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早就上床,但一整個晚上她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將他的身影趕出自己的腦袋。
她不斷地想起他、想起他不顧一切地救她、想起他偶爾露出的溫柔笑意、想起他冷漠又傷人的話語……
他是個矛盾的男人,好與壞、溫柔與冷酷都在他身上出現,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了。
「唉……」翻了個身,她無意識地看著自己磨破皮的手。
上面的藥是他幫她擦的,就在回來以後。
幫她擦藥的時候,他面無表情,一句話都不說;她猜不出他的心思,只覺得心裡更亂了。
「怎麼會這樣?」她重新翻回來,仰望著天花板。
被抓來當情人,她應該嚇得花容失色,心情忐忑,可是她不是太恐懼害怕,甚至還在意起他的想法及感覺。
天啊,她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又躺了十分鐘,她實在睡不著,於是決定起來散步。
是的,他家很大很大,簡直跟公園一樣,走它個一圈,她應該會累得想睡覺吧?
起身穿上外套,她走出了房間,沿著迴廊輕緩踱步。
走著走著,她發現有一間房間燈還亮著,裡面傳出了勝平及善勝的聲音。
她不是故意要偷聽,只是碰巧撞上了,不聽好像對不起自己。
挨著門邊,她拉長了耳朵——
「主公何必花心思討好她?」善勝語帶不滿,「要是像今天這樣的意外再發生,您可能會受傷,甚至半身不遂……」
「善勝,你真是烏鴉嘴。」
「就算主公不高興,我也要說。」善勝那騾子脾氣簡直跟他老爸一樣,「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主公不該用五億換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回來。」
「她不莫名其妙,她……」勝平沉吟了一下,「她還挺有趣的。」
「主公想娶她嗎?」善勝直接地問。
「我不想結婚,也無意娶誰為妻。」他說得堅定,但其實心裡有點動搖。
「既然如此,就不必討好她。」
「我沒討好她,只是不想硬上。」
「反正主公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借腹生子,不必管她願不願意、開不開心,只管讓她懷孕就是了。」
勝平沉默了一會兒,「懷胎只要十月,她才來三天,你急什麼?」說罷,他揮揮手,「行了,你回去休息吧,我累了。」
善勝一歎,有幾分無奈,「是。」
聽見他們的談話結束,朱實連忙夾著尾巴快逃。
她一路疾走回到自己的房間,這才發現自己的心臟飛快的跳動著。
借腹生子?天啊,原來她不只是來當情人,還是……產婦!?
老天,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做?要她出賣身體已經夠可憐了,他們竟然還要讓她大肚子,然後剝奪她的親權?
「太過分了……」她應該要生氣的,但她其實非常傷心。
「我不要……不要……」她唸唸有詞地,「我絕不要變成生產工具。」
難怪他只要她留在這裡一年,原來他是要讓她在一年內懷孕生子,然後就像丟垃圾一樣的丟開她。
當然,一開始他就表明只買她一年的「使用權」,所以她非常清楚自己所要付出的就是身體。但是要她生孩子那實在是太過分了。
如果只是肉體上的糾葛,或許時間一久,她就能將他及一切都淡忘,可是一旦有了親情及感情的糾纏,她要怎麼在一年期滿後遺忘一切?
想到自己在他的心裡只是一個生產工具,她就覺得好難過。
忽地,悲憤凝聚成一股力量,她決定反抗這一切,她要為自己的未來作決定。
事不宜遲,她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決定再等幾個小時,趁著天色微亮,看得見路的時候,逃出這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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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0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AM5:48
輾轉反側了一夜,好不容易才睡著,勝平就聽見外面傳來的急促腳步聲。
「主公,不好了……」善勝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睡眠不足而顯得脾氣不好的勝平,從溫暖的被窩裡爬出來,「該死,善勝,我才剛睡著……」
「她跑了。」善勝說。
「誰?」他一時沒會意。但旋即,他意會到發生了什麼事。
他快速地衝到了門邊,打開了門。「她跑了?」
阿樹低著頭,「剛才我經過朱實小姐的房門外,發現她門沒關,結果……」
「她在森林會迷路,能跑去哪裡?」雖然睡眠不足,頭暈腦脹,但一想到她失蹤,他火氣都上來了。
「阿吉在監視器裡看見她出現在第三區。」善勝說。
「什麼時候的事?」
「三分鐘前。」
他眉心一糾,想都不想地道:「把純黑帶到門口,我馬上來。」
「是。」善勝轉身就要走。
「慢著,」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事似的,「把我的獵槍也帶著。」
善勝一震,「主公?這……」
他銳利而惱火的目光朝善勝一瞄,「快去!」
「是。」善勝欠身,轉身拔腿就跑。
瘋狂是崩潰的前兆,跟在他身邊近二十年,善勝等於是看著他長大的,他知道勝平是什麼樣的人,他的感情看似冷寂卻強烈,但那通常是因為某件事或某個人讓他崩潰。
勝平回房穿上長大衣,一張臉深沉得嚇人。
「你敢跑?」他大步地朝著大門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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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怕鬧出人命,善勝跟著勝平一起去追逃跑的朱實。
幾分鐘後,他們追上了在森林裡跌跌撞撞的她。
「朱實!」在距離她約莫二十公尺的地方,他勒住了純黑。
聽見馬蹄聲,朱實就知道代志大條了,再聽見他憤怒的大吼聲,她更有一種必死無疑的危機感。
她知道她不能停下來,一旦停下來,她就連離開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要跑,跑到最後一秒,跑到不能再跑,跑到他追上了她、拎起她。
「朱實!」見她還是不斷地往前跑,勝平的臉色更加陰沉。
這一幕,他覺得好熟悉。當時雪乃也是這樣倉惶失措的,跟著他的司機跑掉的……
那個時候,他心中充滿了憤怒及被背叛的痛心,還對他們開了槍——
下意識地,他舉起了獵槍。
「主公,不要。」見狀,善勝急忙阻止。
勝平看都不看他一眼,神情堅定得像是屹立不搖的富士山。
他扣了板機,射出一發子彈。
「啊!」聽見槍響,朱實哇哇大叫。
竟然把她當山豬打?「你瘋啦!?」她對著他大叫。
「你給我回來!」他也對著她喝令著。
「不要!」她毫不猶豫地反抗他,「你休想!」
他扣下板機,又開了一槍,子彈就射在她腳邊。
「啊!」她又嚇得哇哇大叫,然後直跳腳。
「你再不回來,我就把你埋了!」他恐嚇她。
她脾氣也拗,像是豁出去了一樣。「你是瘋子、神經病,我不怕!」
「你……」他臉一沉,又扣了板機。
「啊!」朱實又跳了開來。
開什麼玩笑?他真的對她連續開槍?還說要把她埋了?那恐怕她就是回到他身邊,也是死路一條。
不行,她一定要跑。
轉過身,她拔足狂奔,管他是哪個方向。
看她跑,勝平又連續開了幾槍,最後一槍甚至打掉了她手裡的簡單行李。
丟了行李,她還是頭也不回地往前奔跑。
見她執意離開,勝平的情緒竟突然平靜了下來——
他把槍往地上一扔,神情冷漠而又微帶憂鬱。
善勝看過他這樣的表情,只是覺得這次跟上次又有點不同。
「主公……」
「我沒事……」他淡淡地道,「那笨蛋可能會迷路,你想辦法趕在她前面,給她留一些明顯的指標及記號。」
善勝一怔,「為什麼?」
「我不希望她出事。」他目視著前方,語氣平靜得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讓她走,然後看她在哪裡落腳。」
「我不明白,您要放她走?」有錢也不是這樣花的,五億耶!
「善勝,」他轉頭睇著他,「她走得很堅決。」
「主公?」
「你記得雪乃走的那一天嗎?」他淡淡地說著,雖然語氣有幾分惆悵,但看得出來不帶一絲情感,「我對她及鈴木開了槍,但只一槍,她就停下了腳步,然後回到我身邊。」
善勝望著他,「我記得,當少夫人回來時,主公您卻放走她跟鈴木。」其實,他不只放了他們,還給了一大筆錢助他們創業。
有時他覺得他的主公根本不是人類,因為……他的行事作風實在太詭異了。
「當雪乃回到我身邊,我知道她的心已經完全不在我身上了。」他淡淡地說,「她之所以回來,是因為不想自己或者鈴木受傷,在這一點上,我覺得她還挺了不起的,但就另一方面來說,她卻也沒有那種『就算死也要愛』的決心。」說著,他唇角一撇,笑了。
「朱實不一樣,你看她跑得有多堅定。」他笑歎一記,「這小妞很頑強,她是真的寧死也不肯留下來。」
「主公現在的意思是……」
「我放她走,但是我沒放棄她。」他拉起韁繩,「我對她越來越有興趣了。」
「主公……」善勝在他眼中看見一絲溫柔,那是他許久不曾見過的。
「好了,我交代你辦的事快去辦吧!」他掉轉馬頭,馳騁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善勝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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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明顯的腳印,朱實順利的找到了離開森林的路,來到了大馬路旁。
「原來我蠻厲害的嘛!」她有幾分得意。
回頭望著幾乎終年不見天日的森林,她開始崇拜起自己。她還以為自己是路癡,沒想到她竟有不憑地圖及指南針,就走出森林的本事!
看外頭天色已亮,再回望幽深的林子,她赫然發現那真是一個很不一樣的世界。
她想,任誰都不會想到在森林裡,有那樣的一棟古宅及那一號人物。
「我真的跑出來了……」她喃喃地道。
她應該高興自己逃出來的,卻不知怎地更覺悵然。
他怎麼會對她開槍,然後又打不中她呢?
「槍法那麼爛,還說什麼打山豬?不知道是不是吹牛?」她朝著大馬路走去。
看他騎馬時身手利落敏捷,沒理由開起槍來卻像瞎子一樣啊。
「他會不會是故意打不中的?」
其實很有可能,以他騎馬的速度,要抓住她並非難事,可是他非但沒有追趕她,甚至眼睜睜的看著她逃走。
是不是因為他一點都不在乎她呢?還是他認為沒有把她抓回去的必要?
一想到自己在他心裡是那麼的可有可無,她不覺難過起來。
不!她現在不該想這些的,她應該擔心的是……她下一步該怎麼走。
家,她是回不去的,因為她爸欠了人家五億,一定會親手把她綁起來押回森林裡去。
她在東京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投靠,而且她身上沒錢,遠的地方是去不了的……
倏地,她靈光一閃——
她幹嘛逃得遠遠的?人家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索性留在多摩,哪裡都不去。
她想,他肯定想不到她就在那麼近的地方吧?
「天啊,」她樂天地笑笑,「我怎麼那麼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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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0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PM8:00
站在「松乃莊」的後門口,她猶豫了好久。
明顯地,這是一家非常高級的溫泉旅館,以她近二十年的飯堂經驗,想在這裡掙一口飯吃,應該不是難事。
眼前的問題是……她該找誰給她一份工作?
正愁著,就看見有個穿著廚師制服的男子,從後門走了出來——
他,松本夏生,三十歲,是松乃莊的年輕主廚,也是松乃莊老闆娘的親弟弟。
看著站在後門,一臉彷徨的朱實,他疑惑地道:「你是誰?有事嗎?」
看見他穿著廚子的衣服,朱實立即趨前,恭恭敬敬的一個鞠躬。「你好,我是小峰朱實,我想在這裡工作。」
夏生微怔,興味一笑,「我還是第一次碰到有人在後門跟我要工作。」
「對不起,我需要工作,所以……」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他打斷了她,「你會做什麼?」
她一怔,欣喜地道:「你要給我工作嗎?」
「那得看你有什麼本事。」他一笑。
「我什麼都會做,也願意做。我家開飯堂,我從小就在家幫忙,不管是廚房的工作,還是招待客人,我都會。」她興奮地說。
他挑挑眉,「真的?」
「真的、真的!」
他沉吟一下,「那好,你進來吧!」
「真的可以?」她簡直不敢相信,她生平的第一次求職居然這麼順利。
「當然是真的,跟我來吧。」說著,他走了進去。
朱實緊跟在後,難掩激動心情。
「松乃莊廚房的工作都是男性擔任,所以你就做招待客人的工作吧!」
「是的。」她一臉感激。
夏生看著眼前清麗可愛,天真單純的朱實,不覺有幾分興趣。「你是哪裡來的?」
「我可以不說嗎?」她怯怯地看他一眼,「我保證,我不是什麼逃犯或是蹺家少女。」
他撇唇一笑,「我看你是不像……我叫松本夏生,是這裡的主廚。」
「咦?這麼年輕的主廚?」她難以置信。
「我雖然年輕,但手藝可不差。」他說。「我從小就跟在父親身邊學廚藝,算算已經有二十年以上的經驗了。」
「令尊也是廚師?」
「我父親是松乃莊的老老闆,現在當家的是我姐姐……」
「那你不就是……」她眨眨眼睛,「小老闆?」
他點頭一笑,「是的,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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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0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PMll:44
「她去了松乃莊?」勝平臉上覷不見任何情緒。
善勝點頭,「是的,看來她打算在那兒工作。」
「是嗎?」他平靜地喝了一口熱茶,「這麼容易?」
「是松本夏生給她工作的。」善勝說,「他是松乃莊的主廚。」
「松本夏生?」勝平微皺著眉頭,若有所思,「這名字很熟。」
勝平認真地思忖著,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我想起來了,他是我高中時的學長。」
「主公認識他?」
「鬼才認識他。」他一臉不以為然,「只聽過他響噹噹的外號。」
「外號?」
「大家叫他『處女終結者』,聽說他讓許多女孩子為他哭泣過。」說著,他開始擔心起朱實的貞操。
看他沉著臉不知想著什麼,善勝斗膽問道:「主公在擔心嗎?」
這回,他倒是沒有隱藏自己的想法。
「朱實那個傢伙呆呆的,一定很好騙……」他說。
雖然他好像在批評朱實,但善勝聽得出其實他是在擔心她。
他從不對女性口出惡言、或是批判,即使是被雪乃背叛時,他也沒有對她說過半句重話。
善勝感覺得出來,朱實在他心目中有著不一樣的地位。也許他自己並沒有發現,也或許他並不想讓別人發現。
「主公倒是不用擔心,既然松本夏生是處女終結者,那麼朱實小姐一定是安全的。」
「怎麼說?」
「主公想,有哪個父親會把自己還是處女的女兒,送到一個陌生男人手裡?」善勝是依常理判斷。
勝平蹙著眉頭,暗忖片刻,「也有道理。」
「不過有一點我搞不懂。」善勝一臉疑惑,「她既然跑掉了,為什麼卻選在多摩落腳?」
勝平撇唇一笑,「我說了,那傢伙是單細胞動物,她一定想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然後還沾沾自喜。」
想起她可能還因為自己能輕鬆走出森林而樂不可支時,他忍不住笑出聲。
難得見他這樣笑,善勝驚訝地望著他。
感覺到善勝疑惑的眼神,他笑容一收。「她很好玩。」他簡單地交代著自己的感覺。
善勝望著他,「您喜歡她?」
「喜歡她?」他的視線飄得老遠,「我也不清楚。」
沉默了一會兒,他轉頭睇著善勝。「我還懂得愛一個人嗎?」
「您不該這麼問。」善勝真誠地道,「您應該問『有沒有人懂得你的愛』。」
「你真會說話。」
「善勝說的是真話。」
勝平睇了他一眼,沒搭腔。沉默了一會兒,他下意識地看了看牆上的日曆——
「今天是二十五號?」
「是的。」
「那傢伙居然在聖誕節逃走,真是可惡!」他蹙著眉頭,一臉懊惱的嘀咕著:「就不能等到聖誕節過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