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呵,他的肌膚白皙如瓷,更連一點傷痕都看不見了。不像自己,直至今日手上還留著那難看的疤痕,嘖,都怪那可惡的棘花!
「瞧人家千金小姐都是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我雲絳砂的卻是……」雲絳砂下意識地往自己的手上瞧,忽然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怎麼回事?她手上的傷痕,竟然——全都不見了?!
「怎麼會——」雲絳砂將自己的手翻來覆去地看。娘咧!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柔荑」?咳咳,好吧暫容她自戀一回,若忽略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痕不談,她的手指確實是算得上纖長而柔美的,但但但……但那些傷痕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
再轉眼一看那泡著不知名藥材的水,雲絳砂心頭忽漾,難道說——
而下一刻,只見雲絳砂撈起水中的藥材便往疏芸閣外跑。對了,就找「苓植藥館」的何大夫問去!她倒要看看這藥材裡究竟有什麼名堂!
第七章尋醉酒朝節(1)
世外源。煙籠景深深,霧裡飛花花幾許。美人塚旁的桃花已不如先前開得明燦動人,簇簇挨擠的桃瓣多是失卻精魂凋敗了,猶開在枝頭的僅是零碎的幾朵。偏這半開半謝的美,卻也自成一股風韻。地衣便是用花瓣砌的,柔軟的墊枕,踩上去似能陷進去幾分。
墓前煢影孑立,一身藏藍色錦衣翩翩揚揚。寂寞花塚青煙裊裊,綻放開一簇簇明艷的青黃色花火,不滅亦不息——雲絳砂小跑進來時便看到這樣一幅場景。
「水、源、沂!」雲絳砂鉚足了勁大喊了一聲。
水源沂卻看都沒有看她,平靜地將最後一疊素箋焚成灰燼。他的唇依舊是抿得緊,眼底重又流露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
得,又跟她鬧彆扭是吧?雲絳砂撇撇嘴,而後跑到他面前,笑瞇瞇地將手指放在他面前晃了又晃,「三少爺?三少爺……」她故意將白淨無瑕的手呈給他看,臉上竟有一種孩子般的歡喜與無邪。
卻只見水源沂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神色漠然地問了一句:「何事?」
他客套的疏冷讓雲絳砂恨得磨牙,卻決定妥協再妥協,「噯,噯,你又生氣了啊?」她一如既往涎皮地貼身上前,然還未湊上他的臉便被他本能地退步避開,「啊喂,你到底怎麼了啊?」雲絳砂忍不住賭氣地喊了一聲。
水源沂的眸底有清光忽閃,而後移開目光,奚嘲地道:「雲姑娘請自重。」
這一聲「雲姑娘」喚得雲絳砂臉上一片煞白,原本張揚的手指也蜷緊了往衣袖裡縮,「三少爺,絳砂只是疑惑,為何三少爺要用那樣珍貴的藥材讓絳砂洗手……」她咬緊下唇低低地道:「絳砂不過是個三等丫鬟,何其有幸焉?」
她清楚地記得,何大夫告訴她,這藥材裡有千年雪蓮花根部最嫩的一處,絕世少有,價值連城。不僅能入藥,浸水浴膚更是最上等的美容養顏之品,同時亦可用作祛斑褪疤之用。
聞言,水源沂的臉色也驟然一變,「對!你不過是個三等丫鬟!如今又有什麼資格與本少爺站在一起?」失態的瞬間,他死死握緊了氣到戰慄的手,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然而聲音卻依舊是顫抖的,「本少爺只是見你手上的傷痕礙眼。」他扯出一絲冷笑道。
見他言辭激烈,雲絳砂反而平靜下來,「水源沂。」她輕聲喚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的眼睛,彷彿連自己也覺得應該寬下心來包容他一時的任性。
水源沂抿緊了唇,忽地覺得自己可笑起來。他何必要生氣?她願看輕自己,又與他何干?
「我還聽戚管家說,你十二年前也曾用這藥材浴洗過全身……」雲絳砂忽而又道,清湛的眸子裡竟有一種莫名的希冀,「所以我想知道,當時你身上是不是也有許多的……傷痕?」
水源沂冷笑一聲,「是又如何?」
雲絳砂的眼裡倏然掠過一抹奇光,「那,你身上的傷——」
「我說過,忘了。」水源沂不耐煩地打斷了她。一見她眼裡乍現的淒楚之意更覺心裡郁亂不堪,驀地折身便要離開這世外源。
走至半路,忽聽她在身後低低地道:「其實……你並不是不在意我的,對不對?」
水源沂的身體陡然一僵,停下了腳步。
「呵呵,是的吧……」雲絳砂兀自笑了起來,眼裡儘是貪戀,「不然你怎麼會花費心思為我洗去手上的傷痕,不然你怎麼會願意為我戴上那枚紫玉耳墜,不然,你怎麼又會讓我為你束上十幾遍的腰帶……呵呵,你分明不喜歡別人的碰觸的……」
話語凝噎,水源沂亦忍默了半晌,終是淡淡地道出一句:「你想得太多了。」
說罷又要離去,卻忽然覺得腰上一緊,雲絳砂竟從後面抱住了他,啞著嗓子歇斯底里地喊:「為什麼不肯承認?你明明是,明明是在意我的啊……」就算,你不記得從前,不記得那個愛耍無賴的女孩,不記得那一聲「相公」,卻也不該忘記那份牽絆的啊……
水源沂驀地握緊了拳頭,無名指的一根筋忽然狠狠抽痛,如蠱毒般一直爬到心口的位置撕咬下去。這樣撕心裂肺的痛楚,只因那一句撕心裂肺的呼喊:「你明明是在意我的啊……」
是啊,他明明,很在意她……
在意她妄自菲薄的言語,即便許多時候都是說者無心,他卻總會無端地生悶氣。
他不在意她手上的傷痕有多難看,卻在意她每每伸出手時的尷尬,所以會使計用那千年雪蓮花助她洗去手上的傷痕。也曾貪想,是否有一天,她會坦然地將手放至他的手心?
他想看清她,看透她,偏她又總愛嬉皮笑臉沒個正經。所以他會報復性地小小整她,看她緊張,看她為難,看她咬牙切齒的神情……
她在抱怨連連甚至惡罵聲聲時,他卻是在心底裡微笑的。
原來,他對她有情。僅僅是,不願承認而已。
雲霽霧散,藏不住那一切欲明又晦的心思,便索性不再藏躲,「雲絳砂。」水源沂平靜地喚了她一聲,抽開她的手,轉身望進她迷濛的淚眼裡,「雲絳砂。」他再喚一聲,深深地望著她,而後緩緩地問出幾個字:「你說……如何?」
雲絳砂的眼睛陡然睜大,一時間驚大於喜,顫聲說出來的話竟都不像是自己的:「我自然……自然是對你……」她的喉嚨澀得緊,早在心裡喊了千萬遍的話語如今卻再也說不完整。要命!這這這……這實在太突然了嘛!
「如何?」水源沂又問,視線卻緊盯著她的臉頰。
「流雲,願隨水……」雲絳砂終於咬緊牙關輕念出聲,眼簾垂得很低。
正滿心歡喜得無法言喻時,卻只聽一聲輕蔑帶嘲的冷哼:「你以為我還會信?」水源沂望著她始終不沾羞色的臉頰,笑得諷刺,更荒涼,「雲絳砂,你真會做戲。」事到如今竟還要來騙他!雲絳砂!你好可惡!
雲絳砂怔怔地望著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抱歉,我無法相信一個說這種話時連臉都不會紅的女子。」水源沂冷淡地丟下這句話後便決然拂袖而去。衣袂翩翩,紫玉玲瓏聲聲脆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