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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煙華(上) 番外 問天為誰春 作者:秋葉影
    一抹斜陽微照,兩三根青竹橫斜,白壁淺影,寸室內禪意深深。

    老和尚鎖眉苦思半晌,終是在棋盤上落下一個白子。

    雲無衾目光一動,拈著黑子慢慢地在邊圍一放,便又將白子去路封住。

    老和尚歎了一口氣。

    蘇蔻一襲素衣長裙,抱著六、七歲的男孩子立在雲無侵身後,微微地咬了咬嘴唇,眼波中流過一絲焦慮。

    「阿蔻……」小小的孩子軟軟地喚了一聲,扯了扯蘇蔻的袖子,嘟著嘴咿咿呀呀,「我餓了,吃飯啦、吃飯啦。」

    「噓。」蘇蔻急急地掩住孩子的口,細聲細氣地哄他,「想衣乖,莫要吵鬧,擾了你爹爹,他待會兒又要生氣了。」

    雲想衣委屈地皺著小臉,在蘇蔻的懷中扭來扭去,巴巴地張望著,看見窗外的蜻蜓飛過去了,又要去抓,被蘇蔻在小屁股上擰了一把,立時眼淚汪汪,再也不敢亂動。

    隔著牆,僧人在佛前喃喃地誦著梵音,隱隱入得耳中。青松下,三聲鐘,數點木魚。

    淨空和尚忽然立起,合十宣佛:「阿彌陀佛,雲施主休矣,此局勝負之勢已定,不必再下。」

    雲無衾大喜:「如此說來,大師明日可否讓無衾見上夫人一面?」

    「咄,施主慎言。」淨空一聲沉喝,「尊夫人已然過往,雪氏現乃宮中嬪妃,施主不可出言瀆之。老衲與施主有言,若敗於施主手下,則讓施主與雪氏見上一面,現如今殘局未終,此言當不可踐。」

    雲無衾面如死灰:「大師侍奉佛祖之人,豈可言而無信?」

    淨空白眉低垂,神色間一片寧靜,慢慢道來:「棋未了,老衲未敗,出家人不打誑語。雪氏既為皇妃,豈可私會宮外之人,皇宮大內規律森嚴,只一面便可招至殺身之禍,老衲為施主計,當不可存此妄念。」

    雲無衾的眼中掠過一剎那的猙獰,拽緊了手心,終是忍下,轉念思量之間,跪倒在淨空面前,低低俯首顫聲道:「大師慈悲,無衾自知重逢無望,但可憐幼子自出生便未見過娘親一面,日夜啼哭,無衾心下實在不忍。大師既不肯通融,無衾亦無可計,只求讓吾子想衣與其母一晤,遂了天倫之願,無衾便已知足矣。」

    雲想衣膽小,縮在蘇蔻的懷中,怯怯地眨巴著大眼睛,囁嚅著:「爹爹……想衣好餓,我們回家吧,爹爹……好不好嘛?」

    淨空的目光轉向孩子,略有些動容,沉默良久,長長一歎:「說來終究老衲理虧,不該與施主定此棋局。稚子念母,乃人之常情,老衲安忍拂之,如此罷了,明日雪氏進香之時,讓小施主與其禪房一敘便是,不要旁生枝節了。」

    這廂裡,雲無衾展顏,蘇蔻黯然,只雲想衣不明所以然,猶自蹭著蘇蔻噥噥地撒嬌。

    銅爐裡燃了一段沉香,裊裊的青煙繞上經幔,佛堂上褪了色的優缽曇華宛然間淡如煙花。

    美人垂眸,胭脂如華月凝肌,翡翠步搖在雲鬢間微微晃動,泠聲波影疊青絲,宛然巧笑,輕輕地抿了一口梨花碧螺春,雪瑩若款款敘道:「瑩若向有禮佛之心,無奈何皇上關愛過甚,尋常總不許我出宮,今日乃是非焰生辰,特來向寺中求個吉祥,擾了大師清修,罪過了。」輕輕地笑著,皓腕輕抬,抱起年方兩歲的幼子,「這是非焰,來,非焰,給大師請安。」

    景非焰好奇地張望了一下,咯咯地笑著,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要抓住淨空長長的白鬍子。

    「娘娘多禮。」淨空不動聲色後退了一步,望著景非焰的目光中微微露出了幾分慈愛,「七皇子初見之日猶在襁褓,而今長成,福相十分,吾景氏列祖必佑之,日後為國之棟樑。」

    雪瑩若的眼波流轉,似不經意狀,婉轉道:「大師是為兩朝佛老,若能多多照顧非焰,也是他的福氣。」

    「阿彌陀佛。」淨空淡然,「娘娘有心向佛,仁德可嘉。此殿供奉大慈文殊菩薩,日裡香火是極靈驗的,今為娘娘故,閒雜人等皆已摒退,娘娘上前禮,老衲暫避。」

    雪瑩若頷首為禮,淨空出,殿門半掩。雪瑩若虔誠地跪下,低眉斂目,輕輕地在菩薩前訴著平生夙願。道是錦繡貴人,古佛青燈下,也不過是一介凡子。

    景非焰沒了宮人在旁管束,甚為開心,在蒲團上爬來爬去,沾惹了一身香灰。

    小雀輕啼,日影入窗,佛笑。

    半掩的門被人小心地推開了,一個小腦袋怯生生地探了進來。

    「誰人放肆?」雪瑩若柳眉一挑,轉過頭去,「還不下……」抬眼間,看見了立在門邊孩子,那樣的眉目,宛然如己,立時想到了什麼,驚呼一聲,掩住了口,跌倒在地。

    雲想衣畏縮半晌,終是慢慢地蹭了過來,走到雪瑩若的面前,細若蚊聲地喚道:「娘……」

    雪瑩若的身子抖了起來,珠翠環珮琳琅作響。

    景非焰爬了過來,歪著腦袋,睜大了眼睛望著雲想衣,口中「呀呀」地叫喚著,想引他注意。

    「娘……」雲想衣滿心惶恐,但終是記得父親的囑咐,大著膽子扯住雪瑩若的衣袖,噥噥軟軟地道,「想衣好想娘啊……娘為什麼不要想衣呢?娘……」

    「想衣……想衣……」雪瑩若宛如夢囈一般,顫抖著伸出手,撫摸著孩子柔軟的頭髮,「你長這麼大了、這麼大了……」

    母親溫柔的手拂過他的臉頰,帶著淡淡的梔子花的味道,讓他想起了故里江南的春。雲想衣的心被一種強烈的願望抓住了,他仰起漲紅的臉蛋,害羞地道:「娘……抱抱想衣,娘……抱抱我,好不好嘛?」

    「想衣……」雪瑩若幽幽歎息,彷彿有淚,尚未淌下就乾涸在美人的眼角。

    「娘,抱抱想衣嘛。」想衣伸出了小手。

    「母妃……」景非焰湊了過來,口中叫著雪瑩若,卻樂呵呵地朝雲想衣趴過去。

    「呀,非焰……」雪瑩若生怕景非焰跌著了,一把抱起了他,細聲地哄著,「乖,別鬧啊。」

    景非焰不知怎的,皺起小臉,在母親懷中蹬著腳丫子,死活就要往雲想衣身上撲。

    雪瑩若無奈,小心翼翼地將景非焰抱到雲想衣面前,柔聲道:「想衣,這是你弟弟啊,他叫非焰,很可愛吧,來,抱抱他。」

    雲想衣傻愣愣地接過那團亂動的小東西,一個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雪瑩若又是一驚,也顧不得理會雲想衣,緊忙扶起了景非焰:「有沒有摔著了,這孩子,總是不聽話。」

    景非焰吧嗒吧嗒地搖頭,依舊纏著雲想衣不放。

    「娘……」雲想衣低低地喚了一聲,難過地望著雪瑩若,「娘不喜歡想衣麼?」

    雪瑩若心煩意亂,終是狠下心來,捂著胸口,急促地喘息著:「想衣,是娘對不住你,娘不該把你生下來……我和你爹爹已然無涉,你不該來找我,你……你只當沒我這個娘吧。」

    「娘……」雲想衣哀哀地喚了一聲,水汪汪的眼睛眨巴著,眼淚撲簌撲簌地掉下來,啜泣著道,「娘,想衣很乖啊,比弟弟乖,為什麼娘不要想衣呢,娘……」

    雪瑩若撇開臉,復跪倒在菩薩面前,雙手合十,用凌亂的聲音自顧自地絮絮低語著:「佛祖有靈,且恕我無過。上天既賦我絕代容華,又豈能令我終老鄉野?我與雲無衾不過一載夫妻,本就未承望白頭之約。現今皇上情深意重,幼子非焰承歡膝下,我怎忍別離,佛祖明鑒……」

    雲想衣呆呆地聽著,也是不懂,只覺得傷心不過。景非焰圍著他轉來轉去,天真地笑著,雲想衣低下頭看他,緩緩地將手卡到他的脖子上,喃喃地道:「娘為什麼不喜歡我呢?我明明比你乖的,為什麼娘只疼你?討厭討厭你。」

    雲想衣的手收緊了,景非焰被勒得難受,「哇」地放聲大哭起來。

    雪瑩若回首見此情形,嚇得尖叫一聲,一掌打下,狠狠地扇到雲想衣的臉上,把他瘦小的身子打得跌出去,尖尖的指甲劃破了他的臉頰,滴落一長串血珠。

    景非焰癟著嘴,哭得稀里糊塗。雪瑩若抱起了他,心疼地哄著。

    雲想衣哽咽著,掙扎著爬過來,抓住雪瑩若的衣角:「娘,跟我回去吧,娘,爹爹在等著我們呢。」

    雪瑩若看著懷中啼哭的愛子,心下惱恨不已,嫌惡地一腳將雲想衣踢開:「壞心眼的小東西,和你爹爹一副模樣呢,不知天高地厚,想什麼心思?」臨出門時回眸冷冷一笑,明媚的眼波中流過一絲沁人的寒意,「回去告訴你爹爹,莫要癡心妄想了,安分點回去過他的日子,若再糾纏不清,也休怪我無情。」

    「娘、娘!」雲想衣搖搖擺擺地爬起來,眼睜睜地看著雪瑩若掉頭而去,哭得聲嘶力竭,終是無人理會。

    日暖生煙,香爐中灰冷。

    良久,雲想衣覺得喉嚨好痛,再也哭不出來,只好抹著淚,蹣跚地走向後殿。

    微風過,青竹搖曳婆娑,竹林間有春蟲悉嗦。

    禪房中沉寂若水,淨空與雲無衾端坐對弈,淨空氣定神閒,雲無衾卻是滿腹心思,落子處不分輕重。

    蘇蔻站在門口焦急地候著,見雲想衣回來了,忙奔了上去,一把摟住他:「想衣,怎麼哭了,她……她欺負你了麼?」忽然見著了雲想衣臉上的傷口,又驚又痛,「她打你了麼?乖孩子,疼不疼啊?」

    禪房中的雲無衾聽見動靜,急忙跑了出來,推開蘇蔻,抓住雲想衣,慌張地問他:「怎麼樣?怎麼樣?你娘怎麼說?她願意回來麼?」

    雲想衣委屈地只是掉眼淚,嘶啞的嗓子半天說不成話。

    雲無衾惱了,厲聲喝道:「你啞了?爹問你話呢,怎麼不回答,你娘到底說了什麼啊?」

    雲想衣嚇得亂跳,躲到蘇蔻的背後,期期艾艾地道:「娘不喜歡……想衣,她不跟想衣……回來……」

    雲無衾驟聞此言,手腳都冰涼,傷心處無計消遣,望著眼前的哭泣的兒子,怒從心頭起,一巴掌摔了過去:「沒用的東西!」

    雲想衣張著嘴,已經哭不出聲音,使勁地抽搐著,小臉一片蒼白,眼淚和著腮邊的血絲一起滑下。

    雲無衾欲要再打,這邊淨空一聲斷喝:「雲無衾不得張狂!佛門淨地,豈容你如此?施主自重!」

    雲無衾僵住了,嘶啞地咆哮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爹……」雲想衣流著淚,抽噎著,一臉的茫然:「連你也不要想衣了……想衣明明很乖的,為什麼你們都不要想衣呢?」

    蘇蔻抱起雲想衣,輕輕地親他的額頭,摸著他的臉頰,憐惜地道:「想衣乖,阿蔻最疼想衣了,乖啊,莫哭,晚上給你做好吃的……什錦香酥翅、翡翠梨花羹、還有桂花鯉魚,想衣乖乖,阿蔻疼你,莫哭啊。」

    雲想衣摟住蘇蔻的脖子,伏在她的胸口泣不成聲:「我很乖的,阿蔻……」

    蘇蔻抖著手,淚水無聲地滑下,循著雲無衾的背影望去,眼眸中,波色蕭索秋水暗。

    江南晚春,煙雨遲暮,柳絮如雪因風起,飄落西窗霞紗,一襲輕愁一簾夢。

    琴聲婉轉,在燕子的輕啼中,慢慢地抹著宮弦,一闕梅花弄,十指尖上轉清音。

    盲眼的老者側耳細聆,忽而皺起了眉頭:「左手羽調高了三分。」

    「啪」的一聲,竹篾重重地抽在雲想衣的手指上,腫起一道紅色的傷痕。雲無衾嚴厲地道:「想衣,仔細些,好好聽師父是怎麼教的。」

    雲想衣不敢哭,含淚咬著嘴唇,稚嫩的手指滑過細細的長弦,終究是累了,微微地有幾分顫音。盲眼的老者擺手止之,雲想衣嚇了一跳,慌忙縮手,害怕地看了看雲無衾。

    「音音琴德,不可測之,體清心遠,邈難極兮,戒之急戒之燥。」盲眼的老者捋著鬍子,慢慢地道,「雲老爺,令郎天賦上佳,但切勿急功近利,習琴之道重於修心,過之猶不及。今日暫且如此,待老朽隔日登門輔之。」

    「是,曾師父見教的極是。」雲無衾拱手為禮,客氣地將老者延至門外。

    蘇蔻見老者出門,急急進來,捧起雲想衣的手,看見孩子的手指上一道一道的傷痕,不由眼眶也紅了:「疼不疼啊,想衣最乖了。」

    雲想衣一頭紮到蘇蔻的懷中,半是委屈半是撒嬌,嗚嗚咽咽地嘟囔:「好疼哦好疼哦,我不要練琴,我要去玩嘛,手都疼死了。」

    那廂雲無衾回來,蘇蔻忙將雲想衣摟住,略有些埋怨:「老爺,您也管教過嚴了些,想衣他還是孩子,怎麼吃得住這種苦頭?」

    雲想衣眨了眨大眼睛,晃著手指頭,小小聲地叫道:「爹爹,手好疼哦……」

    雲無衾慢慢地歎了一口氣,過來將雲想衣抱在膝頭上,柔聲道:「想衣是乖孩子,聽爹爹的話,好好練琴,這位曾師父是名滿江南的大師,當年你娘也是他的弟子。」惘然間神色有些迷離,望著雲想衣的臉低低地道:「你長得這麼像你娘,要能像你娘一樣習得一手好琴,那爹爹就歡喜不過了。」

    雲想衣蹭在父親的臂彎,使勁地點頭。

    蘇蔻暗自傷懷,卻只強作笑顏,絮絮地道:「想衣過來,晚上給你做最愛吃的桂花鯉魚,來,和我去後面池塘抓魚。」

    「唔……」雲想衣歪著腦袋思量片刻,拉了拉雲無衾的衣角,「爹爹前日答應給我做個風箏玩的,給我嘛……」

    雲無衾失笑,摸了摸雲想衣的頭:「好,你和阿寇去抓魚,爹爹給你做風箏,今天風也好,下午爹爹帶你去放風箏。」

    雲想衣歡呼了一聲,從雲無衾身上爬下來,牽著蘇蔻的手跑出去:「阿蔻啊,走啦,抓魚抓魚,我要很大很大的。」

    蘇蔻回眸,眉目幽憂,欲言又止。雲無衾卻將目光轉開了。

    簾外燕子歸,梨花將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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