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成功將蛇皮袋放到地上,並不介意男人的態度,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覺,眼前之人也許知道他的過去。
吳桂蘭冷淡地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腦子裡卻浮起一拳將他臉上可惡的表情轟掉的畫面。
男人吃驚地張大嘴,目光在成功臉上打量了半天,而後爆笑起來,「差點又被你糊弄過去了,哈哈……不過話說回來,你這一身打扮還真是像個土包子啊……如果被小嘉嘉看到,呵呵……」
搖頭,成功覺得和眼前的人無法溝通,於是重又扛起袋子,拉著吳桂蘭繼續趕路。他們又餓又累,哪裡有時間和這個奇怪的人磨嘰。
看著兩人的背影,男人仍張著嘴,聲音卻戛然而止,一臉的無法置信。
「喬!」他叫,大步趕上,攔在了兩人面前,「你還要玩多久?大家為找你都快把全國都翻轉過來了。」這一次,他的表情終於嚴肅起來,顯然是察覺到事情的不尋常處。
成功笑了笑,眼角餘光瞟到吳桂蘭緊張僵硬的表情,「對不起,先生,我真不認識你。你恐怕是認錯人了。」語罷,牽著吳桂蘭繞過了男人。
這一次男人沒有再追上去,只是一直緊隨著兩人背影的淺灰色眸子裡悄然浮起一抹深思。
彷彿預感到了什麼,這一夜,吳桂蘭幾近絕望地糾纏著成功。
「阿蘭,很累啊!」抱緊明明累得連眼都快睜不開卻還試圖挑逗他的吳桂蘭,成功只好主動示弱,以阻止她近乎幼稚的解除不安方式。
吳桂蘭終於停了下來,「成功……成功……」將頭埋在成功的懷裡,她不停地喚著,然後便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成功被嚇壞了,慌慌張張地又是拍又是哄:「阿蘭,別哭,阿蘭……我哪裡也不去。」原因是那個晚上出現在兩人面前的男人,他們誰也沒法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
吳桂蘭收聲,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眼眶仍紅,臉上淚水卻已不見,「你想哪去了?」她微微冷笑著說,「我只是在怨老天,憑什麼有的人可以開小車住豪宅,而我就必須撿破爛?我他媽不甘心!」
成功怔住,審視著她臉上的表情,似乎想辨別出她真正的想法。
吳桂蘭不耐煩地轉過身,背對著成功,繼續哼道:「今天如果不是因為撿破爛弄得又髒又臭,那個又高又帥的男人說不定會多看我幾眼……」
看著她突然之間變得疏離的背影,成功有些無措,「阿蘭,你有我啊。」有他還不夠嗎,為什麼要去想那些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
「你?」吳桂蘭嗤笑,沉默了半會兒方道:「你有什麼?你能讓我不再這麼辛苦嗎?你能讓我過上舒服的日子嗎?你不過是一個比我還沒用的窮光蛋。」後面的幾句話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
「阿蘭……」成功語塞,清澈的眼中有著深深的悲哀。是啊,他什麼也給不了她,甚至於還要她養活他。
可是,既然這樣討厭他,她又為什麼要對他說想把他留在身邊一輩子的話?又為什麼要和他做那麼親密的事?
想到這,他本來有些僵冷的心再次充滿了柔情,輕輕地貼上吳桂蘭的背,伸手將她環抱入懷,「阿蘭,對不起……」除了道歉他不知道還可以說什麼。
笨蛋!吳桂蘭暗責,閉上眼不讓其中的感動流瀉出來。沒有試圖掙脫他的擁抱,但身子卻僵硬著,明明白白地表示出主人的厭惡和冷漠。
「算了,算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語氣不耐地打斷他,她腦海中浮起成功無辜而惶恐的樣子,心中歎了口氣,「早知你這麼沒用,那天我就不該多管閒事,更不該收留你。看我給自己找了個多麼大的麻煩!」怎麼會是麻煩呢,是老天的恩賜吧。被愛的幸福呵,又豈是她們這種人可以擁有的。
好冷!彷彿又回到了剛醒過來的那兩天,無親無故,茫然無助,寒冷和飢餓緊隨在側,即使是抱著女人嬌小的身子躺在溫暖的被窩中,成功仍然無法遏制地微微顫抖起來。緩緩放開擁著吳桂蘭的手,他向後縮了又縮,在兩人之間隔出一道距離。
感覺到他的挪動,吳桂蘭咬著牙忍了又忍,沒讓自己轉過身去看他的表情。夠了,真的不想再說了……
「你看你的樣子,連給那開跑車的帥哥提鞋也不配……」淚悄無聲息地順著大睜的眼角淌下,沒進一側的髮際中。這一次,她必會傷他很深吧。與前夜的無心相比,這樣的刻意是真正地不能被原諒啊。
「阿蘭,你是真心這樣想嗎?」成功心思茫亂,無意識地問。若被人這樣的討厭,那麼留下來做什麼呢?
吳桂蘭沒有回答,已經不能出聲。即使自知出身不好,她仍想不顧一切地與他在一起。只是……有的時候,人不得不做出一些最不情願的選擇。他有屬於他的世界,她怎能自私地用手遮住他的眼睛不准他去看?即使以他對她的喜歡為名義也是不行啊。
沒有得到回應,成功已經不甚在意,只是看著前面女人有些枯黃的卷髮,自言自語地喃喃道:「我明白了,可是……我還是很喜歡你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喜歡她,即使被她嫌棄厭惡也沒有絲毫動搖。
他想,也許是在僅有的記憶中,只有她一個人曾向他伸出溫暖而友善的手吧。所以,他沒有辦法不喜歡她,更沒有辦法惱她氣她。怎麼辦呢?
無法言說的甜蜜和酸楚因為他的話而瀰漫心間,吳桂蘭幾近抽搐地深吸了口氣,沒敢再發出聲音。若開口,她不敢保證不會說出讓自己後悔的話來。
屋子裡陷進了落針可聞的安靜當中,很久很久之後,當成功以為吳桂蘭已經睡著之後,他忍不住悄悄地往她那邊挪了挪,再挪了挪,直至輕輕地觸到她的背。
吳桂蘭閉著眼,狀似睡熟,這一次沒有再吐出傷人的話,身子也溫軟暖人,不再如前般僵硬得讓人心寒。
「阿蘭,我很喜歡你啊!」輕吻著眼前枕上的髮絲,成功悲傷而失落地悄聲喃語著。他很喜歡她,她那樣說,他真的很難過……可是,因為她不喜歡他,所以才不在意吧。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目光難及的前方,女人的眼瞼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那淡淡的彎眉緊緊地擰成了結。
再看見那個男人,成功一點也不驚訝。這兩天吳桂蘭沒有出門拾荒,而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天天拉著他到御園外面從天亮守到天黑,能等到自然不稀奇。看著吳桂蘭與那個自稱為阿森的男人站在那裡就他回不回去的事談條件,他麻木得沒有任何感覺。自那夜起,她就開始對他冷淡得讓人難以忍受,且不說自己是不是那個男人尋找的人,只是他的回去如果能為她掙到她想要的好處,他便跟那個男人走又何妨。
顯然條件談妥了,吳桂蘭看上去很高興,笑得近乎諂媚。成功看著她的笑,感到心中的某個地方正在漸漸死去。
「成功。」吳桂蘭走過來,他知道她是想勸他跟那個陌生男人走,「我問清楚了,你原本是叫林修喬,他有你的相關證件,不會有錯。」一邊伸手為成功順了順長得把整個寬廣的額頭都覆蓋住的黑髮,她一邊柔聲道。馬上就要分開了,實在沒有辦法再冷漠下去,誰知道這一別是否能夠再相見。
林修喬嗎?成功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眼前瘦小的女人。能擺脫自己真讓她那麼高興嗎?甚至可以讓她對他再次變得溫柔起來。
「你跟他走吧,回去過屬於你的生活。不要再來找我了。」低聲囑咐著,吳桂蘭覺得喉中乾澀難言。
「阿蘭,你真那麼討厭我?」突兀地,成功問出一個心中早有答案的問題。是因為不甘吧,他是那樣的喜歡她啊!
吳桂蘭啞然失聲,無法說出討厭的話,半晌,驀然轉身,打算就此離開。無論是喜歡還是怎樣,都只能如此,不是嗎?
「阿蘭!」成功叫,伸手一把將她抱住,緊緊地,不願松,「阿蘭,我不走……求你……別不要我……」卑微地乞求,沒有尊嚴也沒關係,只要她肯讓他留在她身邊。
阿森站在不遠處,為這一幕而面露驚異,卻沒有任何動作。
吳桂蘭僵住,眼神有一瞬間的矛盾,不過轉眼便恢復清明和堅定。臉上浮起輕佻的笑,轉過身膩聲道:「你這是做什麼?我是出來賣的,你若真對我念念不忘,等你有錢了,還可以來找人家啊。不過啊……沒錢就免談哦。」
在她刻意的拉長音調當中,成功的手終於緩慢地放開,失望和痛苦將他清澄無垢的黑眸覆蓋。
趁他放手的當兒,吳桂蘭向後退了一步,不敢去看他的眼,轉身大步走向阿森,從他手中拿過一疊鈔票,然後便毫不留戀地離開了。
被丟下了。看著吳桂蘭穿著高跟鞋扭著腰越走越遠,成功黯然地垂下眼,擱在腿側的手指緩緩地收攏,最後緊緊地握成拳,指甲刺進掌心。
「走吧,喬。」阿森不知在何時來到了近處,聲音響起的同時,一條結實有力的手臂攬住了他的肩,「她不適合你。」
成功抬起眼,看向這個突然闖進他生活的陌生人,不再抗拒地任他攬著自己走向停在路邊的車。阿蘭不要他了,去哪裡又有什麼關係呢?有人肯收留他就應該偷笑了,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看著那個人帶走成功,吳桂蘭這才從一棵大樹後面轉出來,單手扶樹支持著無力的身體,她的目光變得茫然而淒涼。從此啊,這個肯全心全意對她的男人就再也不會出現在她面前了吧。
她……其實也很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啊!
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般,她將額頭抵著粗糙的樹幹好半天才緩過氣來,然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往回走。
回到小院,她略一猶豫,逕直走向屋後。那裡是一片正在施工的住宅區,堆滿了沙石磚塊以及鋼筋木料,因為年節或者其他原因,在他們搬進來前便已停工了。
沒有粗大的楊樹,自然也沒有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