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理乾淨男人臉上的污跡,吳桂蘭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他眼熟了。除了沒戴眼鏡外,男人和來過她這裡的林修喬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唯一明顯的區別就是林修喬的眼神即使透過眼鏡依然犀利得讓人心寒,而眼前男人的眼睛卻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是同一個人嗎?
看著錯愕地大張著嘴的吳桂蘭,男人激動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切地問:「你認識我?」
吳桂蘭咬了咬下唇,無法確定,「你叫什麼名字?」恐怕是長得相似吧,她怎麼也沒辦法把那個衣冠楚楚的林修喬與身無分文的流浪漢扯到一起。
「我不記得了,你是不是認識我?」男人不放棄地追問。也許,也許她可以告訴他一些他忘記了的東西。
玩失憶?吳桂蘭撇唇,有些不屑他的伎倆,「你從哪裡來?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又年輕力壯,如此落魄實在有些可恥。
看出她眼中的輕蔑,他怯懦地低下頭,不敢再追問,只是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吳桂蘭退後一步,狐疑地瞪著他頭頂蓬亂的黑髮,暗忖他不會是想賴上自己吧。可是即使他真有此意圖,她也無法硬著心腸在這雪夜趕僅著一件薄毛衣的他出去。
「你有什麼打算?」沒再在失憶的問題上糾結,拖過一張塑料椅子坐下,吳桂蘭探究而實際地問。她不是冤大頭,可不想養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
「我……」男人抬起扇子一樣的長睫飛快地瞟了眼吳桂蘭,後面的「不知道」三個字在她警告的眼神下硬生生消了音。隔了好一會兒,在對面的人耐性盡失的時候,終還是吐了出來,「我不知道。」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連瞎掰也不能。
吳桂蘭怒極反笑,半天說不出話來。
男人被她惱怒的眼神看得不安之極,交握放在膝上的手開始冒汗,他不自在地將掌心在褲子上擦了又擦。
看出他的緊張,吳桂蘭歎了口氣,怒氣消了大半,「那你會什麼?」為今之計不是生氣,而是該如何擺脫這個大麻煩。
聞言,男人的頭垂得更低了,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一聲也不敢吭。
在意料當中,吳桂蘭這次反而不生氣了,抓過他的右手,不理他詫異的目光,仔細打量起來。
修長,白皙,指甲修得極整齊,指腹上有薄繭,摸上去柔軟不粗,右手中指第一關節處有拿筆之人特有的硬繭。這是一個非體力勞動者的手。
百無一用是書生。吳桂蘭冷哼一聲,放開了他的手,靠向椅背。
「我不養吃白飯的人。」她緩緩開口,心中拿定主意。看到男人眼中的受傷,她扯了扯唇角,不以為意,繼續道:「在你找到住處之前,可以先住我這裡。但你有手有腳,必須盡快找到事情做。」他身上什麼也沒有,讓他離開,就等於把他往絕路上逼,她吳桂蘭沒那麼沒良心。她自己也曾走投無路過,若不是有那一兩個人拉她一把,她也許早就活不下來了。
聽到她肯收留自己,男人眼中漾起欣喜的光芒,也不管她後面還有但書,只知一個勁地猛點頭。
吳桂蘭這才露出微笑,起身去洗漱。
「明天你先去洗個澡,把自己弄得整整齊齊的,才好找事做。」一邊洗掉臉上的濃妝,吳桂蘭一邊對看著自己的男人道。
看男人認真之極地聽著她的建議,吳桂蘭心情終於轉好,笑道:「我叫吳桂蘭,你叫我阿蘭吧。該怎麼稱呼你呢?」
男人怔住,看著她的眼中又露出茫然的神色。吳桂蘭忙道:「你摸摸你身上有沒有表示你來歷的東西。」她實在不想聽到「不知道」三個字了。
男人依言搜索了全身上下,結果一無所獲。
看到他搖頭露出頹喪的表情,吳桂蘭幾乎要相信他失憶的說辭了,「算了,希望你早點找到事做,我就先叫你成功吧,討個吉利。」擦過臉,她隨口給他取了個名字。
於是,男人的名字就這樣被定了下來,他也並沒有覺得不好。
「我這裡沒有沙發,只有一張床,一床被褥。」將腳泡在熱水裡,吳桂蘭開始定下必要的要求,「我可以把床和被褥暫時分給你一半,但是你要記著,別想打我的主意,不然就給我滾到馬路上喝西北風去。」她說得輕描淡寫,但卻再認真不過。她雖然是做妓的,但不代表可以隨時讓男人上,那也得她高興才行。
成功不懂她的意思,卻仍一臉鄭重地點頭應承了下來。
天下著大雪,成功蜷縮在巷子的拐角處,不敢回吳桂蘭的租屋。已經過了十天,他還沒找到事做,看著阿蘭一天陰沉過一天的臉色,他很害怕她會把他攆出門,再也不允許他回去。
冷啊!他抱緊自己,看著一個頭髮染得五彩繽紛打扮很蠱惑的少年仔一搖一擺地從他面前經過,沒走多遠突然回頭看向他,臉上露出一抹惡作劇的嘻笑,倒了回來,一腳踹向他……
天完全黑了,巷子兩旁小二樓緊閉的窗子裡都透出了燈光,雪仍在下,絲毫沒有減小的趨勢。一個打著傘的黑影出現在巷子那頭,成功下意識將自己的身體收縮到最小的程度,以便不招人注意。
「笨蛋!」吳桂蘭的聲音出現在他的頭頂,其中有著他無法理解的釋然,「怎麼不回去?」傘遮住了不停落往他身上的雪,一股不明顯的暖意開始注入他僵冷的身體。
「阿蘭。」他抬頭看向瘦小的女人,心中的渴望促使他不顧一切地伸出已沒有知覺的手臂緊抱住她正要蹲下來的身體。這個世上只有她,只有她不會欺侮他。
吳桂蘭僵了一下,然後便由著他抱住自己。隔了一會兒,才平靜地道:「回去吧。」她已經找了他多個小時,心中的擔心出乎自己預料,直到剛剛看到他,方悄悄鬆口氣。
成功聞言瑟縮了下,將頭埋在吳桂蘭的肩膀上,訥訥地道:「阿蘭……我沒找到事做……」說完,他的心便提了起來,生怕她扭頭就走,不再理會他。
「回去再說。」吳桂蘭依然沒有任何表情,掙脫他的擁抱,直起身,順便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惴惴不安地隨吳桂蘭回了租屋,燈光下,成功臉上的青紫以及唇角破裂的血痕立時毫無遮掩地顯露在了吳桂蘭的眼中。
「這次又是誰幹的?」吳桂蘭勃然大怒,一把將成功拉到自己面前細察他的傷勢。自成功第一天出去找事做有人看他單純便惡意地欺負耍弄他起,之後每天他回來都會掛點或大或小的彩,這也是他為什麼越來越膽小,越來越找不到事做的主要原因。
看到成功眼中的畏縮和怯懦,吳桂蘭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爆出一連串咒罵,放開他,轉身用盆打來熱水,開始為他清理臉上的傷勢。
「那些狗娘養的,倒底還是不是人?」怒氣沖沖地罵著,手上擦洗傷處周圍污跡的動作卻輕柔無比。吳桂蘭說不出為什麼看到他受人欺負會這麼惱怒,只是在不知不覺中好像已經以他的保護者自居,受不得他被別人傷害。
「阿蘭……」成功感覺到她不是在生自己的氣,漸漸放下心來。
吳桂蘭看了眼他如小狗一樣無辜純淨的眼睛,歎了口氣,終於妥協,「行了,明天你別出去了。」且不說他是否真是失憶,只是他這怯懦的性子,在外面也只有吃虧的分。
成功無措地瞪大眼睛,不知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她叫他不要出去,那麼她是不是很快就要趕他走了?「阿蘭,成功會很努力去找……你別不要成功……」他有些驚惶地乞求,害怕極了一個人走在陌生大街上的感覺。
不要?吳桂蘭怔住,看著眼前這張雖然掛綵,但依然英俊斯文的男人臉孔,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成了她的。可是,她要他來做什麼?人家男人是拿來依靠的,他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還要靠她養,她哪裡來的閒錢做這種沒任何好處的事?雖是如此想,她的心還是莫名其妙地柔軟了,無法對他說出冷硬拒絕的話。
「你先別去了,等適應了環境以後再說吧。」在成功被吳桂蘭的沉默嚇得開始不安的時候,她沉沉地開了口。也許,她想,也許他真的是失憶了也不一定。
聽出她沒有趕自己走的意思,又得到允許暫時都不必去外面面對那些可怕的嘴臉,成功這才羞赧地笑了起來,溫順地任吳桂蘭為他處理臉上的傷。
咕嚕嚕一串響亮的腸鳴聲,逗得吳桂蘭笑起來。
「笨蛋!」她語含憐意地輕責,收拾好簡單的醫藥用品,然後去揭開壓火的鐵蓋,放了鐵鍋上去。
飯早就煮好了,菜也洗了,就在等他回來。
看著吳桂蘭瘦小的身影在狹小的空間裡轉來轉去,成功突然想起先前抱住她的感覺,不明白她明明那麼嬌小單薄,為什麼抱著她會讓他感到安心和依賴。
吳桂蘭側頭正捕捉到他專注的目光,一震,心跳有剎那的紊亂,「真不知你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她掩飾地咕噥,為自己奇怪的反應感到荒謬,她怎麼可能對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有感覺?
聞言,成功原本清澈的眼神瞬間黯沉,他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