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成功沒有異議,反正他還沒想到自己可以做什麼。
吳桂蘭沉默下來,安靜地吃飯。
「成功……」隔了許久,她突然開口喚,等對面的人抬起頭,才有些遲疑地道:「你難道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嗎?也許……你的家人正在四處找你。」
成功怔然,瞬間失了胃口。
「家人……」他的家人以及不存在記憶中的過去……為什麼會一點也想不起以前的事呢?他閉上眼,腦海中一片空白。是什麼洗掉了他的記憶?「想。」輕輕吐出這個字,他的眉皺了起來。只是想又有什麼用?
吳桂蘭歎氣,放下筷子,「知道了。」看來以後要多留意一下那些尋人的消息了。也許……她應該先試試找一下那個姓林的,他們長得這麼像,說不定有什麼關係。雖是如此想,她卻知道那不過是一種僥倖的心理罷了,這世上長得相似的人何其多,又哪會那麼巧的。
「順其自然吧。」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他,她喃喃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
成功睜開眼睛,正看到她臉上一閃而逝的無奈。
「阿蘭?」猜不透她的心思,他有些惶然。
吳桂蘭笑,「我是個貪心的女人,很想把你留在身邊一輩子。」她語含自嘲,卻也不覺得在眼前這個成功面前有掩飾的必要。
做夢也想不到阿蘭會對他說這樣的話,成功眨了眨眼,唇角無法控制地往上揚,「成功本來就要留在阿蘭身邊一輩子啊。」他回答得理所當然,絲毫不認為需要顧慮什麼。
吳桂蘭笑得更加燦爛,甚至連眼淚都笑了出來。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濕意,她起身來到成功面前,坐進他的懷裡。
「看在你這麼乖的分上,就讓你抱一次吧……不過你要輕一點哦。」她無限溫柔地攬住滿面詫異的成功脖子,展現出自己的另一面。她想清楚了,除了現在這個成功,以後再不會有男人這樣真心真意地對她,她不想錯過。那樣的話,即使以後他走了,她也不會有遺憾。
成功思想單純,雖受寵若驚,但也只是按字面上的意思來理解,於是小心翼翼地用手環住吳桂蘭的腰,不敢再動一下。而且只是這樣抱著她,他就已經覺得很滿足了,還真沒往其他方面想。
「傻子!」吳桂蘭似責怪似喜歡地低嗔,便也不動,只是將臉貼在他胸口,與他靜靜地相偎。
「有的時候,我也只是想有一個人像這樣抱著我就好了……」閉上眼隔衣傾聽那沉穩的心跳,鼻尖縈繞著讓人安心的味道,只是這樣就夠了。可是這樣的願望對她們這類女人來說就是一種奢求。
聽到她隱含無奈的呢喃,成功不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將她瘦小的身體緊緊地錮在自己懷中。即使隔著厚厚的冬衣,這樣的貼近依然可以讓人感到彼此的心跳應和。
「你想的時候可以叫我啊。」他回答,神情再認真不過。
「嗯,好。我記著了。」吳桂蘭也並不客氣,只是彎成月牙兒的眸子裡依稀有晶瑩的水光。
「阿蘭,我該去洗碗了。」隔了一會兒,成功突然不自在起來,試圖想讓吳桂蘭離開自己。
吳桂蘭早已察覺他身體的變化,不由吃吃笑了起來,歎息道:「男人啊……」
成功又愧又慌,其實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只是這樣安靜地抱著她,他都會覺得呼吸困難,而且腦子裡還會冒出一些嚇人的念頭。聽到她的感歎,他更是漲紅了臉,慌裡慌張地想將她放到地上,只怕時間再久,他會無法控制地將腦子裡的畫面付諸實際。
「真是一個傻子!」吳桂蘭再次責備,不理他試圖放開她的意圖,主動吻上了他的唇。
成功恍受雷擊,僵在那裡動也不能動。
「都說讓你抱了,你偏要裝正經。」吳桂蘭無惡意地輕聲嘲弄,唇依然貼著他的,不似昨夜那樣一觸即分,而是溫柔地摩挲吸吮,引導他啟唇。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呵!」丟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話,她將小舌探進了那溫潤而顫抖的唇瓣間,與他驚惶失措的舌糾纏在了一起。
轟!成功只覺大腦瞬間空白,下意識地緊抓著懷中人兒的腰,繃著身體任她在自己身上點起燎原大火。直到——
「木頭。」一聲抱怨傳進他的耳中,他驀然回過神來,這才順著身體的本能做出早該有的反應。
「你輕點……」在被抱上床的時候,吳桂蘭再次提醒,她沒忘記自己還懷有兩個多月的身孕。雖然懷孕前三個月不宜有性事,但是她更清楚她和成功只有現在。每過一天才能算一天,誰也無法知道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這個一心對她、不在意她過去的成功會不會消失。
她——只是想抓住這如同肥皂泡般的幸福罷了。
睡到半夜,吳桂蘭突然驚醒,耳邊隱隱約約傳來孩童嬉笑的聲音,迷迷糊糊間想著快要過年了,小孩們似乎也睡得越來越晚。
睜開眼睛,黑暗圍繞在四周,空氣中有著淡淡的垃圾味道。即使很注意將撿來的東西與吃住的地方隔開,仍無法杜絕這種氣味四處瀰漫,現在是冬天還要好些,若是夏天,又不知要怎樣臭了。
想到此,她在心中輕輕歎了口氣,聽著成功平穩的呼吸聲,心中又是暖熱又是不安。若他真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兩個人一起面對艱難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可是若他只不過是暫時遺忘了過往,有一天終究要憶起,那樣的話……
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直直地刺入吳桂蘭的耳中,令她心跳漏了一拍,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救命……救救我啊……」若近若遠,若有若無的呼救聲斷斷續續地從黑暗中飄過來,依稀可以聽出是一個孩子的聲音。
吳桂蘭僵著身體,感覺到擁著她的成功呼吸深沉,沒有絲毫受到叫聲影響醒轉的跡象。
「救……命……救我……」悲傷無助的求救聲在暗夜中無望地飄蕩著,一聲又一聲地撞擊著吳桂蘭的心。
倒霉!她低咒一聲,悄然披衣而起,盡量小心地不驚動成功。
在黑暗中摸索著出了門,循著聲音的方向繞著圍牆來到屋子後面。霧氣籠罩著反射夜光的雪地,冷風吹得人骨子裡都寒透了,但無雪無雨,空氣清寒沁人。
幾棵黑壓壓光禿禿的楊樹矗立在屋後,往前走兩步就是一個冷森森的水塘,約有半畝地大小,上面水霧瀰漫。
求救聲消失,吳桂蘭便也停了下來,目光平靜冷漠地看著前方。片刻後,呼救的聲音再次響起,來自水塘當中。凝目看去,隱約可以看見濃霧下有一個黑影在水中掙扎撲騰。
吳桂蘭沒有動,只是冷眼看著。許久過去,掙扎的黑影消失,水面恢復平靜。
抱著僵冷的身體回轉屋子,成功仍睡得沉,絲毫沒察覺到她的離開。蜷進被子中,感覺著身上的冷寒一點一點被成功身上傳來的體熱驅散,她疲倦地閉上了眼。
半睡半醒間,恍惚看到一個小孩渾身濕淋淋地站在床邊,凍得蒼白泛青的臉,正眼含怨毒地瞪著她。想睜眼,卻發現眼皮沉重難當,似有重物壓在身上,連呼吸也變得不暢起來。
可惡!她心中暗咒。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不去理那雙讓人心生寒意的眼睛,也不去理那沉重的窒息感,而是將意念集中到雙手手指,緩慢而堅定地嘗試做微小的動作。
曾有的經驗告訴她,掙扎,恐懼都不會有用,除了冷靜,再沒有別的辦法靠自己脫離眼下的處境。
腳踝一緊,一隻冰涼的手捉住了她的腳,將她往床下拖。只是一剎那的慌亂,她很快就又恢復了平靜,仍一心地去動手指。
成了!就在另一隻手掩住她的鼻子的時候,她的手指終於動了起來,接著是整隻手,然後渾身都恢復了自由。
口鼻倏暢,渾身一輕,她睜開眼睛,四周依舊黑暗一片,什麼也沒有。更沒有人蒙她的口鼻,捉她的腳踝。
只是被迷到了,她知道,然後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難得沒有下雪,但是地上的雪也沒有化,反被踩得又硬又滑,不小心就會摔一跤。有孕的吳桂蘭本不該出門,可是連大雪天她都不間斷,所以沒有雪就更不可能阻止她了。不過以防萬一,出門前她在鞋上綁了兩束爛布條,倒是可以防滑。
帶著成功去了趟城郊的垃圾場,和其他拾荒的人一起等垃圾車來到,然後湧上去在新到的垃圾裡面尋找可回收的廢品。最初她並沒想到去那裡撿,還是一次在路上和一個拾荒人閒聊時才知道在那裡找到的東西會多一些,然後隨那個女人去了一趟,便識得路了。
據那些拾荒者說,勤快的話,在那裡一個月可以收入五六百塊。如果節約一些,除了度日,還可省些錢寄回去。這些人都是和她一樣,從鄉下出來,除了種地又沒有其它一技之長,才落得來撿破爛賣。雖然收入不高,但比起一輩子苦哈哈地面對土地又要好過許多。
看見成功,那些人都很驚訝,不時跑到兩人面前晃晃,發幾句感慨,都說是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好看的拾荒人。成功心思單純,並不會如常人般覺得拾荒丟臉,只是很認真地跟吳桂蘭和其他人學著在垃圾裡尋找可回收的廢品。
拖著被裝得鼓鼓的蛇皮袋子回家時天已經黑了。累得腰酸背痛的兩人並沒有搭車,一是因為多數公交車的司機並不願意讓拾荒者上車,二是能省一塊是一塊,天天走,早晚會習慣的。
走了很久,除了拖袋子的手外身上並不覺得冷,反而有些冒汗。吳桂蘭鬆開了圍巾,看向成功的眼中有著不加掩飾的溫柔。對於目下的處境她並沒有抱怨,像她這類的人或許都是這樣,在認真地為生存掙扎的時候,再也沒空去想什麼公不公平、應不應該的問題,更不會可笑地坐在那裡自哀自憐。而成功,出乎她的意料,適應得很好。
「阿蘭,我來。」接收到她的目光,成功想也不想便將空著的手伸向她拎著的袋子。
吳桂蘭搖頭,「我沒那麼嬌貴。」她可還沒打算把他壓垮。
前面是御園,一個有錢人住的地方,門衛看得很嚴,撿破爛的一律不准進入。不然,她一定會進去看看,在那種地方撿到的東西定然也會比外面好吧。
笑了笑,她沒有放任自己的目光去探索裡面的豪華別墅,而是注意了一下路邊的垃圾箱,發現裡面乾乾淨淨的,顯然才清理不久。
御園過去還要走二十多分鐘的路才到他們住的地方,正是在這御園和另一個住宅區夾縫中,就如她這類人一樣,原本不該屬於這裡,但卻又存在得那麼理所當然。
注意到成功的步子慢了下來,吳桂蘭關心地看向他,「怎麼,累了?要不要休息會兒?」他不是干體力活的人,她也知道跟著她做這些事其實是委屈他了。
「不累。」成功甩了甩頭,忙緊趕兩步跟上。剛才他突然產生曾來過此地的感覺,只是等他細想時,腦子裡又是一片空白,甚至連那股熟悉感也消失無蹤。應該是錯覺吧,他想。
這時,一輛紅色跑車從大門內駛了出來,兩人停下,讓車先過去。但是那車只往前行了五十米左右,又倒了回來。
「喬?」車門打開,跳下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路燈映照下那深刻的五官及淺灰色的眸子可以看出他定然帶有異族人的血統。而此時,那張俊美的臉上有著讓人詫異的驚喜和激動。
看著男人向兩人走來,吳桂蘭的心跳在剎那的停頓後突突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