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梓修含笑看向身側的人,雖然看不到她蓋頭下的表情,但他想也該是帶笑的吧。握緊她的手,再一步步將她引入後堂喜房。
心情由平靜轉向激動,他真的娶了她呢!少時的夢想和此時的心願一起實現,他眼中有些霧氣盈然,心也微微顫抖,但手仍是穩穩地握緊她。
他此生可以在任何事上猶豫、彷徨,但在伸手向她時絕不能抖,握得穩了,便是一生。
大紅喜燭高照,新嫁娘端坐床上,他拿起喜秤,挑起她頭上的蓋頭。
一張絕美超倫的臉呈現,他呆望片刻,放下喜秤和蓋巾,坐在她身側。
原是含笑看她,卻在發現她盈滿眼中的淚光時轉為心間急絞,「怎麼快哭了?」他輕輕問她,抬手撫向她眼角,淚水竟真的滾動下來,一顆顆剛好讓眼角再度湮濕,他抹來抹去卻也抹不盡。他從沒看過齊幽容或丫丫哭過,半分弱勢的表情的都不曾有過,如此這樣,已是讓他窒息般心焦難受了。
「怕你不來。」齊幽容輕輕柔柔地說。她說得再強硬,再想怎樣給他自由,也怕他最終不會登她的門。
他小心地伸手摟過她肩膀,扶入懷中,頭抵在她額頂歎氣:「我這不是來了嗎?真的來了,以後怕是你煩我我也不走了。」
「我才不煩你。」她靠在他胸前,漸漸止了淚意,剛才只是覺得有點委屈,才哭嘛。她才不要大好的日子跟他哭得亂七八糟。「我餓了。」她努嘴道,頂頂他下巴,「你今天也沒吃是不是?」
當然沒吃,光顧著焦心難過,哪有心情吃東西。若不是板兒昨天晚上盯得緊,他怕是從昨天起就開始當神仙,但他今天折騰了一整天,能順利回來迎娶她全仗這幾年身體好。
「再多等一刻。」他輕聲道,從懷中扶起她的臉,細細端詳她的容貌眉眼,將她此時艷光四射的模樣深深鐫入心中,此生怕是只有今夜能看了。但她美則美矣,卻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將這些東西拆了好不好?」又將她摟入懷中片刻,他指向她頭上沉甸甸的首飾,「再換件衣服,我想跟你好好說話。」
「也行。」齊幽容眨眼道,她此時他說什麼便是什麼,但她微偏頭,抬起一邊粉頰,伸手指在上面點了點,「然後我就去。」
啊?辛梓修心中怦然作響,她該不是要他親一下才肯去吧?微瞇眼露出訕笑,怕是沒幾個新娘敢在成親當夜自己提出這種要求,可他絕對不敢、也不想說出笑她。
「幹嗎?不敢呀?」她拿眼睛睞他,就知道他不是痛快的人,他叫她換掉是因為他不敢逼視。
是有些不敢。他微笑,他自小便比她內斂得多,不然不會對她追逐戀慕若日光。在她挑釁的目光下不禁捺不住心中的萌動,將她攬過來低頭以頰貼面,許久才在那燥熱的感動下俯唇輕點了下她額角。
嘖,算他過關!齊幽容抬手揉了揉他胭紅的臉頰,當然自己也有點紅就是了,起身去換衣服。
她將頭上和身上的飾物盡皆拆掉,以一根紅色髮帶束髮,淨了臉,再去屏風後換了件榴色花裙出來。
辛梓修也已換下新郎喜服,自衣櫃中揀了件淺紅衫袍穿,坐在桌案前等她。
見她過來,微笑起身拉她坐下,將一粒餃子夾到她碗中。
「哎呀!還真沒給我煮熟呀!」齊幽容不滿哼道,嚼了嚼,難吃!明天去找廚子罵一頓,雖然應該半生不熟的,但是她想吃熟的。
辛梓修悶笑,好像不應該這麼說。她應該說那個字啊?
笑什麼笑?她瞪他,塞一粒到他口中,「要說你說!」
他抿嘴勉強嚥下,憋紅了臉,同樣說不出口。如果有丫鬟喜婆或鬧洞房的人在場,一定有人問的,幸好小鹿機靈將人都遣退了。
她端起湯圓碗餵他,他是南方人,她是北方人,一樣都不可以少。
然後她看向桌上的小碗麵,覺得它「生」的可能性比較大,還是吃點心比較保險。見他多顧著她,她便往他嘴裡塞,桌上的東西喂兩頭豬都足夠了,何況只是兩個餓了一天的人。
最後只剩下合巹酒。
辛梓修眉眼微垂含笑,端起酒盞敬向她,她同樣舉起酒盞,他卻微彎身,將酒盞緩緩高舉齊眉,她眼中閃過感動,明白他的意思,與他同樣高舉,再一起飲下這合巹酒。
自此琴瑟合鳴,舉案齊眉。
「你今日可怨我?」他放下酒盞,緩緩問她道。她今日該是怨他的,讓她苦等了他那麼久,險些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不怨。」齊幽容抿嘴道,「我以前怨了五年了,自今日起便不怨了。我半月前與你逛集市時就說過,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不怨你。不管你今天娶不娶我,我都希望你自此以後開開心心的,沒有負擔、沒有枷鎖。」所以她才設下謀策解他一個個心結,指望他能輕鬆自在地看世界。
他心中感動,握住她一隻手道,「你真的安心看我以後娶了別人?」
「如果是你真心想娶,我就讓你娶。但如果不是你樂意的,」她撅起嘴,「我才不幹,我放了你是讓你幸福的,哪能讓別人再來逼迫利用?那還不如我自己再搶回來。」
他默然,她有氣魄放了他,也能容忍他真心娶了別人,他卻是不能的。如果他沒趕得及回來,日後她傾心又嫁與了別人,他必定因悔恨心傷而死。他當年能氣走丫丫,卻是見不得齊幽容另嫁他人的。
「你又為什麼回來找我?」齊幽容偏頭問。
「我如果說了你別生氣。」見她點頭,他才繼續道,「我有那一刻想得是極為實際的,我想我不能同時失去齊幽容和丫丫,如果兩個人同時失去,我以後便再也不會快樂了,可是我若是回來,我還是有可能幸福的。但在我真的下定決心往回走的時候,我很想立刻便回來,然後我突然發現我不認識路,我不清楚自己到了哪一座山、哪一片林,離揚州有多遠,還趕不趕得及回來,那一刻我嚇死了,死命往高處跑,直到在山上發現揚州城的萬家燈火才知道方向,可我又怕我真的到了那裡卻不是揚州。」他拼了全身功力和一半性命奔回來,原想如果不是揚州,他找死也要再找到下一座城、或者再下一座……
其實他忽略了一點,齊幽容當初去找那位世伯時往返不過用了兩個時辰,他的住處應該不會離揚州太遠。但他就算知道大概也會玩命的,那時他已經不願讓齊幽容多等他一刻。
「傻瓜。笨蛋。」她伸手捅他臉,「你若真心想回來,我再多等你幾天也是等得的,我又不會變不見。」
在他心裡就是會變不見,他怕死了那種一個人在黑暗中狂奔的感覺,而且尤其擔心她到時已不再等他。
「不過看來我們齊家把你教成商人還滿有成效,」她突然又偷笑,「至少你知道在最混亂的時候往最有利的地方想,商人趨利嘛!」
「是,你就是我的利!」他捉過她手心親一下,感念她不跟他計較,低頭翻向懷裡,從裡面拿出一個暗青色的荷包,「這個該還給你了。」他抽開系線,拉開袋口,裡面露出一個粉紅色半舊的少女荷包來,再拉開封口,取出裡面的珍珠和荷包一起交在她手中。
十二顆小指甲大的粉紅珍珠,一顆不少,連當時的繫繩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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