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聚集了不少人,像是在圍觀什麼。
「這位大哥,大伙聚在這兒做什麼?」龔不悔笑問著。
「你是外地來的不成,要不然怎會……」男子不耐的回頭,不經意地撞見她的笑臉,心撲通跳了好大一下,手下意識地往胸口一按。
「是啊,我是外地來的,所以才跟大哥請教。」她笑瞇了眼,那笑意如桃花初綻,如春風拂面,讓望者皆屏氣凝神欣賞。
男子原本粗啞不耐的嗓音,突地溫柔了幾分,就連態度都大轉變。「外地來的小兄弟,我跟你說,那上頭貼著船宮的告示,說要是有人能修補船底,就給賞銀十兩。」
「這有何難呢?」她不解的笑問。
既是船宮,要修補船底,裡頭多得是師傅可以修補吧。
「這你就不懂了,這船呢是在江河上走的,如今船底破損,總不能要船宮師傅潛到河底修補吧?在水裡恐怕就算要上膠也黏不住,再者就算真能黏補上,師傅也憋不住氣。」
「喔,原來如此。」她輕點點頭,垂睫尋思片刻。「不過,我有法子。」
「真的假的?」
龔不悔頷首,「就不知道得找誰說去?」
「找船宮的從事官。」男子趕忙抓著她往前走,她下意識想抽手,但瞧對方好心替自己開路,只得忍下。
男子揚聲說要找從事官,說已尋得修補船底的法子,船宮的工匠立刻到船宮內通報,不一會從事官侯雷便從裡頭走出。
「你有法子?」他長得尖嘴猴腮,一雙細眼上下打量著。
「是他有法子。」男子指著龔不悔。
侯雷掃了她一眼,滿臉不屑,「你?」
「是,大人。」她不慌不忙,從容大氣的回應。
「你可知道法子行不通,是要挨罰的?」
侯雷話一出口,隨即引來一陣鼓噪--
「從事官,這告示上頭只提到給了法子,要真行得通就給賞銀,何時說行不通得挨罰來著?」
圍觀的一票人,在目睹了龔不悔的燦爛笑容後,沒來由的一面倒。
「你們全給我閉嘴,這船宮是由我主事,要是三天兩頭被人搗亂,我還要不要做事?」侯雷無品無階,說穿了是打理船宮的總管,卻有很大的官威,他冷冷地看著她,「這兩天都有人說有法子,可說出來的法子教人空忙一場,依我看……你還是走吧。」
「大人,我都還沒說出法子呢。」龔不悔不由得苦笑。這人分明是看人辦事的吧,瞧她年紀輕就不想理會,用這種人打理船宮,這上頭的人也太隨便了。
「去去去,瞧你生嫩得緊,八成連毛都還沒長齊,回去回去。」侯雷擺著手,不耐煩地驅趕。
「有人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可依我看,有些人嘴上有毛卻也是徒勞。」她笑咪咪地譏刺。
此話一出,身後有人馬上拍掌叫好。
侯雷臉上忽青忽白地扯嗓吼道︰「你這小子……」
「大人,既是主事者,就得有容人雅量,否則難成天事」龔不悔一臉苦口婆心的樣子。
他瞪大眼,氣惱吼著,「給我滾,否則我可要拿你瞎鬧的事辦你!」
「要辦誰?」一道沉厚嗓音從後頭傳來。
她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大伙咚咚咚地跪下,高聲喊著,「雋王爺!」
龔不悔慢半拍地回頭,趕緊跟著跪下。她是沒了記憶忘了自己是誰,但沒連這些繁文舞節都給忘了,況且王爺一她似乎也常和一個極為尊貴的人往來,可偏偏腦袋空空如也,怎麼也想不起來。
雋王爺相太極擺了擺手,要這些鎮民起身,問向侯雷,「你要辦誰?」
「回王爺的話,小的要辦的就是那小子。」他指向龔不悔。
她微抬眼,瞧侯雷那小人得志、仗勢欺人的嘴臉,再緩緩看向雋王爺這人五官校角分明,微瞇眼便氣勢逼人,霸氣非凡,但看起來不像是個不講理的。
「為何要辦他?」相太極再問。
「辦他率眾滋事。」
「王爺,草民只是想告知修補船底之法,可大人卻不肯讓草民提供法子。」
「你知道該怎麼修補船底?」他微揚眉,面無表情的他看來有幾分兇惡,眉眼間帶著皇族特有的傲慢氣息。
「王爺,他是來鬧事的。」
「不,草民確實知道,不過法子有些繁複。」
相太極擺了擺手要候雷到一旁,雙眼直盯著龔不悔「起來說說,要是可行,本王肯定會給賞銀。」
她按著腰間的傷起身,身形有點不穩。
「王爺,瞧,不就是個不齊事的小子,分明是來騙時的,候雷低聲冷嗤。
「你當本王是三歲娃兒往人耍著玩的嗎?」相太極啐了聲,一雙虎眼逗得他不敢再出聲。
「王爺,能否告知那船是停在何處?」龔不悔低聲問。
相太極看了她一眼,「就在江畔,過來瞧瞧。」
龔不悔跟著他,後頭還跟上一票看熱鬧的百姓。
江畔距離船宮不遠,才走了幾步便見一艘大船停靠在岸邊,以麻繩團定提拉著,才沒讓船再繼續往下沉。
「是舵籠子」龔不悔一見船隻便脫口道,說完卻愣了下。
自個兒以往肯定很喜歡船,要不怎會一見到船便知道船種。
「喔,你倒是挺有見識的」相太極頗意外地看著她。
「王爺謬讚了,倒是這舵籠子是載貨的河船,吃水較深,船底較厚,破底的事倒是少聽聞」她沿著江畔走,細數著步伐,隨即又回頭,「王爺,這船還極新,沒道理會破底,會破底也許是載重過重了,這船長約六丈,載重量並不多。」
相太極聞言,連忙跟上她的腳步,態度微變,「那麼,你倒是說說這船底到底要怎麼修補。」光聽剛剛那席話,就認定這人肯定是個高手。
可恨的是,這舵籠子到底是怎麼破底的,侯雷到現在都還不能給他一個交代。
「王爺,法子有點麻煩,但肯定有效。」
「說。」
「王爺可以在離岸邊約莫十丈開外之處,先挖一個七丈長一丈貧的洞,而後在洞內打進幾支樁,引入江水,讓船可以駛進這洞內,再將水道堵往,將洞內的水抽出,如此一來不就可以讓師傅們修補船底了?」她說得簡單明瞭。
相太極卻聽得錯愕不已。這法子聽起來簡單,可他怎麼就是沒想到?
「對了,那木樁得要依這舵籠子船底龍骨設置,否則船引入之後,船底立在木樁上要是有所偏針,船可是會倒的。」龔不悔想也沒想地說,彷彿這些知識是如此理所當然鏤在骨子裡的常識。
他雖然把她的話聽進耳裡,但由於太過驚訝,根本無法反應過來。
沒聽到回應,她不禁抬眼問。「王爺不信我的說法?」
「不……」
「不?」
「你叫什麼名字?」相太極回過神,急問著。
「草民一龔不悔。」
「你可是這攀潮鎮人氏?」
「草民是弋風人。」她簡單地將出遊遇到暴風一事說過一遍。
相太極聽完,覺得有些可惜。唉-一他並非觀永百姓,不過,就算不是觀永的百姓,誰說他就不能替觀永效命?「這樣吧,十兩銀子本王馬上差人拿給你,但本王的船宮裡還有其他問題,不知道你能不能一併詳答。」
「要是能幫上王爺的忙,是草民的榮幸。」龔不悔笑瞇了眼。
太好了,有這十兩銀子,她就可以回去暮城了。
然,她這突來的笑靨,無預警地撞進相太極心底,教他心底莫名騷動著,但因心繫船宮事項,讓他無法細究多想,只想著找個法子將這人留下,能留多久就留多久,至少要把這人的法子全都學起來不可。
等龔不悔回去那破舊房舍時,已過了晌午,儷人早就擔心地在門外候著。
「二爺,你上哪去了?」一見她回來,才總算安下心來。
「儷人,你瞧」龔不悔拉著她進屋,將二十兩銀子交給她。
「二爺怎會有這麼多銀子?」
「哈哈,還不是因為。」她快速地將出門後的事說過一通。
她在相太極的帶領之下,逛了船宮,也毫不藏私地回答他一些該不清的疑問,他大喜之下,多給她十兩銀子,還和她簽下一份合同,拔摧她為從事官,而把侯雷給革職了。
「二爺簽下合同了?」儷人顫聲問。
「是啊。」
「二爺,有二十兩銀子,咱們就能回去暮城了,為何還要簽下合同?」她急得快掉淚。「可有法子能解合同?」
「儷人,你別急,合同呢也不過是三個月的時間,不礙事的。」其實,本來也不願再留下,可那船宮裡的船樣設計實在是糟透了,再加上造船的手法太過於傳統,和她腦裝裡所知道的可是差遠了。
所以,她就忍不住好心地想要留下,多教他們一點再說,她們倆,一個傷一個病,也不急著回去。
「二爺,你--」儷人真是欲哭無淚,「二爺行事向來深思熟慮,怎麼這回卻魯莽行事?」這事對她來說,簡直就是意外中的意外。
她知道江畔有船宮,可二爺是去鎮上抓藥,怎會打探起工作,還跑到船宮去?
二爺可是「龔閥」的一流引水人,不但對河水流向、氣候變化一清二楚,就連龔閥的船宮都是由二爺一手主導,如今留在這兒,恐怕時間一久會後人疑竇。
況且遇上的還是觀永的雋王爺……雖說二爺和雋王爺以前不曾見過,可雋王爺是知道龔閥的,五當家也提過,觀永的雋王爺颯爽不羈,與龔閥交好也是想習得船隻製造的枝術,多年來龔閥一直推托,誰知道搞在二爺失憶後遇上。
「這算魯莽嗎?」龔不悔撓著臉,「那我接著要說的事,你恐怕會更生氣。」
儷人聞言,顫巍巍地抬眼,「二爺該不會還答應雋王爺其他事吧?」
「呢一也不算答應他什麼,只是他人太好,直說要替我找個安身之所,我實在是推拒不了,所以就答應要住進他在鎮上的別院」
她聽完,無力地閉上眼。完蛋!二爺就算失憶,但對於船隻的想法概念依舊清楚,雋王爺一聽就知曉,直想網羅二爺這人才可,這也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龔閥的產業分號遇布這片大陸,名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甚至還擁有自己的兵馬,每個皇朝的帝王莫不想要拉攏,但龔閥二爺竟在失憶之後淪為雋王爺的船宮從事……這事傳出去像話嗎?
「儷人,你別氣,我也是擔心你的身子,心想要是往進別院裡,你就有人可以照料啊」龔不悔輕拉著她的手。
「奴婢只是個奴婢,哪裡需要有人照料?」她已經氣得快說不出話了。
「可我跟王爺說,你是我的妻子。」
「……」她徹底無言。
「我在外扮男裝,帶個貼身丫鬟多怪,乾脆就說是妻子,豈不是一勞水逸?」
「一勞水逸」儷人驀地抬眼,「二爺,咱們現在就離開這兒吧。」
對,趁現在趕緊離開,雋王爺也追不上她們。
「可是雋王爺派了人送我回來,人在外頭等著接咱們去別院。」
儷人的表情像是被雷打中,「二爺有沒想過大小姐在府中等待咱們的心情?」
「對了,王爺說他可以幫咱們捎消息,你就把咱們在去暮城的宅號告訴王爺,這不就好了?」
聽主子說完,儷人閉上眼不想說話。
能說嗎?她能說嗎?一說出龔閥的名號,雋王爺還會讓二爺走嗎?而就算現在不說,二爺也已經報上了龔姓,就怕久待之後,雋王爺那般聰穎之人會起疑。
可這件事已經是板上打仃,由不得她說不,就算她說不也改變不了什麼。
於是只好帶些簡單物品,兩人辭別了房舍主人,便跟著雋王爺的隨待到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