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激盪,所向披靡!而就在劍尖已逼近她身時,便見雲絳砂一個孤雁飛身,腳尖抵上劍刃,落腳收力,又倏忽閃身至斯舟身後,背對而立的瞬間,不等回首便使出渾身的力氣出釵往後一刺——
但見銀光乍濺。彈指一揮間,生死已定。
「呃——」嚥氣的聲音源自身後,最先倒地的卻是雲絳砂自己,「我贏了……呵呵……贏了……」她雙腿虛軟地跪坐在地上,單手撐地,卻再沒有力氣笑出聲來。
誰曾誓:蝴蝶本戀花,流雲願隨水?她雲絳砂亦可以拋開一切只為隨他?可笑的自以為是啊!原來離開了葬夭谷,離開了梨花銀針,離開了那些時刻護著她的人,她雲絳砂根本一無是處!一個武功平平的丫鬟都能輕易置她於死地……
不好,此事一定要盡快告訴他才行!雲絳砂猛然憶起了正事,便也顧不得長吁短歎,回身從死去的丫鬟身上摸索出那件藕色底衣,正急急忙忙地要往身上穿時,忽聽得耳畔一陣輕浮的笑聲,「嘖,谷主的身段真是愈來愈撩人了呢。」
「凰舞!」雲絳砂忽然大喝一聲,轉身惡狠狠地瞪著那貿然闖進的白衣男子,正是那花事傳聞中的男主角,亦是易容之後的假連雋,「你——你這混蛋!為何方才不來助我?」她氣急敗壞地朝他罵道。沒人性的傢伙!自始至終都躲在暗處,分明是想看她出醜!
連雋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俯身拾起地上的乾淨衣物遞給了她,「唉,屬下原本是想看看谷主的武功進展如何的。」他用濕帕小心地為她拭去落在頸上和肩背的血跡,並在傷口敷了藥,「果然,還真不是一般般的爛。」他「嘖嘖」兩聲,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
真是可惡至極的大實話啊……雲絳砂恨恨地磨了磨牙,卻已無暇與他爭辯,衣著完畢後連頭髮都來不及梳理,僅留了句:「我要回水家一趟。」便轉身跑出暖廂。眼見四下無人,便悄聲繞過後院來到馬廄,從中挑出了一匹棗紅色的快馬。
「谷主,屬下隨你一道。」連雋緊隨其後。
「你留下來!」雲絳砂頭也不回地命令他道,「那女人聰明絕頂,此事我定是瞞不過她的。打草必會驚蛇,如今我也無法再留在她身邊,唯有回水家三少爺身邊才最安全。而你——」她頓了頓,而後淡淡地道:「阿舞,之後的事便拜託你了。」一面說著一面已牽住韁繩,一個利落的翻身便上了馬背。
見她始終一臉肅然,連雋也在瞬間正了神色,伸手阻攔她道:「不妥!這西市離水家少說也有兩百里路,谷主一人回水家,萬一路上——」
「我自會抄近路回去,最多不過兩個時辰。」雲絳砂沉聲打斷了他,「好了阿舞,就這麼定了,到時候與你書信聯絡便是。」說罷猛一蹬馬腹,策馬而去。
裙袂翩躚,張揚著杏子花的黃,層層疊疊。連雋目送著她纖瘦的背影消失在眼簾,一勾唇,卻是笑了:谷主,如今你的確擔當得起這個稱號了。
「駕——駕——」
林陌野徑,一匹棗紅馬沿路疾馳,鐵勁的馬蹄濺起滾滾紅塵飛揚。馬背上的黃衣少女冷眉素面,長髮及腰,沒有了釵髻的束縛,逆著風肆意翻飛。
水源沂,事已至此,我也只能靠你了。雲絳砂在心下默念著,並下意識地伸手探向自己的衣襟,指尖觸摸到繫在頸上的細繩,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幸好,那件東西沒有丟……
想想真是倒霉透頂!原以為將它藏在最貼身的地方便不會被旁人察覺,怎料終究還是被斯舟發現了?早知如此自己絕不會心血來潮去泡那溫泉!不光暴露了身份誤了大事,還害得自己又翻又滾外加衣不蔽體地四處躲人冷劍,娘的娘的!真是丟人現眼吶!
雲絳砂這樣懊惱地想著,同時腳下又發洩性地狠踢了一下馬腹,「駕——」便聽棗紅馬一聲嘶鳴,馬蹄聲噠噠脆響,林陌間又是一陣塵土飛揚。
天色漸晚,夕陽也為大地鍍上了一層明晃晃的金色。策馬繞過鄉村人家可見田地裡成群的牛羊,也有歡快吹著笛的垂髫牧童。墟裡頭升起了裊裊的白煙,一縷縷往人間的天上繾綣而去,卻是暖的。遠處青黃的山麓也緩緩地黯下去,緩緩地融入了隔世的藍影子裡。
雲絳砂靜靜地望過這一切,心裡竟也莫名地溫暖起來,「馬兒馬兒快快跑,過了前面的鎮子便離水家不遠了哦。」她細彎著眼,唇畔抿出一朵淺淺的笑漪。呵呵,真奇怪啊,明明才過去了半個月,卻彷彿與他分別了好幾年,這樣惦念著他……
正遐想時,忽聞遠處傳來一陣笛聲。笛聲算不上悠揚,時緩時急,音律似是不穩。古怪的是,這笛聲初聽時分明離得很近,欲仔細聽時卻又飄忽到山那頭去了。
「是牧笛聲嗎?」雲絳砂循聲舉目,卻只見四野空曠,並無人跡。再一聽那笛聲,猛然驚覺不對勁,「笛聲有鬼!」她輕呼,卻已不及回防。頓時只覺得胸口一震,似被誰重掌拍過,體內的真氣瞬間紊作一團。
「雲絳砂!你這吃裡扒外的賤骨頭!竟敢背叛老娘!」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女子的惡罵聲,竟比那笛聲還要尖銳刺耳,「老娘今日讓你生不如死!哈哈……」
驀然笛奏又起,聲聲蝕心椎骨,肆無忌憚。
「藍茗畫!」雲絳砂的臉色猝然一白,體內四處頑游的真氣岔入了肺腑,立時氣血翻湧如江海。而身下的棗紅馬卻依舊狂奔不停,這一顛一簸間,竟似五臟六腑皆被震錯了位!
天殺的,毒婦……姑奶奶我做鬼都不放過你……雲絳砂只覺得眼前一陣昏花,那些碧綠的樹和葉的影子也漸漸模糊起來,緊接著身子一晃,就要從馬背上摔下。
千鈞一髮之際,卻見凌空飛來一抹紫影,寬袖一掠便將她重新攬至馬背上。一手牽韁停馬,同時另一手扣住她的腰,穩穩將她置於自己懷裡。
「雲絳砂。」耳邊有人低低地喚她的名字,這樣溫淡不驚的語調,這樣熟悉……
「唔……」雲絳砂吃力地睜開眼,乍一見那張日思夜想的絕世容顏,竟恍惚得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咳咳……姑奶奶我果然成鬼了……」她狼狽地咳了幾聲,抬手正要撫上來人的頰,卻被對方皺眉別過臉去。
「娘的!姑奶奶我夢裡面摸一下都不行嗎?」雲絳砂狠啐了一口。她原本就經脈俱亂氣血攻心,這一罵更是引來一陣猛烈的咳嗽,喉嚨口嗆著血的甜腥,卻越發不顧一切地朝對方吼起來:「你這混蛋!忘恩負義!姑奶奶我為你賠上了一條命,到頭來你還是這麼冷血無情!咳咳咳……」又是一陣連續的狠咳,聲聲嘶啞,似要將心肺都咳了出來。
「罷、罷了……反正你本就如此……」她忽然又輕蔑地哼笑一聲,闔上眼不再看他。
而如今落入水源沂眼簾的便是這張極安靜也極蒼白的臉。緊抿的唇角滲出了血絲,臉上覆著的不知是汗還是水,沾濕了發一齊滑至頸項間。頸上的劍傷還未結痂,重又流出血來,極鮮艷的一道紅跡,混著汗水污濁不堪。
水源沂凝眉注視著她,只覺得心中一陣莫名的刺痛。卻只在心尖那裡,最柔軟無防的一處,針扎一般的疼;卻又只是一瞬間的,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微妙的疼,而後又像蠱毒一般鑽進骨子裡藏起來,「雲——」他緊著嗓子正要開口,卻被一陣狂肆的獰笑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