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家華一雙興味十足的眼直盯著對面男人。
與他相識十餘年,路家華從不曾見過他這模樣——時而微笑、時而蹙眉。他從沒想到一本普通的《士商要覽》,居然能有這等功效。
格子門咿呀一響,陽芝瑋身著一件琵琶襟白緞裌襖、粉色鳳尾裙,手上端著個托盤,笑意盈盈的立在門口。
她端著盤子走到酸木書桌前,好奇瞥了一旁的白驥舒一眼,正要張口喚他,卻被一旁看好戲的路家華伸手阻止。
她雙眼含嗔的看了他一眼,才將托盤輕輕放在桌上。
輕微的杯盤撞擊聲讓神遊太虛的白驥舒眨了眨眼,回過神來,一抬頭便瞧見兩雙滿含笑意的眼緊瞅著他。他臉一紅,假裝若無其事的低頭將手上書本闔上。
「這《士商要覽》似乎頂有趣的?」路家華揶揄道。
「是不錯!」白驥舒定定神後說:「裡面有個士商十要,舉凡出外、行船、待人、入席,皆多有提點。」
「你還真在看啊?」路家華語氣驚訝。「我還以為你在發白日夢呢!」
早習慣他愛調侃的性子,白驥舒只笑笑不說話。
「待會再逼問你!」路家華可沒這麼容易放過他,不過先禮後兵的道理他還懂得。「芝瑋知道你要來,特地弄了點東西,你先嘗嘗對不對口。」
白驥舒的視線移向坐在一旁含笑的女子。「真麻煩你了!」
「不會,只是些家鄉玩意兒。」
她自盤裡端上蓋碗細瓷杯,再放上花形銀盒、銀鑲牙筷。
白驥舒仔細一瞧,才發現那銀盒雕鑿成一朵梅花,花蒂就是把手。揭開一看,裡面是五隻細瓷碟子,盛著五樣點心——杭州的香榧、昆山附近的黃燦瓜子、南湖的元寶菱、金華的蜜棗,還有一樣嫩紅糕點,看來大概是玫瑰年糕。
陽芝瑋笑著解釋道:「多半是些現成貨,只有那糕是弟媳親自做的,倒要請大哥嘗嘗味兒!」
白驥舒拿起筷子挾了一塊放嘴裡,香甜之餘還有股微酸,細細咀嚼另有種說不出的味兒,像是帶了點淡淡的苦,卻顯得甜味更清、更香。
「這是……」
「桃子汁加洞庭梅酒一塊在粉裡蒸的。」陽芝瑋解釋道。
「真是好手藝!」他又挾了一塊吃。
「你還沒嘗過她們那兒的香茶呢!」路家華在一旁提醒。
「香茶自然此不上白毫銀針或浙江龍井,不過卻是我們那兒的特色。」她將瓷杯移到白驥舒跟前。「這是用曬乾的胡蘿蔔乾、青豆加桔子皮、炒熟的芝麻和新鮮黑豆腐乾兒,加少許綠茶葉沖泡而成的。」
白驥舒將茶蓋掀開,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便直撲而來……他再瞧瞧杯裡那碧綠茶葉、紅色桔子皮、淡黃蘿蔔乾、圓胖青豆,再加上一點一點的黑白芝麻,別說喝了,光是看便覺得享受。
他輕啜一口,更覺香醇濃郁,風味獨特。
「原來弟妹是蘇州人,那和家華倒是同鄉,怎麼從沒聽他提過?」他又轉向路家華。「原來香茶是你們那兒的特色,那時你還說……」突然,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頓住了口。
「他說什麼?」陽芝瑋笑得燦爛。「莫不是說香茶是不入流的鄉下人喝的東西吧?」
「呃……」白驥舒不敢回答。
「娘子,你就饒了我吧!」路家華也不避諱白驥舒在場,立即拱手向妻子討饒。
陽芝瑋輕哼一聲。「比起你從前對我,我已經算得上客氣了!」
瞧他們夫妻的模樣,白驥舒禁不住一笑。
「別只顧著笑我們,」路家華將矛頭指向他。「你喝也唱了、吃也吃了,到底你方才在想什麼,現在總該說了吧?」
白驥舒閉口不答……總不能教他承認自己大白天的在發呆想老婆吧?
「我說,大哥心中想的定是女子。」陽芝瑋頂有把握的說。
「怎麼說?」路家華問。
「大哥那神色,我在你臉上看過,在家漢臉上也看過。」
家漢是路家華的弟弟,也是剛成親不久。
「說吧!」路家華上前逼供。「你是不是在想女子?難不成你是看上了哪家閨女,想休了你家那個再娶?」
「別胡說!」白驥舒止住他。「我想的是……」他遲疑了會,但想到自己也理不清個頭緒,乾脆說出來讓他們幫忙想想辦法。
「說了要讓你失望,」白驥舒心一定,臉上便出現了笑意。「我想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妻子。」
「想她?!」路家華一聽,索然無味的坐回椅子。
「兩個多月前我剛回來,不是曾來找過你們嗎?那天回家之後,白晉說我妻子前一日不慎失足落水。我原本想看在夫妻情分上,總得去看看她。」他啜了口香茶。「說了也不怕你們笑。她從入門以來,對我總是冷著張臉,連話也很少跟我多說一句;怎知道她那天高燒昏迷中,卻對我顯得柔弱依賴。那天還是我第一次仔細瞧她,我這才發現,原來我有個貌美的妻子。」
他腦海中像浮現了當日的情景。
「原本還想,等她清醒便見不到她那模樣,哪知道她卻因落水受驚過劇,把之前的事情全忘得一乾二淨,連她自己是誰都記不得。」
話說到這,還真挑起了路家華的興趣。
「這可有趣!要是我就趁這機會好好整整她!」
「整她?她不整我就不錯啦,」白驥舒苦笑。想起自己的一顆心總因認她的舉動而飄來蕩去、上下起伏不定的。
「大哥莫非是對嫂子動情了?」陽芝瑋生就一顆玲瓏心,一看他神色便知。
白驥舒一張黑臉微紅,還未開口便先歎息。
「唉!我早年喪母,從小又跟在舒先生身旁,從不知家裡有個女人是什麼滋味:等娶了個妻子進門,原以為夫妻本就是相敬如賓,成親不過是為了傳嗣續宗,如今才知……」
「才知什麼?」路家華興味十足道。
「才知不只如此。我這兩個多月來,總算明白有個妻子到底有多好。」
「想來,這煥然一新的嫂子,定是對你溫柔有加,平日噓寒問暖的,床榻間又纏綿以待的?」路家華開口調侃他。
「那倒不是。」他淡笑道。「反倒是我溫柔侍候的多。」
他回想起妻子的舉止溫柔說道:「我就是想對她好,就是想看她開心;她只要輕輕對我一笑,我一整天人就像浮在半空中似的……為什麼從前不會,現在卻如此,我怎麼想也想不通……」
「這或許是老天爺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吧!」路家華嘴裡對他說,雙眼卻含情脈脈的看著自己妻子。「她大概就是你命裡的冤家,能遇著又能成眷屬,那可是三生有幸!」
陽芝瑋不禁掩嘴一笑。想他從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冤家……」白驥舒喃喃。「可不真是冤家嗎?否則哪會為了她戒多煩惱,卻還心甘情願……」
「她又惱了你什麼?」路家華問。
「也不知她心裡在想什麼?一會對你笑,一雙杏眼那麼輕靈靈的瞅著你;但一會卻又避到一旁,硬在兩人中間隔著道莫名的距離。我們是夫妻呢!親親密密、恩恩愛愛是理所當然的事,她卻像心裡有疙瘩似的;問她她又不說,教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他煩躁道。
路家華與陽芝瑋互看一眼。
「大哥,」陽芝璋輕聲道。「不如,過幾日你帶嫂子過來一趟,有些事或許她不好意思對你說;我們同是女人家,不妨由我來探探她,說不定她會願意同我說說她心事。」
「這法子好!」路家華雙手一拍。「恰好我從老李那贏到一壇上好女兒酒,你們順道過來嘗嘗!要知道想喝到老李的酒可不簡單!」
「要不還有一壇楊梅老酒,嫂子說不定會有興趣嘗嘗。」陽芝瑋笑道。
「這說來是家務事,迢累得你們這樣麻煩,我心裡真過意不去。」白驥舒看他們熱心的模樣,心裡著實感動。
「大哥這麼說倒生分了!你幫家華的難道還嫌少嗎?這事我只是提個意見,還不知道成是不成?」
「再說,也是好奇,」路家華接著妻子的話說:「我倒真想看看嫂子現在的模樣。你就別說那些話了,否則,是我要不好意思了。」
「好吧!既是自家兄弟,我就不跟你們客氣了。」白驥舒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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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嶽廟娘娘殿——
跪在注生娘娘面前,包嫣娘看著許嬤嬤將事先備好的三牲菜碗,金銀紙錢等冥鏡,依序擺置妥當。
許嬤嬤白眼朝她一橫,她連忙誠心跪拜,希望注生娘娘答應讓她取花,好讓她能早生貴子。
拿起聖茭一擲,娘娘沒有答應,她只得一再膜拜祈禱;連擲了數次,身旁的婦人來來去去,娘娘卻是一直沒答應她。
「包嫣娘!」許嬤嬤火了。「你究竟在想什麼?!是不是你根本沒誠意,否則為何人人都能取花,就你不准?!」
包嫣娘搖搖頭,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這娘娘廟人人都說靈驗的!錢家的媳婦上個月才來取花,這個月就有了喜;我不管你心裡在想什麼,反正今天娘娘不給你取花,我們就不回去!」
她跪得兩腳生疼,聖茭也不知擲了幾次,但娘娘不知怎的就是不許。
她抬起頭看著娘娘慈祥的面容,心裡似有所感——
娘娘是不是看不起像她這樣的人?為了錢出賣自己的身子,與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苟合,還……還對那男人產生感情……
在娘娘慈眉善目的面容下,她不禁瑟縮了……
和他作了兩個多月的假夫妻,每日對她來說莫不是痛苦中摻雜著喜樂。
從前,她原以為男人娶妻只是為了傳宗接代,順道找個柔順的女傭兼受氣包,成天被呼來喚去、叱罵捶打的。如今才知……這世上也有男人會把妻子捧在手心裡護著。想起他的眼,他對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她心裡便泛起一絲絲甜意……
他愈是對她好,她愈是覺得對不起他;他愈是對她溫柔多情,她愈是覺得無以為報……她心裡對他依戀漸深,卻又得在心中不住提醒自己——他不是她的丈夫;她,更不是他的妻……
垂下眼睫,她瞧著自個身上的棗紅錦鍛襖和那雙穿著弓鞋的小腳。
她原是廣州鄉下的尋常婦人,是個連小腳也沒資格纏的低下貧戶;她與他原是天差地遠的兩個人,該是連見面的緣分也沒有,如今卻能相識相親……
上天安排讓她遇見他,讓她和他生活這段日子,她已經滿心感激、心滿意足了,絕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她誠心誠意的閉眼默禱——
娘娘,我收了人家的錢,就該為人家生下孩子。驥舒待我這樣好,我什麼也不能給他,只求娘娘讓我替他生個胖男娃,好讓他們白家能傳宗接代。我不守貞節、說謊騙人,娘娘盡可降罪予我,但求阿汝、娘親及驥舒一切安好。
說完,她將聖茭往地上一擲。
「答應了!答應了!娘娘終於答應了!」許嬤嬤高興得合不攏嘴。
她上前打量注生娘娘頭上的花,終於發現是一朵代表男孩的白花。
她興奮的將花拿下,一面放進包嫣娘拱起的衣襟一面說:「此去讓你多生子,生了之後再來拜注胎娘做乾媽!」
包嫣娘連忙答應,然後再把花插頭上。
「這下,我總算能對小姐交代!」走出廟門,許嬤嬤笑看著包嫣娘。「注生娘娘已經答應你了,你要多努力,趕快生下我家小姐的孩子!」
包嫣娘點點頭,心裡也期望能早日生下孩子;想想她能替他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回到家,才跨下小轎,一見到等在門前的白驥舒,她眼也亮了、嘴也笑了。
「念茗,」迎上她,他毫不避諱的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你到哪兒去了?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意識到許嬤嬤的眼正一瞬不瞬直瞪著他倆交握的手,包嫣娘忙掙了掙。
白驥舒卻是將手握得更緊,斜睨了一旁老婦,他道:「你先下去吧!」
許嬤嬤表情有些僵硬的行禮退下。
「現在可以說了吧?」他拉著她的手往園裡走去。
「我去娘娘廟取花。」
拉著她走上小亭,他瞧著她頭上的白花。「取花做啥?」
在石椅上坐下,她對白驥舒道:「當然是求注生娘娘早點將娃娃送來。」她摘下頭上的花。「男娃是白花、女娃是紅花,娘娘答應要給一個男娃娃呢!」
「你……」白驥舒歎了口氣。「你別一直記掛著生孩子的事,慢慢來不打緊的。」
包嫣娘只是笑了笑,不說話。
「不談這些。」倚著石柱,他輕撫著她頸畔落下的一綹髮絲。「我有個親如兄弟的好朋友,過兩天我帶你去見見他,」
包嫣娘臉色微微一變。
「你不願見他嗎?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幾乎是從小一塊長大的……」他失望的看著她。
「我——我去。」她終究不忍讓他失望。
白驥舒笑了。他的笑容對她總有股奇特的影響力。她看著他發亮的眼眸,他嘴角歡愉的笑紋,心想著,總有一天她就見不著這樣的笑容;於是,她望著他的眼神更是深情款款了……
白驥舒深深著迷,他一手攬住了她,輕輕的在她耳邊問:「我可不可以親親你?」
這兒可是人來人往的庭園,怎能做出如此悖禮的事;可畢竟,誰知道她還能擁有他多久?
她拉著他衣襟,有些結巴的說:「你要親快些,別讓人瞧見了!」
他帶笑的低下了頭,嘴唇快速的掠過她,然後像是禁不住誘惑,一次又一次落下點點輕吻……
她合上眼,輕歎一聲,只覺他唇的滋味嘗來是如此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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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兒就是路府嗎?」
包嫣娘瞪著眼前的巍峨大宅,朱漆的大門,上頭是燙金的門額,門前還有兩隻栩栩如生的大石獅,加上門前那著青衣的老者,一看即是富貴人家。
白驥舒但笑不語,伴著妻子走向青衣老者。
「老李!」他出聲招呼。「前日來訪不曾見到你,不知你最近可好?」
「不好、不好!」老李領著二人往屋內走。「我家老爺使計偷走了我珍藏多年的女兒酒,讓我心痛了好些日子沒法子起床。」
「這暫且不提。」他笑著道。「我曾說要請你喝酒的,就不知你何時有空?」
「請我喝酒?」他眼一亮。「我倒忘了還有這招!」
說著他一瞼央求之色。「白先生,我一見你就知道你是個大好人!你要請我喝酒,擇日還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今天?!」白驥舒略略想便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盤,他也不說破,就等著他自個說。
「你就行行好!讓我也能趁機嘗嘗那女兒酒的滋味。」說著說著他又忍不住抱怨。「我可是忍了二十多年,本想等個大日子開封,怎知道……」
「嗯……」白驥舒沉吟著沒說話。
「求求你!白先生。」老李極力請托。「我不會白喝這個酒的!我那兒還有些好酒,待會我一併奉上!」
至此,白驥舒才哈哈一笑。「我說老李!你家主人的心思,十分裡我總摸得著七八分。我說這事不需我開口,一會他自會要人喚你來吃酒;你就準備帶著你那些好酒過來,咱們開個品酒大會倒也有趣!」
老李一聽喜上眉梢,他生平沒啥嗜好,平日雖也上上堂子,但最愛這杯中物,尤其能與同道中人一塊吃酒,更是平生最大樂事。
「希望真如白先生所言!」他忙對白驥舒一揖。
白驥舒急忙扶住他。「老李,你要不嫌棄,咱們便交個朋友!以後見面別再來這套!」
老李也不謙讓,只嘻嘻一笑道:「白先生不嫌老頭子瘋瘋癲癲,老頭子哪裡退敢說什麼。咱們自個說好,別管我家老爺!」
白驥舒還來不及說話,倒是一旁看戲的包嫣娘忍不住笑出聲;見一老一少全將視線移向她,她忙低下頭,不再出聲。
白驥舒看著她的模樣,嘴角不自覺輕揚。
老李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瞧眼前一幕,便知道這是對恩愛夫妻。他輕輕一笑後道:「白先生,老頭子稍稍懂點面相之術,不如就替你們看看?」
白驥舒點點頭,輕聲要妻子抬起頭。
老李一見包嫣娘的瞼,居先一皺,一雙老泡眼張得老大。「怪了……」他喃喃。
「有什麼問題嗎?」白驥舒緊張問道。
老李又將視線移向他,這一瞧,眉倒鬆了。
他呵呵一笑道:「你們之間的緣分可詭譎得很,本是無緣之人,莫名的倒連上緣分;本是該斷的緣分,卻又……」他搖搖頭,不再說話。
白驥舒也沒多問,心想看相之人最忌洩露天機,這一問說不定反害了他。
包嫣娘張了張口卻沒出聲,眼裡隱藏著複雜的情緒。
老李一改玩笑的態度,慈祥的對包嫣娘道:「你做得很好,只要憑良心做事,別生壞心思,上天總會給你一條路走的。」
簡簡單單一句話,包嫣娘不知怎的卻牢牢記在心上。
「老頭子胡說八道!你們聽過便算。」他又神色一轉。「我家老爺、夫人全在醉蔭軒等著,路管家在前頭等著帶路,老頭子就先告辭回破狗窩準備好酒去了!」說完,也不待二人回應,低頭往旁邊小徑一鑽,再也見不著他人影。
「世間奇人倒是不少……」白驥舒一歎,伸手握住她小手。「你在意他說的話嗎?」
包嫣娘搖搖頭。「老先生說的對——只要憑著良心做事,別生壞心思,上天總會給路走的……」
他微微一笑,盥一妻子順著曲廊往前走,繞過兩重院落,穿過一座假山,便見到一座傍水而築的亭軒。
「這路府更大!」一路行來,她根本分不清自己走過了多少亭台樓閣。
聽見她語氣中的驚異,他微笑道:「此起家裡如何?」
「這兒怕有三、五個白府大!」她未曾細想直言道。
「你要喜歡,我們把家裡也弄大些。」只要是她喜歡,他倒不介意。
「不!住這麼大地方,只怕找不著路呢!」
被她逗得心中一樂,趁著四下沒人,他低下頭快速在她頰邊落下一吻。
她頰上紅暈未褪,久候多時的路家華已按捺不住由管家伴著從前方小徑行來。
「還以為老李把你們帶到哪兒去了呢!」路家華一開口就抱怨,接著便引著兩人走入醉蔭軒。
「大哥、大嫂!」身著一件湖藍長背心的陽芝瑋立於桌旁,陽光透過濃蔭在她身上灑上點點金光,將她映照得更顯清雅。
「念茗。」白驥舒側頭對妻子道:「我來跟你介紹,這是我的好兄弟,姓路,我虛長他一歲,你就同我一般喚他家華;另外那位是家華的妻子,你們自個商量看要怎麼稱呼。」
包嫣娘搖搖頭,臉上儘是掩不住的畏怯。她小小聲開口,嘴裡喚的卻是老爺、夫人。
陽芝瑋暫且不提,路府的華貴氣派就世間少見,而路家華渾身上下與生俱來的富貴氣息,教少見世面的包嫣娘嚇得只想躲在白驥舒身後,這讓她更體會到自己原不該是站在這裡的人。
「怎麼了?」白驥舒不解的回頭看她。
家華派頭雖大,畢竟是商賈出身,比起她娘家,還少了份為官氣勢,她怎麼會……但一想起妻子喪失記憶,站在她立場想,第一次見著這樣的大宅院,不怕才怪。這一想,他的語氣自然帶著幾分憐惜。
「別怕啊!家華他們人好得很,與外表一點也不像——」
「喂!喂!喂!」一開始還驚訝於白驥舒對妻子的疼愛,但一聽他安慰的話,路家華第一個就不服。「你這麼說好像我們長得一副凶神惡煞似的。」
「你現在才知道。」白驥舒眉一挑。
「好!我就不提了。」他拉過妻子。「難不成我這人世間難得的美嬌娘,也是個凶神惡煞?」
陽芝瑋自知自個的相貌只稱得上清秀,還稱不上什麼美人,私下談笑還好,這會被當著大夥的面說出來,讓她一時羞極反怒,反手給了丈夫一肘子;接著才走向包嫣娘,親熱的握住她的手。
「我們別理那些臭男人!」她領著她到桌邊坐下。「你叫我芝瑋就好,別喚什麼夫人。想我未嫁入路府之前,不過是蘇州鄉下武館一個搬不上檯面的臭丫頭。」橫了丈夫一眼後,她又繼續說:「大哥說你原是官家小姐,這麼說起來,是我要喚你夫人了。」
「不不不!」包嫣娘一聽她這麼說,心中便生了一分親近,加上她一臉笑容可親,待她又這樣親熱,壓在她肩上的大石就輕了許多。「你叫我的名字就好。」
「念茗。」她親親熱熱一喚,接著便問長問短,說起女人家的事來了。
一旁的兩個男人只得摸摸鼻子,自個默默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