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過別的女人。
抱了別人之後,下一瞬又回過頭來抱她,訴盡癡言癡語,彷彿能為她而死的深情模樣……他究竟是怎麼辦到的?怎能如此地——噁心!
想到壓在她身上的這具身體,曾如何胡天胡地荒唐,那畫面還停留在她腦海中,竄入鼻間的女子氣味在胸腹間翻絞,反胃欲嘔——
而,她也確實吐出去了。
推開他,她無法停止地趴在床沿,狂嘔不休。
那具碰觸她的身子,好髒、好臭。
他一動不動地瞧著她,四周悄寂,只剩她反覆的乾嘔聲迴繞房中,也纏上他心間。
心底最後一絲火苗盡滅。原來,在她眼中,他是如此不堪。
身子的反應騙不了人,她就是有心要試,也容不了他。
她至今未食,空空的腹間除了酸水,什麼也嘔不出來,但她還是拼了命地狂嘔,難受得像是要連肝膽也嘔了出來——
「夠了,不必如此虐待自己,我懂了。」他翻身下床,遠遠退離。「你說得夠清楚了,從今而後,我不會再問。」
臨去前,他頓在房門口,終是斷了念,自袖間取出那張探子捎來的字柬,說了原想抵死瞞下的事。「他在銅城,想見他就去吧。」
做了再多,還遠不如這一句。
一日送上一道驚喜的寵愛,還比不上她心底藏著、那最深的摯愛。
除卻慕容韜,一切儘是多餘。
她走了,不曾遲疑。
得知的當下,連天亮都等不及,便連夜快馬尋去。
自她離府當夜,他便病倒了,反覆發著高燒,三日不退。
昏昏沉沉中,他彷彿回到過去,慕容韜尚未出事那時,徹夜守在床邊,照料他從不假婢僕之手,為他退不去的高熱頻頻歎息。
「根底怎會這麼差呢?這些年你究竟是怎麼過的……別怕,回到家來,大哥會顧著,別怕,沒事了……」
一擲萬金,四處為他尋著奇珍良藥,最後換來鴆毒一杯。
由夢境中抽離,熱淚滿腮。
空蕩蕩的房,只剩他。
冷風灌進窗口中,他縮在床內,擁著留不住暖意的被褥,無聲痛哭。
從事發之後,頭一回毫無保留,釋放出強抑在心底最深處、從不敢面對的懺意。「哥……」
或許,就這麼去了,也不會有人知曉……即便知曉,還有誰會再為他掉一滴淚?
沒有,再也沒有了。
一如莫雁回所言,唯一會為他痛的那一個,已教他毀盡,每每思及如今那雙宛如陌路、無波無緒的眼神,心便是一陣痛。
為了一個心上從不曾有過他的女人,傷害世上唯一愛他的至親,換來用盡一條長江水也洗不淨的罪孽……慕容略,你究竟做了什麼?
直至今日,徹徹底底,悔不當初。
她去了多久?他不知,病得糊塗的腦子,記不了太多事,渾渾噩噩度過數個晨昏,再一次醒來,是落日時分。
桌上還擺著中午的膳食,婢僕只負責備膳,撤下便是。
冷卻的湯藥治不了心頭沉痾,他沒費事去飲,披了衣倚坐窗口,遠眺落日餘暉。
真怪,以往貪求得心都痛了、狂了,如今不求了,反覺前所未有的平靜。
若早能如此放手,多好?便不至於斷送這一生最珍貴的兄弟情分。教兄長平白吃上那麼多苦痛屈辱,也落得自身今日悔恨莫及。
房門輕巧推開,他以為是婢僕來撤下膳食,頭也沒回。過了半晌,身後一絲動靜也無,他不解地回眸瞧去,才知她已歸來。
張了張口,發現病了數日的喉頭乾啞疼痛,無法發聲,他撐起身,到桌前斟了茶水潤潤喉。
「見過他了?」
她沒應聲,定定望住他。
「你瞧什麼?」
「我在看,是如何喪心病狂的禽獸,才下得了這狠招。」毀容?好他個慕容略,果真無毒不丈夫!不意外。是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
最初,想拚死瞞住,可在親口說出兄長下落那一刻,他便什麼都不在乎了。
「很痛?很傷?他身邊有了人,也將要成親,你這輩子都得不到他了。」如此想來,他們也算同病相憐。
「若我再告訴你,你之所以會失去與他共偕白首的機會,全是我從中作梗,只要我說想要你,他即便有心,也不會再多想,否則,你原是有機會成為他的妻,哪一日他瞧見你的心意,說不準便成了雙——如此,你豈不更恨我了?」
「是,我很痛、很傷,我恨不得殺了你——」不為她無法與慕容韜有個結果,而是他竟能如此無動於衷!
他可知,家主為了他,寧當挾恩求報的小人,拿她欠他的恩義來代弟償過,從未求過她任何事,唯一所求,只是要她莫傷他至親。
慕容韜太瞭解他,知他頂替身份欺瞞於她,許多事情不便言明,女子貞節何其重要,雖知理虧強求,仍苦心代弟求出一線生機——
他不明顯地顫了顫,撐著病中的猶虛的身子,緩緩倚回窗畔,目光移回窗外即將落盡的夕陽,淡淡地問:「他呢?可有說什麼?」
「他要我轉告你,慕容韜已不復存在,你,是唯一。」她冷然道。「他做錯了什麼?不過是錯在不該信了你,落得今日下場!慕容略,你於心何安?」
你口口聲聲說想補償我,若我說,唯一的補償方式,便是你消失,我不要永遠只是你身後的影子,我要唯一!你辦得到嗎?你願成全嗎?
他還記得他說過的話。
果真是恨極了他,否則何必要與他那番任性無知的話語計較,鐵了心不回來?
他扯扯唇。「我自己造的孽,我會自己償,無須你多言。」
「你如何償?你還得了他一張俊美無儔的面容嗎?你抵得了他這些時日受的苦前辱蔑嗎?你如今坐享的一切,全都是他的!」
我拿命償、拿命抵,夠嗎?夠不夠換個恩怨兩清!
他閉眼仰靠窗邊,倦意深深,不再多言。
「這家主之位,你若坐得穩,儘管去坐,他願成全你,我無話可說,可我決計無法留在一名連兄長都能毀容喂毒的冷血之人身邊。」
早知留不住她了。
「要走,便走吧。」他放她自由。
聽著房門開啟,他動也不動,近似自言地低道:「曾經,我抵上性命,只為了要你,如今,若是也得抵了命才能斷得乾淨……我會。」
她聽見了沒有,他不知,也無意探究,房門再度關上,而後——是遠去的輕淺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