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姑娘,這是元總管吩咐我們送來的,您收下吧。」一個年輕的家丁見她楞在一旁不知所措,好心道。
「呃…我能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嗎?」她指指地上愈堆愈多的箱子,昨天才嫌人家房裡空蕩蕩,今天就送來一堆箱子,王府的效率真是奇高。
「喔,都是一些繡帳啊、桌巾啊、掛簾、地毯啊,還有一些日常換洗衣服,飾、頭釵、鞋子什麼的。」家了繼續解釋道,話還沒說完,門外又進來了一扇花鳥大屏風,大剌剌的橫在房中央。
「這……這些送來我房裡做啥?」她手指微顫的指著那堆木箱,龍家人都這麼好客嗎?
「是這樣的,小姐原本應該住在凌波閣的,但因那……那兒年久失修,」家了背出元伯給的標準答案。「所以才住到這來。而管家他怕您不適應這兒的環境,所以命小的把這些東西搬過來。」
年久失修?向水藍看著一箱箱開封的寶物,每樣都是光燦如新,繡帳輕若無物,上頭的蝴蝶栩栩如生,佈滿複雜凸繡的桌巾高貴典雅,屏風上的大理石平滑如鏡,每樣看來都是價值不菲的寶物。
在她看的日不轉睛的同時,原本簡單樸素的房間,已經被佈置成溫婉秀麗的小姐閨房,飛揚的紗帳帶起淡淡的香氣,說不定比凌波合的房間還秀氣。
「如果小姐沒別的吩咐的話,我們就先下去了。」家丁有禮的說道,這邊已經開始有人把空箱子搬出去。
「沒有了……」向水藍無力的說道。
「啊,對了,總管還說,待會兒會有兩個丫環負責來伺候小姐起居,請小姐不必擔心。」家了又回頭說道。
「不必了不必了。」向水藍顧不得自己的形象,連忙扯住家丁的手臂。「我輩……呃,江湖兒女,不拘於繁文褥節,所以請貴府總管不必麻煩了,我可以自己昭顧自己。」向水藍有點語無倫次的說著。要是真來了兩個婢女跟前跟後,她恐怕就得越牆而出,逃之夭夭去也。
「小的明白了,這就去告訴總管。」家丁鎮定的說道,眼中還透出欽慕之情,沒被肩上的手嚇著。
向水藍聞言趕緊放下抓在人家肩上的手,道:「如此麻煩了。」
家丁點頭,心想這向姑娘果然是個奇女子,難怪會是大少爺的師妹。他彎腰鞠躬,帶著一干人等退出房門,留下三個大木箱,還有一屋子的布料兼裝飾,隨風輕揚,好不浪漫。
雖說大白天就擾人清夢,無端端送來這麼一大堆東西,不過元管家的待客之誠是不容置疑的。她打開其中一個木箱,裡面是滿滿的金銀珠寶,有髮夾、頭釵、項練、耳環、戒指、手鏈,還有一整套的梳壯用品,全都分門別類,整整齊齊的排在裡面。
雖然裡面大部份的東西她都用不到,向水藍還是不禁讚歎龍家總管元伯的效率,居然一個晚上就弄來這麼多東西,而且樣樣精緻華美,不是急就章就湊得出來的劣質品。
她只拿了一把梳子出來,便不感興趣的合下箱蓋,然後掀開第二個箱子。第二個箱子裡是一套套精美的衫裙—她揀起幾套看來比較不礙事的,然後又掀開第三個箱子。
第三個箱子裡是各式各樣的繡鞋,還有披肩、絲巾、頭帶這些小東西,她梳了梳頭髮,挑了一條藍布白花的臘染頭帶,紮了條馬尾,然後喃喃道:「元伯當我是千金小姐來招呼嗎?這些東西加起來夠我用上幾年了吧?」
她用剛才端來的熱水梳洗了下,換上一套深藍色的衫裙,然後便無聊的不知該何去何從。
一般來說,閨秀的消遣不外乎賞花、撲蝶、刺繡,再了不起一點的就彈琴自娛,或是讀讀書,蕩個鞦韆,再遠一點的就是到廟裡上香拜拜,乏善可陳到連想起來都會打呵欠。
如果要她穿著繡花鞋,笑嘻嘻的拿著團扇去撲可憐的蝴蝶,不如練練劍來的有建設性,但是這樣光天化日的在人家家裡舞刀弄劍,好像又太招搖了點。
她苦惱到在桌上捧著頭,最後決定先出去再說,免得待會兒那元總管堅持派來幾個丫環跟前跟後,那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她推門而出上時之間還真想不到有什麼地方可以去。望望龍如曦住的臨曦樓,一大早的,總不能又去打擾他,況且光是昨天那堆文件就夠他忙上好幾天了吧,哪有心思再來跟她說故事。
「該去哪兒好呢?」她蹙眉想道,最後想到一個好地方。
「既然不給我住那凌波閣,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年久失修到什麼樣子?」
今早見支支吾吾的家丁那模樣,告訴她似乎這凌波閣並非年久失修這麼簡單。既然閒來沒事,就去看看它殘破成什麼樣子也好。
「往西走是吧?」向水藍回想昨天龍家僕人的話,凌波閣應該是在西側龍若詩居處的采詩樓之旁,於是她便朝臨曦樓的反方向走去。
信步走去,龍家的僕人對她都十分友善,個個見到她都對她點頭微笑。不過愈往西走,人煙就愈稀少,雖然四周還是打理得十分整齊清潔,不過就是有種冷冷清清的感覺。
「奇怪了,怎麼這裡一個人都沒有?」她自言自語。龍家還不是普通的大,她穿花過廊,迂迂迴迴繞了好一陣子,都還沒看到圍牆盡頭,倒是周圍有種奇怪的氣氛,就連不時穿梭打掃的僕人都不見一個。
她抬頭望望四周,真的不見一個人影。
眼見四下無人,她不禁想故伎重施,用輕功跳上屋簷,看看是有食人魚池不成,但是現在日頭正高,隨便一個不懂武功的僕人抬頭都會看到有人在屋頂上,所以只好打消念頭,慢慢的往前走去。
穿過樓邊的小拱門,裡頭種的不再是賞心悅目的觀賞植物,而是一株株的藥草,還有些奇怪的花。整個花園就像是植物園般,種滿各式花草,密密麻麻的,連走路的地方都快沒有了。向水藍小心地撥開腳邊的植物,生怕一個不小心踩壞了它們,腳步緩慢的前進著。
除了常見的車前草外,還有些看似雜草的白茅,矮樹叢上還有神出鬼沒的雞屎籐纏來繞去,幾棵姑婆芋在角落處招搖,要是有不知情的人闖進來,不以為是年久失修的鬼屋才怪。
這兒不會就是凌波閣吧?向水藍想道。可是明明昨天龍如曦帶她走的就不是這裡啊,該不會是她闖進了什麼不該闖的地方了吧?
「哎呀。」她暗口口歎道,裡頭不會住了什麼性格孤僻的怪人吧?不然怎麼附近連人影都沒一個!早知道剛剛就找那群家丁問個清楚。
正在向水藍猶豫該不該前進之時,一股濃濃的藥味從前處不遠的地方傳來,仔細嗅嗅,應該是煎藥的味道。她好奇心一起,也管不了這麼多,撥開草叢慢慢前進,直到一盆植物之前。
「這是捕蠅草嗎?」她低聲驚道,蹲在一盆裡頭肉紅色、外頭草綠色、蚌狀葉子,還有幾根毛在邊緣的植物前。她還記得以前教授有一盆,只是被一群大驚小怪的學生玩的彈性疲勞,連手指伸進去都沒反應,別說是一隻小蒼蠅。
正想證明自己的疑惑時,一隻嗡嗡小蟲不知死活的飛來,向水藍指風一掃,小蟲便乖乖的躺在她手掌上,而她則是毫不留情的把它扔進半開合的葉片中。
果然,葉片如她所料般閉合起來,開始享受這頓天外飛來的午餐。
「你知道?」向水藍身後忽然傳來女子的聲音,嚇得她連忙回頭,站起來道:「打擾了你,真不好意思。」
說話的女子,也就是龍若詩,眼角微微露出一絲疲憊,一副熬夜沒睡的樣子。她搖搖頭表示沒關係—接著道:「我只是沒想到會有人到這兒來。」
「呃……我本來想到凌波閣看看的,沒想到走著走著就到了這兒來。」很明顯的,這裡一定不是凌波閣,而是眼前這素布青衫女子的住所。
「凌波閣不在這兒,這裡是采詩樓的後花園。」龍若詩指指牆外不遠處的小樓,和兄長十分相似的眼睛透出疑惑的光芒。
采詩樓!那不就是龍如曦妹妹住的地方?向水藍盯著眼前這清秀的女子,她很明顯的沒讓婢女梳妝打扮,頭髮也是像自己一樣用條布帶隨便紮起。之前總以為王府千金都是嬌滴滴的大小姐,沒想到她卻是一身粗布衣服,而且躲在自家的後花園裡不出來。
龍若詩沒理會她驚訝的神情,逕自將手中整盆藥渣倒在花肥堆裡,然後對向水藍道:「你知道它們是吃這個的?」
吃?向水藍楞了一下,再望望腳下的捕蠅草,才領會到她話裡的意思,答道:「以前有位長輩養了一盆,所以……呃,知道該怎麼餵它。」這龍府還真的無奇不有,說不定哪天她門前還會掛上盆豬籠草。
龍若詩挑挑眉沒答話,也不問她是什麼人,拎起木盆,就這麼轉身往不遠處的小屋走去。
向水藍對這三小姐十分感興趣,跟著她走上去道:「你是個大夫嗎?」從屋外的花花草草看來,她應該是個不錯的大夫或藥師,至少自己就認不出園子時所的的植物。
龍若詩沒想到她會跟過來,於是停在小屋門前,轉身道:「可以說是。」即使她的興趣不全是在救人。
「能讓我進去坐坐嗎?」向水藍迎向她的目光,想來跟她切磋切磋醫術,比賞花化撲蝶有趣多了。
龍若詩不置可否,拉開木門,自己先走進去,向水藍跟在她後頭,一進門迎面便是兩旁滿牆的書冊,還有一般中藥行都看得到的藥草櫃和擺滿天平、杵臼等等的高台,後面則是一整牆的玻璃罐,地上的小火爐不知在熬煮什麼,看來就像是個古代的實驗室。
龍若詩沒出聲,向水藍也老實不客氣的到處走動起來。書櫃裡裝的都是從古到今的醫學典籍,有皇帝內經、傷寒雜病論、金匱要略等等她學過也看
過的書,也有些淬毒秘鑒、天下二十四奇方等等連名字都沒聽過的怪書。
龍若詩隨她四處走動,自己則是蹲在地上專心看顧小火爐上的那壺藥汁不為所動,手中不時做著筆記。
向水藍逛到後面,瞇著眼仔細盯著有點渾濁的玻璃瓶,猛然發現裡頭泡著黑白相間的雨傘節,而不是人參或虎鞭鹿鞭的藥酒。
「我的天啊,這裡的標本都是你做的?」向水藍忍不住驚呼。標本她看過不少,但是從沒親自動手做過!以前最了不起是做過螃蟹殼標本,哪有這麼厲害做這種活體標本。
「嗯?」龍若詩偏起頭,不解地看向她。
「我的意思是,瓶子裡頭的東西都是你做的?」向水藍猛然醒悟到自己的用語過於現代,連忙換個方式問道。
蛇、青蛙等等軟體生物全都栩栩如生的躺在瓶裡的藥水中,櫃邊還有只全身僵硬的穿山甲正惡狠狠的瞪著她。
龍若詩如果到了她學校,恐怕是舉世無敵的高材生吧?居然一個人就弄出那麼多精美的標本。不過她這等行徑在古人眼中恐怕是驚世駭俗得很,也難怪沒人敢靠近她的後花園,說不定這也是元總管不讓她住凌波閣的原因,怕她不小心誤闖這三小姐的實驗室而嚇著了。
龍若詩點點頭,向水藍則是繼續瀏覽櫃子上的傑作。最後,她停在一隻人手前動彈不得。
「這……」向水藍沒嚇得落荒而逃,畢竟大體解剖她也看過,只是挺好奇龍若詩從哪裡弄來這類東西。「你的手…我是說你瓶子裡的手,是哪裡來的?」
龍若詩站起身來,迎向向水藍的目光,道:「前年冬天有個重病的乞丐凍昏在龍家後門,他斷氣前,我問他肯不肯將身體賣給我,他答應我,於是我給了他兒子一大筆錢,然後用他的頭替他立了個墳。」後面不用說,身體定是拿來解剖研究.自然就是成了瓶子裡的標本。
向水藍忍住想要昏倒的衝動。這王府小姐還真是膽大包天啊,連她都自歎不如,只能說是巾幗不讓鬚眉了。
「你不怕嗎?」龍若詩眨眨眼,打量著向水藍的表情。
「我只想問你大哥知道後會不會瘋了?」大概沒一個哥哥能忍受自己妹子做這種研究吧?
「他們都不知道。」龍若詩的眼中難得露出一絲笑意,平常沒人敢踏進這間屋子,龍家的傭人之中,也只有從小看她長大的元怕不怕她。
向水藍輕咳道:「我以前有個朋友的嗜好是把解剖完的骨頭再拼起來,大概勉強跟你有的比。」
龍若詩沒答話,不過神情顯的頗為愉悅,回過頭繼續替她那壺藥扇風。
向水藍再走回那櫃子醫書前面,問道:「可以借我幾本嗎?我就住在滄浪閣裡。」話說回來,她好像還沒問過自己到底是誰。
「請便。」她道,反正裡頭的書她全看過了。
「龍姑娘,你不問問我是誰嗎?」難道龍若詩對她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就這麼放她進來也不怕?
「你是大哥的師妹。」龍若詩回道,想來是一早就知道了。
「是你大哥告訴你的嗎?」向水藍詫異道,沒想到她早就知道了,自己還替她自擔心一場。
「昨晚傭人們每個都在說你,想不知道都難。」龍若詩唇邊露出突出息,似乎在打量著這女子魅力何在。
向水藍想起昨天晚餐時幾十個傭人穿梭的奇景,只好無可奈何地道:「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會那麼緊張。」她乾脆拉張凳子坐在龍若詩旁邊,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
從昨晚的元伯、還有一堆傭人,每個都對她投以好奇的眼光,直到今天早上,她都清楚地感覺到。
「因為你是大哥第一個邀請的女客,連他的未婚妻都沒踏進過龍府。」龍若詩收起笑意,若無其事地道。
未婚妻?向水藍楞在那兒,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也是向姑娘,是向言的表妹。」龍若詩像是說了件極為平常的事,不過語氣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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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如曦居然有未婚妻了?
向水藍坐在自己的房間,盯著桌上的醫書動也不動。從龍若詩那兒回來以後,她已經保持這樣的姿勢近一個時辰了,腦子昏沉得連書都看不下去,只能盯著書皮發呆,而心裡莫名的難受。
原來他有未婚妻了,那為什麼還不避嫌的把她請回來作客?是師伯的交代讓他不能違抗,還是基於道義原則,不忍心將她這個師妹丟在街頭自生自滅?或者兩者都是?
唉,向水藍不由自主的歎氣。說到底,她也只是個憑空冒出來的師妹,既不是青梅竹馬,也不是一見鍾情,更不是天雷勾動地火。她只是恰巧在千飛林救了他的好友,然後恰巧在天祥客棧被他找到,又恰巧是他師叔的徒弟,其他就什麼都不是了。
真的什麼都不是嗎?至少對她而言並不。
咚一聲,她忍不住將額頭抵在冰涼的桌上,讓自己清醒點,然而腦子裡轉的居然是那個人的身影。現在是怎樣,向來八風吹不動的她居然為了個才認識不到幾天的男人心煩意亂,要是說給以前的她聽,恐怕自己就先笑掉大牙。
而且像他這樣的王公貴族,和其他世家大族聯姻本來就是件稀鬆平常的事,何況龍向兩家又是世交,說不定都還沒出生父母就已經幫兒女定親了。此時不比現代,哪來的自由戀愛結婚。
想到這裡,向水藍猛然睜大眼抬起頭來。難道自己真的像店小二說的那樣,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喜歡上這王爺不成?想當初自己還在心中暗笑那些無知女子癡心妄想,沒想到自己馬上也成為其中之一,難道這就是現世報嗎?
龍如曦從來都沒對她說他有未婚妻,想來他是覺得這件事跟她完全沒關係是吧?虧她還對他推心置腹,當他是師兄兼好友,沒想到……
沒想到一聽到人家有未婚妻,居然心裡就莫名其妙的難受,不只是怪他沒告訴她,而是……而是……為什麼會這樣呢?她只是他的師妹而已啊!
再次把額頭抵上冰涼的桌面,她知道她這次完了。
她是真的喜歡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