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大陸 >> 近水樓台,日久生情 >> 流雲隨水作者:未稚 | 收藏本站
流雲隨水 page 19 作者:未稚
    一字一句步步相逼,擺明了是要探他的底。水源沂心底一煩,驀地一提筆一蘸墨便恣意潑灑起來,龍飛鳳舞,像在發洩。真好笑啊,她對誰有意,與他何干?與他何干?

    然而又是為何,心裡卻懷上一種無端的鬱結,似繾綣了許多年,再難消……

    水源沂愈想愈覺得心浮氣躁,手還提著筆,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寫字。一個「佛」字瘦瘦長長,最後一豎更是收得急了,濃墨一頓,便在淡藍色的素箋上化開一道扎眼的痕跡。水源沂怔怔地望著那道墨痕,觸手可及的,卻連自己也覺得虛浮起來……

    這虛綽的影,連雋……呵,於她而言,他竟只是連雋的影子麼?

    原來他並非不介意,只是他始終都在自欺欺人——雲絳砂這個女子雖表面上極度熱情,內心卻也是荒漠孤冷的,因而她亦不會對旁人付出真心。而她之所以與連雋親近,僅是因為對方是魔教中人,所以她需與他周旋,而那「曖昧之情」一說,也純粹是無中生有。

    可如今——

    「呀,三少爺又開始寫字了啊?」無際的思緒被一個笑嘻嘻的聲音所打斷。抬眼,便見窗前枕著一張嫣麗動人的容顏,細長的桃花眼瞇得彎彎地望著他。

    水源沂冷淡地應了一聲,轉念一瞬,他忽然對她道:「你先去洗了手過來。」

    「啊——又要洗?」雲絳砂立時瞪大了眼睛。再被對方冷眼一瞥,便又乖乖去了,嘴裡還碎碎地念著:「行行行,您是爺。您是三少爺,您是老佛爺,您是太上爺……」

    等雲絳砂洗了近半炷香時間的手回來時,水源沂已經起身,背靠著紅木長几若有所思。細碎的光暈隔著白紗簾篩進來,帶著些輕佻地攀上他的側臉。他的神色略顯得冷峻,緊抿的唇更是顯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冷,偏被這層不知人情味的光斑虛掩著,流瀉出一種突兀的柔和。

    「……三少爺?」雲絳砂走上前小心地喚了他一聲,隱隱覺得有些不同尋常。

    水源沂頭也沒抬,只側過身淡淡地道:「你過來,寫幾個字。」

    「寫……寫字?」雲絳砂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真是莫名其妙,他竟然無緣無故地喊她來寫字?「呃不了不了,我的字……很難看的……」她訕笑著擺了擺手,同時腳步已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水源沂不耐煩地睨了她一眼,語氣冷硬:「叫你寫你就寫。」

    被他那凌厲的目光盯得緊,雲絳砂只好很沒骨氣地乖乖上前坐下,接過他遞來的細桿狼毫,再望向那一疊淡藍色的素箋,甚為苦惱地撓了撓頭。隨後提筆蘸墨,懸著筆鋒沉思又沉思,醞釀再醞釀,卻實在不知如何下筆。

    她又偷偷地覷了水源沂一眼,發現他的目光正緊盯著自己拿筆的手,忍不住又瑟縮了一下肩膀。娘咧,這下丟人丟大了,她這個包拳握桿的拿筆姿勢,果然很有問題吧……

    「那個……三少爺想讓絳砂寫什麼字呢?」雲絳砂忽又訕訕地朝旁邊人笑,只想盡量拖延時間。蒼天可鑒,她的「貓爪字」真的很損她形象的。呃,雖然她原本就沒什麼形象可言。

    見她遲遲不願動筆,水源沂不由得微微皺眉,而後繞至她身後,俯下身,逕自就著她手中的狼毫筆在紙上寫下幾個字。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呼吸緊貼著她的耳際,溫熱的,留下的痕跡卻是微薄的沁涼。而那陣若有似無的香氣,究竟是這枝杏花的,還是他身上的啊……這樣繾綣的,卻始終帶著些距離的味道,雲絳砂竟被醺得有些醉了……

    恍惚間,雲稠霧深幕境重疊,彷彿自己也回到了十二年前……十二年前的旖旎與斑斕,十二年前的心悸與牽絆,十二年前的,唯一一次的相擁,而後一同埋葬在鮮血裡的回憶……

    十二年前啊……那葬夭谷裡成群結隊,漫天飛舞的紫蝴蝶,是否也是如此近在眼前?

    十二年前啊……那一聲聲涎皮賴臉喚出的「相公」……是否也是如此溫暖親暱?

    十二年前啊……那成片的棘花深深扎進皮肉裡的痛,是否也是這般的,刻骨銘心……

    待雲絳砂回過神時,水源沂早已直起身站得遠了,「就寫這四個字。」他淡淡地道。

    雲絳砂這才想起要看素箋上的字,一個「緣」字落入眼簾的那一刻,她的心底陡然涼了半截。她第一次這樣近地看著他的字,這樣俊秀飄逸的字體,卻偏寫出這樣諷刺、這樣殘忍到惡毒的四個字:緣,起,即,滅。

    便是這樣怔怔地看著這四個字,雲絳砂的眼睛裡倏然蒙上了一層水狀的紙。比這素箋還要薄,還要脆弱。不能眨眼,稍一眨眼它便會破。

    佛曰:緣起即滅,緣生已空。蝴蝶尋花千百度,流雲隨水越萬里。終究還是可望而不可及。因為那朵天山雪蓮,太無情。

    水源沂,你這混蛋!雲絳砂心底一恨,驀地落筆便在那紙上胡亂塗畫了幾個字。而後狠狠一摔筆,漠然道一聲:「我還有事,三少爺請自便。」便頭也不回地跑出了疏芸閣。

    青瓷瓶裡的杏花竟悄無聲息地落了。水源沂無言地拿起那張紙,淡藍色的箋底上一團團凌亂潦草的墨跡東倒西歪,卻字字堅如磐石:癡蝶戀花深,浮雲追水痕。

    那個「痕」字,便也是她的恨。恨至骨子裡,成了不可磨滅的痕。

    水源沂定定地看著那幾個字,眼底流露出枯澀卻瞭然的笑意,而後緩緩闔上眼睛。哈,原來,果真如此……

    窗欞前,風吹得白紗簾悠悠晃晃,一不當心便將整朵杏花都打落了。鑲邊的寬袖中徐徐飄下一張泛黃的箋條,上面用同樣歪斜凌亂的筆跡寫著四個字:恨,水,短,留。

    便是他無意間從那只信鷹的尾羽裡發現的,雲絳砂預備寄給連雋的信……

    七日之後,酒朝節。全鎮歡騰,大小酒鋪裡更是喜氣四溢,從千里之外入境的風裡也似滲著誘人的酒香。大街小巷,男女老少皆樂得買酒共醉,豪門貴府的下人們也可回鄉與家人團圓共慶。偌大水府只剩了幾個家遠留府的丫鬟。

    疏芸閣,八扇窗欞緣鏤沉褶。陰微涼,悠然一縷藥草香。

    「洗啊洗啊洗爪爪,半炷香時間少不了……」雲絳砂一面哼著不成調的曲子一面撥弄著沉在水底的藥材,手指纏著細長的鬚根繞成花,「浸一浸啊泡一泡,我的爪子最……」

    哼到後來連自己都覺得不甚無聊,忍不住重重地歎了口氣:「我的三少爺啊,你究竟上哪裡混去了……」真是見鬼,一大早就不見了他人!唉唉,可惜了,原本還想使點詭計將他灌醉了好趁機「酒後亂性」呢……得,此念頭扼殺。姑娘家要矜持。

    「還是先幫他『疊衣鋪被』去吧。」雲絳砂又歎一聲。嘖,只可惜又不能幫他繫腰帶了,說起來,他的腰還很細呢,摟著的感覺應該很好吧……啊停!不能再想入非非了!

    雲絳砂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正經下來,卻怎麼也趕不走腦海中的那幅旖旎畫面——噯,已經是多少日以前了呢?那日,他的房門虛掩著……

    她躡手躡腳地進去,他和衣側臥淺眠。身後是淡紫色的珠羅紗帳,帳上斜墜著的粉紫色流蘇無風自曳。他微支著額角,如墨的長髮寫意散落在身前,似黑色逶迤的籐。

    於是她很不小心,很不小心地瞄見了他微微敞開的前襟以及他線條優美的鎖骨……

    美色當前,誘惑無限!然可悲的是,有色心沒色膽的她只瞄了一眼就又做賊心虛地退出去了,寂寂默默的,還「好心」地為他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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