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環境很舒適,什麼都有,還有一大群關心他的親人朋友。可是他不開心,沒有阿蘭在身邊,連覺也睡不著。所以他又偷偷溜了回來,就算阿蘭會不高興,也沒關係,他只是想再看她一眼而已。
「哥哥!」小荊突然從屋後轉了出來,蹦蹦跳跳地來到他面前。
看到他,成功很高興,沒有注意到他又髒又爛的球鞋上滴著水,「小荊。」張開手臂抱了小孩一下,感覺到他的冰冷,成功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無奈,「你來烤火的吧。可是不行了……我沒有鑰匙。」說到這,他神色黯淡下來,有著濃濃的落寞。
「我知道。」小荊在成功面前蹲下,笑嘻嘻地道:「沒有關係。阿蘭姐姐說你回家了,你家比這裡還要好。」
聽到吳桂蘭的名字,成功立時精神起來,一把抓住小荊瘦小的肩膀,「你見過阿蘭了嗎?她和你說了些什麼?」
他沒有控制力道,但是小荊一點也不在乎,點頭道:「嗯,阿蘭姐姐說她其實也很捨不得你,只是啊……」說到這,他停了下來,一臉的神秘。
成功頓時緊張起來,急切地問:「只是什麼?」聽到阿蘭也捨不得自己,他甚至不想去辨別此話的真實性,只是覺得兩日來的愁苦一掃而盡,心中升起無盡的希冀。是不是……是不是他還可以回來?
「噓——」小荊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將小手指放到唇邊做出噤聲的動作,然後才湊到成功耳邊,小小聲地道:「因為……這個屋子鬧鬼。」說完,退了開來,看著成功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冷漠和玩味。
成功沒有注意,只是為得到的消息困惑不已,「鬧鬼?」他不是很能理解這兩個字,更加不能明白這與吳桂蘭不要自己有什麼關係。
笨蛋!小荊翻了個白眼,有些失望地站了起來,「你想不想去找阿蘭姐姐?我知道她在哪裡哦。」
聞言,成功忙不迭從地上爬起來,「想。你要帶我去嗎?」清澈的眼中流露出明顯的乞求,沒有人能拒絕這樣一雙眼睛。
「有什麼問題?」小荊聳了聳肩,笑彎了眼,主動拉起成功的手,引著他穿過小巷往大街上走去。
小荊的手很冷,成功不自覺握緊了,想把自己手上的溫度傳遞給他。小荊因為成功的動作臉上浮起開心的笑。
「成功?」在走上大街的時候,成功恍惚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不由停下腳步回過頭尋了半天,並沒看到人。等收回目光,才赫然發現小荊不知何時放開了自己的手,正一個人往馬路對面走去。
「小荊!」看到一輛貨車突然駛過來,直直地撞向渾若不覺的小荊,成功嚇出一身冷汗,想也未想便衝上去想將小荊推開。
「成功!」一聲厲叫從身後傳來,吳桂蘭臉色慘白地看著成功莫名其妙地衝向高速行駛的汽車。
仿如一場啞劇,成功的身體像一具沒有生命的玩偶般被拋飛至空中,然後再緩緩地落下。
在受到那樣的撞擊之後,除了陷入短暫的昏迷外,成功竟然毫髮無傷,這無疑是一個奇跡。
坐在病房外面,吳桂蘭將病房讓給了那幾個突然出現的人,其中一個中年美婦坐在床邊拉著成功的手無聲地垂著淚。美女就是美女,連哭的樣子也是那麼楚楚動人。
女人身後站著的男人雖然兩鬢含霜,但仍然風度翩翩,銳利的雙眸中有著深沉的悲痛,容貌與安靜地躺在病床上的成功有五六分的相似。不用太費腦筋,吳桂蘭也可猜到這一對中年夫婦與成功的關係。
另外還有兩個穿著名貴西裝的年輕男人一坐一靠地挨在窗邊,神色凝重,其中一個從袋中抽出一根煙,剛叼到嘴上,又拿了下來,顯然想起病房中不能抽煙。
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吳桂蘭並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人都不簡單,的確像是和她以前曾見過的林修喬的同類人。
咯登咯登,清脆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在安靜的廊道上響起,異常的惹人注意。
吳桂蘭將自己的目光從病房中抽離,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一男一女迎面走來,男的正是那天從她手中帶走成功的那個阿森,女的秀髮披肩,打扮清新靚麗,那眉眼似曾相識。吳桂蘭微一細想,立時憶起正是某夜自己從小混混手下救出的少女,後來林修喬還為她找過自己。
兩人走近,少女並沒認出吳桂蘭,阿森也只是衝她微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然後便和少女一先一後走進了病房。
目光追隨著兩人,只見少女徑直走到床邊,與那個中年美婦沒說兩句話便抱頭痛哭起來。
哭什麼?又沒什麼事,只是睡一會兒罷了吧。吳桂蘭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心中則暗自打算著,等成功醒來,如果他還是要跟著她,她就想辦法帶他走,再也不去管其他。
主意打定,她的唇角不由自主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想起下午在大街上看到成功時心中的激盪以及車撞向他時那將自己籠罩的巨大恐懼,她仍有餘悸。
病房內阿森與其他幾個男人安撫住哭泣的女人,然後便與其中一個年輕男子走到窗邊低聲交談起來,目光不時地瞟向坐在走廊上的吳桂蘭。過了一會兒,兩人停止交談,阿森舉步向病房外走來,看樣子是有意同吳桂蘭談談。
吳桂蘭心中冷笑,暗忖我將人交給你們就是為了他的安全,現在弄成這樣看你又有何話說,當下凝神以待。
誰知就在此時,病房裡一通騷亂,竟然是成功醒了,阿森的步伐自然而然停了下來。吳桂蘭有些緊張地站起,惱火地看到那個少女撲了上去,將他霸佔。
阿森按呼叫器叫來了醫生。吳桂蘭跟著醫生走進了病房,不過只是遠遠地站在能聽到眾人談話聲的角落裡,沒有摻和進那一團混亂。
對醒過來的人做了一番詳細的檢查之後,醫生肯定了之前的診斷,只是一時性的腦震盪昏迷,不會有什麼後遺症,隨時可以出院。
醫生走開後,吳桂蘭驀然聽到成功的說話聲,心頓時涼了半截。
「你們怎麼都來了?」那溫和而疑惑的語氣,不似成功,「爸媽,你們不是在紐約嗎?」
記憶恢復了。吳桂蘭腳下微軟,於是往後靠向牆,看著那群人的歡喜。記憶恢復了,那麼他可會再如之前那般喜歡著她?
「你還敢說,無緣無故失蹤了二十多天,我們能不回來嗎?」中年美婦又哭又笑地道,可以聽出其中欣喜其實多過埋怨。
「我失蹤二十多天?」成功的語氣有著遲疑,有著不敢置信,「我只是……剎車失靈,撞上安全島而已,又沒什麼事。阿森,你和我一起的不是嗎?我哪有失蹤,你沒有必要為了讓嘉嘉擔心而把事實如此誇大吧。我老爸老媽可是很忙的啊。」他伸手按住有些痛的額角,為這麼大的烏龍而感到無奈和可笑。
聞言,所有人面面相覷,還是阿森見機得快,身體挪動,擋在了成功與吳桂蘭之間,笑道:「你不是埋怨姑姑和姑丈都快忘了你這個兒子嗎?我只是趁機幫你完成心願而已。」
其他人立時反應過來,都忙幫他圓謊,中年美婦破涕為笑地嗔道:「你看你,還這麼小孩子脾氣,想我們可以直接打電話叫我們回來就是,不然你也可以飛過去看我們啊,有必要弄得每個人都心驚膽戰的嗎?」
原來都忘了啊……吳桂蘭本來還有些期待的心瞬間寒透,一口氣滯在胸口,幾乎吐不出來。
也好……也好……忘了,就沒什麼可牽扯的了,就不必再擔心他是否會瞧不起自己,是否會嫌棄自己了。
從此,這個世上再不會有成功這個人。如是對自己說著,她吃力地抬起如灌了鉛一樣沉重的腿向兩步外的門走去。
「那是誰?」身後突然傳來林修喬疑惑的詢問聲,她心中一震,頓了下。
「一個醫院的護工而已。」有人回應。
吳桂蘭落寞地笑了笑,再次抬起腿。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家,天已經薄暮。沒有開燈,吳桂蘭安靜地坐在爐旁的椅子中,任黑暗逐漸加深,最終將自己完全湮沒。
「王永荊,一九七九年臘月生。」她突然自言自語起來,語氣幽涼中透著冷酷,「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爸爸媽媽是收廢品的。十多年前的一個冬天,掉進家門前的池塘中被淹死,屍體沒有被打撈起來,第二年春天,全家搬走。之後池塘被填,建了現在這個小院……」
格格的笑聲從門外傳來,是小孩子特有的清脆悅耳。
啪!電燈突然亮了,打斷了吳桂蘭,也驅走了一室的漆黑。
啪嗒!啪嗒!隨著一聲接著一聲濕鞋踏地的聲音響起,一串濕漉漉的小孩鞋印出現在緊閉的門口,並逐漸接近安然坐在椅內的吳桂蘭。
「你用不著嚇我。我連活人都不怕,會怕你這死鬼?」吳桂蘭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冷冷地笑,「不妨告訴你,這房子我住定了。」和一個鬼爭地盤,她還是生平第一次。
話音剛落,她驀然覺得喉頭一涼,彷彿有兩隻無形的手環在了上面,並在逐漸收緊。地上,兩個濕濕的腳印正停在她的面前。
唇角噙著一絲不屑的笑,她沒有浪費力氣做無謂的反抗,閉上眼,腦海中浮起成功靦腆羞怯的笑,心中不由自主溢滿了柔情。
她出生那天重陰,因而在很小的時候就經常碰見這些不乾淨的東西,曾經還有過被一個死去的同伴找上當替身的經歷。她並不怕,也知道怎樣才能不被它們傷害。所以才敢在明知此地不乾淨的情況下仍貪便宜地租了下來,只是沒想到的是它會先找上成功。
如果那個叫阿森的男人沒出現,她也許用不了多久就必須從此地搬出去,如同以前那些房客一樣。但是現在,沒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