她始終遷怒於他。如今哥的雙腿已恢復自若,她那點子遷怒也可擺到一旁了。
「你聽過王上有選後的打算嗎?」汝嫣尋得先搞清楚目前狀況嚴重到哪一步。
「選後的計劃皇親國戚、諸位大臣年年在提,只是王上一直不曾答應。」這便是幼微知道的全部,「再說,王上年紀尚輕,過幾年再考慮選後納妃之事也不遲。」
汝嫣尋承認幼微說得不錯,從前他也是如此考慮,那卻是在與王上那次談話之前,「如果王上心中早已有了人選,只是在等待合適的機會提出呢?」
「你說合適的人選……」海日楞的眼神一不小心瞟到幼微臉上。
她極不滿意地躲避他的目光,「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麼?」一個根本不可能也不該存在的念頭自她的胸口冒出,慢慢長啊長啊長出了她的口,「不可能!」
幼微以眼神向汝嫣尋求證,得到的卻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結果——他的頭在她不敢相信的目光中向下動了動。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幼微的反彈來得又快又強,「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我?」
汝嫣尋必須很遺憾地告訴她:「不只是你,還有三個圈。」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幼微的兩根眉毛都連在一起了,「他想照單全收?」
「二選一。」汝嫣尋不打算告訴她,王上要他選剩下的那個。
幼微走到窗邊,遙望著窗外清朗的天,多年前的場景重回眼前。
那時候他們就是這樣隔著窗喊著窗內的小隨,那時候他還不是王上,那時候他們都還小,那時候他們總是一處打鬧一處嬉戲,就算誰把誰弄哭了,揉一揉,笑一笑又玩到了一起。
那時候已再也回不來。
「你告訴我這件事的目的。」幼微相信汝嫣尋這麼早跑過來,絕不單單只是想告訴她王上的這個念頭而已。
「我想問你一句話……」後半句汝嫣尋留在肚子裡,他轉過頭瞧了瞧海日楞。
對方識趣地起身,「你們談,我叫下人弄點早餐來,相信兩位都沒用吧!」
「別走,你就留這兒。」幼微急急地叫住了他,預感告訴她,汝嫣尋將要說的話,她並不想聽到。
這樣一來倒是把海日楞給為難住了,走也不是,留更不是,他兩頭望望不知該如何是好。
三人之中唯有汝嫣尋做下決定,「你在,我一樣說。」
吞了吞口水,汝嫣尋提起所有的勇氣開口道:「如果我和王上,你必須嫁其中之一,你會選誰?」
幼微二話不說,轉過頭拉了拉海日楞的衣袍,「麻煩你先娶了我,等你找到所愛再棄了我就是了。」
海日楞揉了揉頭,大清早的怎麼盡給他出這樣的難題?!
「你寧可以後被他休了,也不願湊合湊合嫁我?」汝嫣尋是笑著說的,可是胸口某個位置卻像是被人用手揪住似的,一陣陣的抽痛。
她又何嘗願意傷他至此?背過身,她輕聲說道:「因為我知道,筌筌從五歲起就發誓要做你的妻。」
所以「汝嫣尋」這三個字,她從來不曾也不敢放到心上,他早早的就被刻上了另一個姑娘的名字,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在開口問她之前,汝嫣尋的心中穿過無限可能會有的答案,獨獨沒想過這一個。默默守望著她的背影,他不知還能做些什麼。
氣氛有點尷尬,海日楞忽然覺得三個人中獨他有義務打破這份僵局,「我說汝嫣家少爺啊,最近飛馬山有何動靜嗎?」
「這個問題……為什麼問我?」現在讓他對著海日楞,他實在提不起多少好感。
海日楞覺得自個兒實在冤枉得很,誰也沒得罪,卻又好像忽然之間得罪了一幫人,「我說汝嫣家少爺,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有多大能耐,汝嫣家有多少力量,我們心知肚明,怕是連王上心裡也清楚著呢!再隱瞞就不像了。」
幼微偏過頭來,以同樣詢問的眼神望著他。
沉默良久,在他們洞悉所有的目光中,汝嫣尋舉手投降,老實交代:「聽說,飛馬山那幫法師最近毫無動靜,倒是步忍帶著青燈,還有……還有長驍哥奔那兒去了——再無其他,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